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省委副书记崔君里，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郭战凯和省人大一名副主任一行，专程来到日泉，先召开了市委扩大会，宣布了苏阳波的职务变动的通知。随后又召开了全市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的大会。郭战凯端坐在主席台上，拿出第一份文件，宣布道：经省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苏阳波同志不再担任中共日泉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然后说，省委决定，调苏阳波同志回省里，另有任用。同时宣布了省委的决定，由柳子奇主持市委的工作。接下来，崔君里代表省委对这次主要领导干部职务变动即兴讲了四点意见，一是领导班子建设的需要；二是工作的需要；三是对日泉过去的工作主流的认可；四是对阳波同志工作的肯定。同时还就进一步加强各级领导班子建设和搞好工作衔接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按照讲政治的要求，高度重视市县领导班子建设和干部队伍建设；二是按照讲正气的要求，不断改进各级干部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三是按照讲大局的要求，持续深入地把全市经济社会各项事业推向前进。崔君里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环视了台下一周，估摸差不多了，效果有了，便收住了话头。接着，郭战凯作了重点强调，苏阳波和柳子奇分别作了表态发言。
省上领导在日泉仅仅停留了两天，在市委副书记董海涛的陪同下，四处转了转。这也算给苏阳波腾出了时间，让他和柳子奇作了工作交接。之后，苏阳波带着夫人朱砂，随同他们驱车匆匆而去。
苏阳波走的那天，下起了霏霏秋雨。这叫苍天有眼啊，跟着落了泪。苏阳波有些触景生情，眼眶潮湿，无比动容。
城南的将军楼又一次空荡荡地矗立在那里，庄严而肃穆。“苏阳波时代”在日泉从此宣告结束。
过了几天，有人站在城南的一处制高点上，眺望将军楼的院子里，发现菜园子的青禾和蔬菜已经枯萎了，几棵桃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枝丫有些干枯，片片叶子随着仲秋的凉意，过早地纷纷飘落，没有一点诗意的光芒，就像人脱落的毛发，谢了顶，变得苍凉、萧瑟起来。
随着“苏阳波时代”的结束，柳子奇忙活开来。
将军楼经过加班加点的重新内装修，柳子奇要搬家了。有人说，单一的房子不能叫家，一个人的住处也是不能称之为家的，因此确切地讲，柳子奇是要挪挪窝，从日泉宾馆的凤园，那个雅致堂皇的住地挪到将军楼。不同于老百姓搬搬家，柳子奇仅仅是挪挪窝，其意义实际已经超出了本身。因为早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将军楼就成了权力的象征。这里的主人，不论胖瘦，不论高矮，甚至可以不分男女，能够住进来，准是日泉这个市的最高官员。但能够以市长身份住进来的，柳子奇是日泉新贵第一人。大多数人是知道的，在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天下，地位显赫的市长，只是一个市的二号官员，他的前面还应该有一号官员——市委书记。而日泉目前暂时空缺市委书记，柳子奇其实就是实质意义上的最高官员了。柳子奇原本不想这样早早地搬家，他明白自己还不是日泉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挪进将军楼，万一后面省委再给派一个市委书记来，自己岂不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但市委办公室催着机关事务管理局加班加点对将军楼重新进行了超豪华的内装修，并极力鼓吹柳子奇搬过去，说迟搬早搬都一样，这是十两银子——一锭（一定）的事，迟搬还不如现在就搬过去。就像平定中原后，将士们簇拥着皇帝登基一样。于是柳子奇想了想，就挪到了将军楼。柳子奇本不想早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些舍弃不了容小翔，凤园那个长得很甜、看上去很美、非常知事的女服务员，她非常敬业，服务是一流的，无微不至，男男女女，若即若离，恰到好处。也许，容小翔已经成了柳子奇的精神恋人，柏拉图式的，很纯情、没有邪念的精神情人。但柳子奇又不方便将容小翔要到将军楼去，那样会招人口实，毁人也损毁了风气。政界的人往往渴求艳遇，或者说叫鲜为人知的偷情，但通常对此又比较恐惧，就如人们通常所说的——有贼心，没贼胆。因此最忌讳闹出绯闻，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绯闻。因此柳子奇否决了大家的“善意”，就没有让容小翔跟着自己到将军楼去，继续做些服务工作。能够入住将军楼的人，按照惯例，可以配备常住这里的生活秘书、服务员和厨师，甚至警卫员等工作人员，但柳子奇好静，喜欢独立思考，或者说他目前在日泉的位置与生活际遇，他要给自己留一点私人的空间，让隐私的星空黯然失色，实现一个市长之外的真正自我。于是，他没有让容小翔跟着自己入住将军楼，因此就更不希望其他人入住来扰乱他的私人生活和工作空间了。当然这种状况是暂时的，他想在适当的时候，还是要把夫人陈晓雅和女儿柳晶晶接过来，家人在一起，幸福而温馨，其乐也融融，那样才是一个家，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生活。
柳子奇离开凤园，凤园便成了一座空院。容小翔的岗位也作了调整。柳子奇征询容小翔的意见，问她离开了自己，喜欢做什么工作？容小翔莞尔一笑，调皮道，党叫干啥就干啥！于是柳子奇就当着副市长、仍然兼任日泉宾馆老总甘骆的面，夸奖了容小翔几句。没几日，容小翔便被委任为日泉宾馆大堂经理，不用再做服务工作了。对这种会意的工作安排，柳子奇和容小翔都应该是满意的。容小翔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慢慢就适应了。无聊时，她非常想念柳子奇，想到将军楼去看看他，帮他洗洗衣服，整理整理被褥。想着就打了电话，得知柳子奇在将军楼，便打的赶去了，柳子奇的生活早已依赖于容小翔的服务了，所以就不拒绝她的到来，看着她忙个不停，而且特别高兴，有时就逗一逗小姑娘，让她笑靥灿烂，像美丽纯情的笑仙子。
这天下班后吃过晚饭，容小翔又到了将军楼。富有戏剧性的是容小翔刚刚跨入了将军楼大门的台阶，柳子奇的秘书魏宏冰正开门走出来。魏宏冰向容小翔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莞尔一笑，算是回了礼。魏宏冰是来给柳子奇送文件的，见没什么事，就先走了。容小翔走进屋的时候，柳子奇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离开凤园后，柳子奇有一个习惯，让魏宏冰将白天没有批阅完的文件全部带到这里来处理。因为将军楼环境好，安静一些。他在会上公开讲过，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工作之余的自由时间支配，别人没有权利剥夺，因此他谢绝任何人因公因私、有事没事到将军楼来。这样在独处时，可以让自己静一静，也可以提高工作效率，还可以读一点书，或者思考一些重大问题。讲一讲还真管用，没有几个人敢轻易来到将军楼造访他，占据他宝贵的时间与精力。但容小翔就敢，凭女性的纯情无瑕。容小翔像花仙子飘忽而来，满屋便清香四溢。柳子奇的目光从文件堆里拔出来，看一眼容小翔，笑道：“花仙子驾到，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容小翔说：“柳市长又取笑人了！”
柳子奇说：“哪里哪里，你一来，我就变成《聊斋》里面的小生了！”
容小翔乐了，说：“那我不就成了女妖了么？”
柳子奇又说：“你不像女妖，像樱桃小丸子！”
容小翔说：“你瞎说，蒲松龄的笔下根本就没有樱桃小丸子。”
柳子奇说：“是现代版的呀！你注意没注意，现在流行水煮古典名著，像《水煮三国》《水煮红楼》《水煮水浒》什么的，搞笑得很，无论什么原生态人物形象，只要用水煮一煮，再放点调料，它就是另外一种新形象了。你说再来一个《水煮聊斋》，能不煮出一个樱桃小丸子吗？”
容小翔笑得灿烂：“你瞎说！”
“开玩笑，和小姑娘开一开玩笑！”柳子奇起身要给容小翔倒水，“对了，小姑娘现在做了大堂经理，工作怎么样？”
“还行！”容小翔接过一杯白水。
两人就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地，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这时甘骆闯了进来。容小翔进门时，没有扣上大门锁头，甘骆就直接进了将军楼的主客厅。甘骆走进来时，柳子奇与容小翔面对面坐在东西向的沙发上，满脸通红，聊得满屋灿烂。
“柳市长，对不起，打搅你休息了！”甘骆见容小翔也在这里，佯装有些冒昧的样子说，“哦，小翔同志也在这里呀？”
容小翔赶紧起身，给甘骆倒了杯茶。
柳子奇并不答话，仍然端坐在沙发上。显然，他对甘骆的造访并不愉快。
甘骆便十分尴尬，解释道：“柳市长，这么晚了打搅您，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小翔同志在这里。”
柳子奇这才说：“我说过工作之外应该有自己的自由时间，不在将军楼谈工作，你当耳边风了！”
甘骆说：“柳市长，您误会了，是这样，您搬进将军楼这么长时间了，我想来看一看，还需要什么服务，生活方便不方便？否则就是我的失职！”
“你现在是副市长了，我怎么敢劳你大驾。”柳子奇淡淡地说。
容小翔机灵，见状插话道：“柳市长，甘市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聊！”说着就起身。
甘骆笑着说：“小翔同志，做了大堂经理，工作还满意吧？”
“谢谢两位市长的关心！”容小翔说着，向柳子奇点了点头，便出了门。
容小翔走后不久，甘骆主动和柳子奇搭讪。但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柳子奇懒得和他应声聊天。甘骆十分没趣，便向柳子奇道了别，尴尬地离开了将军楼。
其实，甘骆深夜来将军楼，并非冒昧，而是有意识地要将窥视柳子奇与容小翔的隐情，好让柳子奇知道一种潜在的危机，以期抓住把柄，使其就范。柳子奇入住凤园后，善于察言观色、窥视别人的甘骆便发现柳子奇和容小翔之间有着异乎寻常的关系，在他看来，这种关系早已超出了领导与服务员的关系，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单独在一起，十有八九要发生什么的那种非同一般的关系。更何况柳子奇，一个正值壮年的市长，精力旺盛，权可倾城，财大气粗，又有意不让夫人在自己身边，不发生什么绯闻倒是咄咄怪事了。于是，甘骆采取了极端手段……结果有些失望。甘骆提拔容小翔做了大堂经理，讨得了柳子奇的欢心，也更加注意容小翔的行踪，他思忖，是猫总要吃腥的。这天晚上，当他发现容小翔出了日泉宾馆大门，又上了一辆出租车。从车行驶的方向来看，目的地就是城南的将军楼了。于是，一个小时后，甘骆神不知鬼不觉跟踪进了将军楼……
甘骆出了将军楼，柳子奇再也没有心思批阅文件了，就向九月打了电话。
柳子奇搬进了将军楼，九月几次要来看望他，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柳子奇已经意识到，他和九月柏拉图式的感情，迟早会招惹一些是非的，但两性之间的感情真是一个怪异又复杂的东西，如云中雨，像雾后霁，剪不断，理还乱。柳子奇曾与九月谈论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在弗氏看来，现实上的挫折，夫妻之间的分离，生命过程中缺少爱，生理与心理的困惑，乃至环境本身对人的压抑，道德习俗对人的苛求等等，都可以导致情感的转移。九月试图以此来解释自己和柳子奇之间的感情，但又不能逾越这种感情。柳子奇不需要她作出什么解释，却记住了弗洛伊德或者说九月的精神分析。这天晚上柳子奇打来电话的时候，九月正独自在阳羊宾馆的小天地里一遍又一遍地欣赏世界名曲《重返苏莲托》，无比动情地徜徉于萨克斯风的海洋，睡眼蒙眬，迷离欲醉。
柳子奇在电话这头说：“九月，在干什么呢？”
九月从萨克斯风的海洋中惊醒，嘟噜道：“什么也没干，正和寂寞有个对话！”
柳子奇看了看手表，说：“呵，这么说，那你就不寂寞了？”
九月说：“寂寞！”
柳子奇笑了，说：“哦，那你在哪里？”
“阳羊！”九月说。
“那我过来吧，方便吗？”柳子奇说。
九月在电话那头说：“方便，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柳子奇感到九月有些放浪，嬉笑道：“好啊，那我现在就过来，你等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