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下来，太阳沉到了大山的西侧，只在天际留下一抹血红的颜色，草间虫子们的鸣叫也都放低了声音，偶尔传来峰谷间回荡的虎兕的吼叫。
孙悟空道：“三眼的怪胎，你带着她回灌江口吧。”小涵急忙说道：“我不走了。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不在乎天界漠然的华丽，没有魂灵的享乐其实和死亡看不出分别，我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纵横天宇，指天骂地。”
孙悟空苦笑道：“俺老孙被压在大山下，想伸伸腿都不能，还谈什么纵横天宇，指天骂地？这里有监押的山神、土地、天将，你再不走，他们会出来难为你，老孙却不能帮你。”小涵道：“我不怕！”
孙悟空道：“可是老孙怕。想当年，俺老孙大闹蟠桃盛会，无意中却连累了你这个小姑娘，你不记恨倒也罢，怎么能再看着你受这些腌赞神仙的欺负，老孙却无法相助呢？”小涵哭道：“我不怨你。在天界的时候，我也曾经为自己是仙女，能够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而满足。天界的神仙们都说齐天大圣十恶不赦，是扰乱天界人间秩序的魔头，我就想，孙悟空既然是妖类，为什么还被封作齐天大圣呢？当你搅乱蟠桃盛会，王母娘娘要把我贬到尘埃的时候，我害怕、恐惧、痛哭、哀求，可是天界的神仙们只是看着我笑，冷漠地笑，我感觉他们就象冷血的猎手围着受伤的猎物，在残忍地等着看猎物会怎样挣扎死去。那时候，我恨过你。可是当我来到人间，有过凡人的情感，享受人间的亲情，经历了地狱的酷刑，终于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了，人间的情爱，远远好于天界没有魂灵的漠然的华丽。千百年的宿命轮回，魂系梦绕的等待守候，都是为了相逢的瞬间。既然我们相逢，我怎么还能与你擦肩而过？只要能与心中的英雄相伴，还有什么欲求和诱惑不可以抛弃？天界的惩罚又能怎样？无外乎，再去等待和守候下一个轮回。”
孙悟空拼命地摇头，大声道：“可俺老孙不需要这些。老孙向往的是纵横天宇，逍遥自在，有个小姑娘在身边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好象一只苍蝇围着老孙，烦也烦死了。俺老孙宁可在山中忍受寂寞，也不愿意有一只苍蝇似的小姑娘在身旁，嗡嗡嗡，嗡嗡嗡，烦死了。你为什么非要逼俺老孙说出心里话呢？老孙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应该显得很有文化，不愿意说实话刺激别人的。”
小涵站起身，哭着喊道：“孙悟空，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孙悟空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几枝草叶，艰难地说道：“是，老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俺老孙闷了，你来说话陪俺老孙解解闷还可以，就是请你不要象苍蝇一样天天缠着俺老孙。”
小涵泪如泉涌，哭得犹似梨花带雨，芙蓉乘露，跺跺脚，转身飞一样的跑开了。
杨戬道：“孙悟空，你、你、你太过分了。”孙悟空抬起头，盯着杨戬，问道：“我过分？杨戬，你不是做神仙做成白痴了吧？天界的神仙，从始至终，都把老孙看做是异类的妖，因为俺老孙触动了天界神仙们的既得利益，剿杀不成，就行招安，封了老孙做齐天大圣，却有名无禄，还让老孙替他们看管果树园。他们从心里瞧不起老孙，只不过还把俺老孙当猴子耍弄，哼，俺老孙就把天界闹个底朝天，让那些自以为很聪明很了不起的神仙们瞧瞧，谁更不将谁放在眼里！天界的神仙们对俺老孙可是深恶痛绝，她和你同来，监押的山神、土地、天将不会将她怎么办，你走了呢？醒醒吧，看看山脚下的骷髅白骨！那都是俺老孙崇拜者的下场。对妖有好感，不就是对神明的亵渎？你熟知天界戒律，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不用一座大山，只怕是巨灵神的战斧她都承受不住。”
杨戬无语，抬头望着苍苍茫茫的暮色中，群峰耸立，怪石穿空。掠过峰谷的风挟来虎兕的嚎吼，山峰上“奄、嘛、呢、叭、咪、牛”六字真言的字帖，隐隐发光。
杨戬低头看着孙悟空，问道：“俺能为你做些什么？”孙悟空狡黠地笑了，不停眨动的眼睛，在暮色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杨戬道：“你这猴子，有话快说。”孙悟空笑嘻嘻地说道：“大家都是朋友，老孙也不好意思不麻烦你，你就帮忙照顾好这个小姑娘。至于我的儿郎，那些猴崽子们，生死有命，俺也不用管他们。”
杨戬道：“孙悟空，你是真的英雄。”孙悟空笑道：“这个世界，难道还需要英雄吗？”杨戬道：“天地间，永远都需要真正的英雄！”说完哈哈大笑，招来七彩祥云，腾空而去。
还没转过山脚，杨戬就看见小涵和一个灰袍道士挥剑酣斗。灰袍道士挥舞拂尘，喝道：“小妖女，道爷今个儿饶不了你！”小涵举剑拦开拂尘，长剑斜撩灰袍道士的左肋。灰袍道士忽然拂尘倒抽，卷住长剑，伸出肥厚犹似熊掌的左手，往小涵的头顶拍落。
小涵惊呼一声，撒手弃剑，扭身旁掠。灰袍道士狞笑一声，狠狠道：“小妖女，去死吧！”拂尘一抖一拨，长剑倒转过来，迅疾往小涵的胸口插落。
小涵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根本瞧不起我这个小丫头。”再不闪避，双眼一闭，两滴眼泪滑下洁白的脸颊，心里却忽然感到喜乐平安：“就让我死在他的身旁吧。”
耳中只听得“噗”、“哎哟”、“扑嗵”接连怪响，小涵睁眼一看，却见杨戬从天而降，挟手夺过长剑，飞脚将灰袍道士踢了个筋斗。灰袍道士怒道：“你是谁？两次三番坏了道爷的好事。”杨戬睁开天目，一道金光将灰袍道士罩住。灰袍道士哀呼一声，瘫伏在地，竟化作一只大白赖头鼋。
杨戬哈哈大笑，轻轻踢了大白赖头鼋一脚，喝道：“口口声声骂别人是妖女，自己却是不折不扣的妖类。瞧你长这么大的个头，想来也修行了几百年，俺今天不想杀生，快滚你妈个蛋吧。”大白赖头鼋闻言，急忙爬走。
看着大白赖头鼋费劲力气挪动着臃肿肥胖的身体，杨戬扯下一角衣袂，笑道：“好吧，都说俺二郎真君乐于助人，俺就把善事做到底。听说西方通天河灵派吞华岳，长流贯百川，是个茫然浑似海的好去处，俺就送你去那里好好修行去吧。”扬手挥出衣袂，那角衣袂幻化成一朵白云，托着大白赖头鼋飘飘西去。
小涵脸上泪痕未干，已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二郎真君，真有你的！”杨戬笑了笑，看着小涵明艳灿烂的笑脸，心里忽然一动，问道：“小涵，你喜欢上了猴子？”小涵红了双颊，低声道：“他是我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
杨戬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什么喜欢他呢？他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是扰乱天界的‘祸首’。”小涵扬起脸，望着天边红红的晚霞，道：“喜欢什么样的人需要理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