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牡丹亭》的艺术成就，分析其主题和时代思潮的联系；分析杜丽娘的形象；比较杜丽娘和崔莺莺的异同。
第一节 汤显祖的生平
汤显祖（1550-1616），字义仍，号海若，晚年号茧翁，自署清远道人，江西临川人。汤显祖出身书香门第，由于不肯依附权相张居正，而至屡试不第，在张居正死以后的第二年才中了进士。后来又拒绝新任首辅申时行的拉拢，因而不得重用，做了个无权无势的南京太常寺博士。汤显祖傲岸不屈，一生不曾得志。万历十九年（1591），他曾上《论辅臣科臣疏》，弹劾申时行的弊政劣迹，追论张居正的当政误国。奏疏一出，轰动朝野，汤显祖被下诏切责，贬谪为岭南徐闻典史，又迁遂昌知县。任职期间，他力劝耕读，压抑豪强，驱除虎患，政通人和，深得百姓爱戴。万历二十九年（1601），汤显祖深感抱负无法实现，遂毅然拂衣归隐。他在乡里建玉茗堂、清远楼，潜心著述。汤显祖生活的时代，朝政极度腐败，“国势如溃瓜，手一动而流液满地矣”。汤早年从学于左派王学的罗汝珍，与思想豁达的达观和尚是挚友，平生最钦佩的是思想家李贽。李贽抨击儒家经典，推倒偶像，揭穿伪道学的虚伪，主张重视功利，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情物理”，被视为异端、狂人。在时代思潮的影响下，汤显祖成为戏曲界解放思潮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激进体现在对于情和理的看法上，讲世总有情，人生而有情。他曾经称赞达观和尚所说“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是“一刀两断语”。他推崇徐渭的异端思想和艺术创新，欣赏李贽的童心说，主张凡文以意、趣、神、色为主，认为“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从万历至明末，70年间，弋阳腔渐成系统，昆山腔经过改革进入全盛时期。
汤显祖的戏剧创作，处于明代戏曲创作的极盛时期。他的代表作是“临川四梦”，包括《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4种传奇。汤显祖是临川人，4个剧目中都有神灵感梦的关目，所以合称“临川四梦”，亦称《玉茗堂四梦》。
第二节《牡丹亭》的思想和艺术
一、与话本的关系
“临川四梦”之中，以《牡丹亭》的成就与影响最大。《牡丹亭》，55出，是汤显祖的平生得意之作。汤显祖在剧本的题辞中说：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冥漠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牡丹亭》所歌颂的，就是这种“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生死之情、知己之爱。《牡丹亭》一出，剧坛轰动，“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很多名流，譬如臧懋循、吕天成和冯梦龙都曾经为它作过改编。故事可能受到《杜丽娘记》和《杜丽娘慕色还魂》话本的启迪。但是，小说中的杜宝几乎没有什么戏，而剧中的杜宝却是一个封建卫道者的形象。小说中的夫人很随和，剧中的夫人却严格管教女儿。小说渲染小姐的才情，说她学了半年，就无史不通，琴棋书画，靡不精晓。剧中没有强调杜丽娘的才情，而是突出她的叛逆精神。小说中的柳梦梅是继任太守的儿子，剧中改成落魄的书生。《牡丹亭》把塾师刻画成一个麻木迂腐、愚昧可笑、呆头呆脑、作风酸腐的可怜虫。这些改动体现了汤显祖的创作意图，他要突出的就是“情”和“理”的矛盾。
二、剧情梗概
《牡丹亭》剧本写的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生死离合的爱情故事。剧情梗概如下：南安太守杜宝有女杜丽娘，年方十六，聪明美丽。杜宝为了女儿嫁人以后，会交谈，知书识礼，替父母争辉，延聘腐儒陈最良为师，对女儿进行诗书礼教的教育。但是，杜丽娘“一生儿爱好是天然”，不听陈最良的迂腐说教，她本能地悟出《诗经》开头的诗篇《关雎》是一首爱情诗。在春香的劝说下，杜十娘游览自家花园。见到大好的春光，杜丽娘生出无限伤感。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青春和春天是一样的美丽和短暂。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良辰美景，春色融融。杜十娘在牡丹亭怅然入睡，梦见一位手持柳枝的风流才子。在花神的庇护下，二人在梅树下幽会，醒来以后，追思不已。有青年文人柳春卿，流寓广州，偶尔梦见梅树下一位丽人，说是与他有姻缘之分，醒来后便改名“梦梅”。杜十娘游园惊梦以后，又去花园寻梦，精神恍惚，思念梦中情人，恹恹成病，终于在中秋之夜去世。临终之际，她嘱咐立碑在坟边，把自画像藏在太湖石下，以待柳生。家人依照她的遗愿，将她埋葬在牡丹亭的梅树底下，建起梅花庵。杜宝升迁安抚使，转任扬州。3年以后，柳梦梅进京赴考，途经南安，因染病住进梅花庵。柳梦梅在太湖石下拾得丽娘的画像，竟发现画中人和梦中的美人长得一模一样。柳梦梅焚香拜画。晚上，丽娘竟从画上走了下来。柳生按照丽娘的嘱咐，掘墓开棺，丽娘居然复活。静养数日以后，二人相携去临安。柳生应举，在发榜以前携丽娘画像，去淮扬寻找岳父杜宝。当时杜宝因抗金有功，擢升平章，正要回京。柳生到淮扬，自称为婿，复述自己与丽娘相会和丽娘复活的经过。杜宝听说此事，又见柳生褴褛，大怒，将柳生当做掘墓之贼，竟将柳生痛打关押。此时传来柳生已经钦定为状元的消息，柳生得脱。经过许多曲折，由皇帝出面，事情终于得到圆满的解决。
三、杜丽娘的形象
昆曲《牡丹亭》剧照 钱浩摄
杜丽娘是一个新的形象，和以往的佳人形象不同。杜丽娘思想性格的发展过程，经历了4个阶段3种境界：从现实到梦幻，从梦幻到幽冥世界，再从幽冥世界又回到现实。杜宝夫妇和塾师陈最良，构成了杜丽娘所生活的社会环境。作者的这种艺术构思，说明他对所要反映的社会生活有非常清醒的认识，非常重视人物性格和环境的关系。这一环境刻画，抓住了礼教对人性的压抑，在表现的深度和广度上突破了一般的爱情故事。
四、环境的描写
作者用大量篇幅去描写杜丽娘的身世、家庭和教养，并揭示出由此而形成的杜丽娘的思想性格。围绕杜丽娘的环境，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这种压迫不是政治的压迫，而主要是一种思想的精神的压迫，是一种理学的、礼教的、舆论的压迫。它不像政治压迫那样具有血腥味，但是它无所不在，渗透于人的内心世界，渗透于日常的生活之中。这种压迫通过杜宝、杜夫人、陈最良表现出来。陈最良这样一个腐儒的形象，使人想起后来的周进、范进，一直到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他啃了不少经书，考了15次，还是一个秀才。开口子曰，闭口诗云。神经麻木，一股酸气腐气。杜丽娘对自由的追求，不仅仅局限于爱情。一个“情”字，包括了一切合理的欲望和要求。她已经认识到，爱情是人的一种权利。这种欲望和要求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满足和解决，于是寄理想于人世之外。杜丽娘对自由爱情的渴望，集中体现了个性解放的要求，反映了明中叶以后涌动着的个性解放思潮。
五、叛逆性格
杜丽娘叛逆性格的形成，有一个过程。她从小受到父母的管束，连自己家有个后花园都不知道。母亲对她的防范也是很严的。“凡少年女子，最不宜艳妆戏游空冷无人处”，“女孩儿只合香闺坐，拈花剪朵。问绣窗针指如何？”她看到女儿裙子上绣着成双作对的花鸟也会大吃一惊。父亲还要找一个陈最良来教她诗书，以“拘束身心”。但杜丽娘的性格不同于崔莺莺，她比崔莺莺的反抗性强得多。崔莺莺离开了红娘，她的爱情便毫无希望。而杜丽娘则凡事自有主张。春香只是一个天真未泯的小孩，小姐一天天地消瘦，她却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杜丽娘表面上顺着父母，心里的反抗却在逐渐地增长。满园的春光唤醒了她。从游园到惊梦，从惊梦到寻梦，她的反抗性越来越加强。还魂以后，她宁可不做杜家小姐，也不离开她的心上人。杜丽娘的因情而死，因情而生，反映了当时反礼教、反理学的普遍要求与强烈情绪。当然，杜丽娘的斗争局限在精神生活的领域，从剧中可以感到一种浮生若梦的虚无情绪，其实是一种梦醒了无路可以走的悲哀。
六、艺术特色
从艺术上看，戏剧冲突的曲折多变，浓郁的抒情色彩，优美的曲词，杜柳爱情主线和杜宝抗金副线的交叉，生旦排场和金鼓排场的冷热相济，剑拔弩张和缠绵悱恻的节奏调节，严肃中的诙谐，悲剧中的喜剧因素，极认真的写实结合极大胆的虚构与想象，都是《牡丹亭》的特色。试看《惊梦》一出中的曲词：
（旦上，唱）
[绕地游]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贴）炷尽沉烟，抛残绣线，凭今春关情似去年。
……
[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行介）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贴）今日穿插的好。（旦唱）
[醉扶归]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凭般景致，我老爷与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飞暮卷，云霞翠轩；丽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隔尾]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惘然，到不如尽兴回家闲过遣。
……
[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作者用风华秀丽、缠绵悱恻的诗一般的语言，把女主人公青春的觉醒、青春的欲望描写得非常美丽而自然。
七、轰动效应
《牡丹亭》的演出引起轰动效应，“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牡丹亭》在当时的青年妇女当中引起了特别强烈的反应。娄江地区有个叫俞二娘的，特别爱读《牡丹亭》，“蝇头楷字，批注其侧”，17岁就怨愤而终。后来有人将俞二娘批注的《牡丹亭》转给汤显祖，汤显祖感慨万分，写了两首五绝。其中说：“如何伤此曲，偏只在娄江！”“何自为情死，悲伤必有神。一时文字业，天下有心人。”杭州女艺人商小玲，擅长演《牡丹亭》，因不能与意中人结合，郁郁成病。每演至“寻梦”、“闹殇”，便泪盈满目。有一次演“寻梦”，竟晕倒台上，当场气绝身亡。扬州有位姑娘叫金凤钿，读《牡丹亭》成癖，“日夕把卷，吟玩不辍”，还写信给汤，“愿为才子妇”。信转来转去，待汤显祖收到以后赶到扬州，金凤钿已经死去，死前遗言，要用《牡丹亭》一书为她殉葬。观众的热烈反响是对《牡丹亭》的最高奖赏。
第三节《紫钗记》、《南柯记》和《邯郸记》
《紫钗记》，52出，演书生李益和霍小玉悲欢离合的故事。本事原出唐人蒋防的小说《霍小玉传》，也是在半成品《紫箫记》的基础上重新创作而成的。与小说的不同在于，《紫钗记》把一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爱情悲剧改变为男女团圆的喜剧结局。李益和霍小玉婚姻的曲折波澜全部源自蛮横自私的卢太尉。卢太尉强招李益为婿，并千方百计切断霍小玉和李益的联系，制造霍小玉对李益的误会。中间经过种种曲折，至最后误会尽释，李、霍彼此谅解，和好如初。李益御赐集贤殿学士，霍小玉亦封为太原郡夫人，二人共庆团圆。
《南柯记》，44出，本事原出唐人李公佐的小说《南柯太守传》。剧本的思想倾向与小说并不完全相同。小说借淳于棼在大槐安国的南柯一梦，讽刺了无才无德、借裙带关系爬上高位的官僚，说明了乐极生悲、盛极而衰、人生如梦、富贵无常的道理。而《南柯记》则另有一番寄托。在汤显祖的笔下，淳于棼治理的南柯郡，税薄谷丰，政通人和。后来公主病逝，朝中权臣妒贤害能，淳于棼逐渐失宠，存身不住，最后被国王送回乡里。这里分明寄托着汤显祖对时政的失望和不满。
《邯郸记》，30出，本事见于唐人沈既济所撰的小说《枕中记》。剧本的情节保持小说原有的框架而更加复杂，其旨意与《南柯记》并无二致，只是剧中对社会的揭露更加深刻痛切。汤显祖显然是借卢生的胡作非为，来抨击明代中后期的腐败与黑暗。
思考题
1.分析《牡丹亭》的思想艺术成就。
2.分析杜丽娘的形象。
3.分析《牡丹亭》的主题和时代思潮之间的联系。
4.分析杜丽娘和崔莺莺的异同。
5.分析《牡丹亭》中塾师陈最良的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