同治二年秋,为了更好地叫道小皇上,叶赫那拉氏开始大张旗鼓地为儿子挑选师傅,并仔细指定伴读,希望儿子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一心只读圣贤书。因为载淳现在的老师翰林编修李鸿藻是先帝指定的太傅,在辅导载淳期间也并无过失,就被留用了。随后,她又让恭亲王推举了两三人,一起辅导皇上。
不久,礼部尚书前大学士祁寯藻、管理工部事务前大学士翁心存、工部尚书倭仁与李鸿藻四个人开始在弘德宫教授小皇上汉文。他们岂敢怠慢,他们的学生是一个特殊的人一天子。
大清的皇上必须品学兼优,不仅要让他通晓中国的历史、政治、文化、伦理、道德等方面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他良好的性格,将来才可能做一个仁君。
除了学习汉文,小皇上载淳还必须学好满文、练好武功,以求文武双才。西太后为八岁的小儿制定的目标太高了,七八岁的男孩子天性顽皮,他哪里坐得住“冷板凳”。往往是身在上书房,心在后花园。师傅们费了不少力气,但成效不大。每当两宫太后询问小皇上的学业时,几位师傅总是吞吞吐吐的,气得西太后说不出话来。小皇上对她这个亲额娘越来越疏远,反而更亲近东太后了。
日子过得好快,一转眼,到了同治四年。这四年来,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议政王奕尽力辅佐朝政。一次次的政治斗争中,都表现出慈禧西太后的强硬与凶狠的一面,这不能不使恭亲王奕对她戒备几分。因为在他们的历次合作中,奕都看得清清楚楚:叶赫那拉氏极端维护自己的利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她的原则。
尽管恭亲王是“铁帽子”王爷,尽管他目前是众人之上的议政王,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做人,尽量避免与西太后发生冲突。可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越密切,他们之间发生矛盾的可能性就更大。同治初年,朝廷上下刚刚稳定,西太后便对恭亲王奕亮出了“红牌”,使得奕措手不及。
平日里,“铁帽子”王爷只注意到处理朝政与两宫太后尽量保持一致意见,生活小节却被忽略了。而正是这些生活小节加深了西太后对他的反感,也加快了西太后打击他的步伐。大殿之上,奕与两宫太后、皇上是君臣关系,每次上殿,奕必须向太后、皇上行大礼,大殿之下,他们是至亲,是一家人,尤其是奕与两宫太后是叔嫂关系,所以内廷相见时不必行大礼。这几年来,几乎每天奕都见两宫太后,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密切。特别是一些机密,必须在内廷商议好才能在大殿向群臣昭明,于是,奕出入内廷十分方便。每当奕在内廷见两宫太后时,东太后总是十分客气,西太后也不把他当外人,一家人边谈政事,边喝茶,那情景十分融洽。太监安德海是西太后的心腹,当他们谈论朝廷大事时,别的太监、宫女有时要退下,但小安子可以一旁站着,准备伺候主子。西太后最爱喝安徽黄山的毛峰茶,恰巧恭亲王奕也爱喝这种茶,所以每当小安子上茶时,总是先送上一杯碧螺春茶给东太后,然后再送上一杯毛峰茶给西太后。西太后接过茶碗后,总忘不了说上一句:“小安子,给六爷上茶。”“嗻。”小安子连忙给六王爷奕上茶,而奕也会立即道一句:“谢太后!”日子久了,每当奕在内廷见两宫太后时,小安子不用主子差遣,他也知道给恭亲王准备一壶好茶。这一天,奕依然是内廷相见两宫太后,可是,每天必见到的太监小安子,今日不见了。原来,安德海病了,西太后让他休息两天。
“太后吉祥!”奕虽不需要行大礼,但一句问安仍少不了。
东太后笑眯眯地说:“老六,怎么你额上冒出了汗?”
奕抹了一下额头,说:“天太热了。”
因为天热,两宫太后只穿了件薄纱衫,而奕进宫必须穿朝服,所以他觉得天格外地热。宫女萍儿令两个小宫女端上冰茶,送给两宫太后。小宫女并不知安公公每日也给六王爷端上一茶杯,所以,她不敢贸然行动。西太后接过冰茶,呷了一口,开口道:“老六,前一阵子谕令李鸿章兴办洋务,他办得怎么样了?”一提起兴办洋务,奕来了精神,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两宫太后津津有味地听着,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奕觉得太热,他解开了朝服衣领上的纽扣,不行,还热。口也很渴,他站了起来,顺手端起案几上的冰茶,一饮而尽。东太后催促道:“老六,说下去。”西太后的眉毛一皱,恰巧被奕看见了,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放下茶杯,心想:不好,我怎么把西太后的冰茶给喝了,她一脸的不高兴。奕自知失态,可是喝下去的茶吐不出来,即使能吐出来,也挽回不了西太后的反感。奕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往下讲:“李鸿章这些年来兴办洋务,的确为朝廷立了一大功,他是个难得的儒臣。”东太后感慨地说:“朝廷就需要这种人才。妹妹、老六,咱们还应该嘉奖他才是。”西太后冷冷地说:“李鸿章这个人为朝廷立了大功,但他并不居功自傲,该奖。如果他自认为了不起,目空一切,不但不奖他,还要罚他。”一听这话,奕心里打了个冷战。西太后的弦外之音,他焉能听不出来。在西太后看来,刚才奕饮了她的冰茶,看似小事,实则不小,这说明奕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东太后对他们两个人的神态变化没放在心里,依然温和地说:“老六,说下去,我想听一听洋务运动的具体情形。”
“嗻。”
话刚落音,西太后站了起来:“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东太后莫名其妙,奕心中不悦。
回到储秀宫,西太后越想越生气,她觉得奕在暗中向她示威。由刚才的事情,她又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她便认定奕用心险恶,不由得气得直落泪。
几天前,西太后正躺在储秀宫西暖阁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只听得小安子那轻轻的脚步声,西太后懒洋洋地说:“小安子。”
“奴才在。主子,奴才吵醒您了吧?”
“狗奴才,知道会吵醒我,你还来。”
“嘿嘿……”
小安子嬉皮笑脸的,西太后向上耸了耸身子,说:“什么事啊?”
西太后知道小安子有话要说。
小安子回答:“主子,这储秀宫所用的御膳器皿已有四五年了,依奴才之见,早该换一套新的了,王府里都是不足一年更换一次新器皿,而宫里却节俭多了。”
西太后见安德海如此细心,心中不禁一动,多么忠心的奴才,这宫里许多人,也就小安子一人最体贴自己。
“小安子,这宫中上上下下几千人,也就只有你最关心我,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主子,奴才对您不忠心,还能对谁忠心呢?”
“别耍贫嘴了,换一套新碗碟也好,快到内务府取吧。”
小安子立即去了内务府,他要为西太后挑选一套最精美的器皿。此时,奕是军机处首席军机大臣兼内务府大臣,他对安德海逢迎西太后、狐假虎威的做法早已十分反感。所以,他一听说小安子到内务府索要昂贵的物品就十分反感。奕将头转向一边,假装看账目,并不理睬安德海。
小安子虽然仗着西太后宠他,对奕也是阳奉阴违,但他毕竟是奴才,面对堂堂的议政王,他不得不恭恭敬敬。
“王爷吉祥,奴才给王爷请安了。”
小安子虽然来了个单腿安,但他阴声怪气的,很让恭亲王生气。奕皱了皱眉头,应付了一句:“起来吧。你来内务府干什么?”
从恭亲王的语调中,小安子听出了奕对自己的反感。但为了让主子欢喜,小安子还是赔出了笑脸:“奴才是来取新的器皿的。我们主子那边的碗碟都已用了好几年了,已旧得不成样子,奴才这便来取上等的碗碟的。”
“哦。”
恭亲王沉思了一下,他想:给?还是不给?按礼讲,两宫太后及丽太妃等宫里的器皿早该换新的了。可是,今日小安子为了讨西太后的欢心,居然跑来索要,这岂不是让狗奴才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里,恭亲王没好气地说:“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国库空虚、银根短缺,后官本应从俭行事,但各宫器具确实已该更换。你先回去吧,等本王爷统筹安排以后,自然少不了储秀宫的。”
安德海兴致勃勃地来,原想马上从内务府取了器具回去讨主子的欢心,谁知让“鬼子六”给挡了回去,而且还冠冕堂皇地说了自己一通,小安子心中直冒火。
回到储秀宫,安德海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官外买十几个粗瓷碗。
那小太监不知安公公意图,多嘴多舌地问:“安公公,买了粗瓷大碗往哪儿放呀?”
这些年来,安德海虽说是个奴才,但他是高人一等的奴才,只要他吩咐的,小太监们没有谁敢多问什么。这个小太监不知深浅,多言多语,加上刚才受了恭亲王的气,小安子不禁心头有火,他一伸手,左右开弓,打得小太监直求饶。
“滚,快去照办!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那小太监吓得连忙跑掉,他到官外买了十几个老百姓使用的粗瓷大碗,放在菜筐里带进了官,又转到了储秀宫。小安子又拧着他的耳朵,威吓了他一通,吓得他指天发誓,保证不把这事说出去,小安子这才放了心。
到了晚上,西太后来用晚膳,她一见桌子上的摆设,心中便来气:“小安子,怎么全换上了粗瓷大碗?”
西太后阴沉着脸,小安子暗自高兴:“奏效了,这回小六子可要倒霉了。”
小安子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仿佛有一肚子的委屈:“主子,还有咱储秀宫的活路吗?今天奴才去内务府想为主子换几件新器具,正巧恭王爷也在那儿。开始,他根本就不答理奴才,奴才恭恭敬敬地向他请了个安,他才爱理不理的从鼻子里哼了几句。当六王爷听说奴才是为主子取器具时,他竟阴沉着脸,骂奴才是条狗,并让人拿了这些粗瓷大碗来。为了主子,奴才受点气没什么,只是主子受委屈了。主子身为皇太后,却使用这等粗劣的碗具,实在让奴才心酸。”说着,小安子抽泣了起来,弄得西太后连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她“啪”的一声,将碗摔在地上,大叫:“撤下去,统统给我摔了!老六欺人太甚,连太后用碗都要限制。岂有此理!”西太后正在气头上,小安子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他恐怕再加“一把火”,把西太后“烧”怒了,去质问恭亲王,自己就露馅了。于是,见机行事,说:“主子请息怒,这等小事不要与六王爷计较。主子是太后,他六王爷不敢太猖狂。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主子一贯教导小安子的。主子,您大人大量,才见您的胸襟。”西太后稍稍平息了愤怒。今天,聪明的西太后被气糊涂了。她竟忘了想深一些,他恭亲王再不把两宫太后放在眼里,也不会拿区区小事来做文章。再者,宫里根本就没有这等劣质的粗瓷大碗。这分明是小安子做了小动作,可是,西太后没想到这一些。几天之内,接连发生了两件让西太后不高兴的事儿,这使得西太后对恭亲王奕大为不满。
当西太后生气地回到了储秀宫,这时安德海看到自己主子在气头上不但没有劝阻还添油加醋地说道:“主子,您还记得肃顺吗?”“他早就死了,还提他干什么?”“如果那小子虽死,但是有小六儿,您现在的位置还是不太安稳?”“大胆奴才,竟敢如此目中无人,给我滚出去”安德海看自己的主子似是真的生气了,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告罪,连滚带爬地除了储秀宫。小安子刚走,西太后的气就消了。她没想到小安子竟然敢把恭亲王叫为“小六儿”,但是这个奴才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现在的恭亲王越来越嚣张,开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看来是时候惩治一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