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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城市

我不喜欢城市,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经过发展与壮大的乡村部落成就起来的城市,越来越远离乡村,越来越没有根的感觉。它让我感到禀性的寒冷以及翅膀的无力。泥土与青草和水泥与钢筋之间你找不到某种契约,差距是明显的,城市的建设让所有文字显得轻浅和无力。

我拒绝着接受城市却不能拒绝城市的风,就像我拒绝着城市的污秽却不会拒绝城市的文明。城市的风充满诗意同时也充满叛逆,从瓜嗒瓜嗒的广告牌到簌簌瑟瑟的遮雨蓬,传进你耳朵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那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新鲜的感觉。你轻易就可以听见的声音,像一个成熟、性感的女郎,充满着盅惑与诱魅。假如是站在阳台上,你虽然看不到炊烟,看不到飞鸟,但是城市被弥漫被吞噬的感觉更为美妙。

楼群是高的,楼群远远高出了楼上所住的人。于是你忍不住就会产生好奇和追问,城市人的目光在哪儿呢?大风刮起,它不住地告诉你,在那些紧紧闭起的门窗的玻璃后面,他们的目光就像他们的心扉,他们拒绝着风的吹洗,同时也是在拒绝最美好的空气。他们不知道城市的空气早已超过了保质期,各种细菌正快乐地生活在他们紧紧关闭的空间里,那里就好像是它们的天堂,封闭多疑的城市人为它们提供了安全而有效的生存空间。

巷子总是很深,一条一条如沟壑样纵纵横横地伸向深处,有如迷宫。不知道这是谁的发明,巷子往往只有入口而没有出口,他让城市只有进路而没有了退路。同样他还忽略了风的存在,风从这面进去而不能从那面出去的时候,就只能逗留在里面了,它踅了一圈却不能把秽物带走,只好留在那里,留在那个已经成为死角的巷子。于是那些打开的院子里响起来的就完全不是一种和谐的问候,而是相互间的诋毁和谩骂了。这种伤感情也伤心情的事在城市里愈演愈烈,于是你得相信“骂街”这个伤风败俗的词应取源于城市,只有城市才能打造出新的词汇!

风在柏油路上追着行人的时候,会把他们丢下的东西随手捡起,有时也会把它强行塞回丢弃者的手中。尽管这些做法基本上没有什么效应,它还是这样做了,它想告诉城市人要注意环保。它不知道城市人只有在受到来自自身破坏的环境的攻击下,才会想起环保。但城市人的记性一般都不太好,伤口痊愈了就不会把如何受伤再记心头。有时候我常觉得那真是城市人的可爱之处!

城市街道很多,很丰满的样子,因为丰满,城市的大街就显得格外的热闹,挤成一团的人群,你听不到心平气和的打招呼声,只有挤成一团的风声才更动听。人们的脾气普遍很坏,有的甚至比风更为厉害。我不能说这是城市的脆弱的神经,我只能告诉自己,沿着城市出发,你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惊讶意味着对别人的轻蔑。

城市的风最会造作的,莫过于敲碎一块玻璃或卷走一些衣物,它会把那些无论是衬衣、还是裤子,只要它能卷得起来,就会把它们展成一面旗。城市的色彩原本就被五颜六色的玻璃和涂料占据着,因此用色彩缤纷来形容城市并不为过。当你看着那些飞在天空的衣物时,你的心情会让你觉得这样说有些勉强。你会发现向上张着的嘴是愤怒的,那不是一种美,那是在诅咒,他们对风的诅咒,因为没有乐观的心态,没有诗意的发现,他们的心中就只剩下那些丑陋的言辞。美是一种发现,美的发现往往只需要你有心灵的眼睛就可以抵达。丑也是一种发现,丑的发现无论是从表面还是从内心都来得较为自然。

城市的风不是最初的风,你无法知道它在抵达你的身体之前已经刮过了多少人的身体,多少个村庄,多少座城市。它吹过来时,你感到了它的存在,然后你感到了它的形状。吹过乡村的时候它是乡村的,吹过城市的时候它是城市的,吹过人的时候它就是人的。你可以忘却一个早晨也可以忘却一个黄昏,却不能忘掉一场风。

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朋友,却没有几人愿意留你避开那场无期的风,他们永远保持着一份警惕。城市的心灵无法得以真正意义的联络。于是你感到在城市里得到一份感情是多么奢侈。于是听着日日的撕裂声,你的心疲惫到了极点。于是趁着有风的间隙,你想独自到街上走走,想象着会有新的发现。于是你来到了街上,风吹着你的身体,你感觉自己的行走一点也不费力气。于是你看到了那些紧闭着的坚固的富丽的门,却发现那里走出的人竟是一拐一拐的,你想惊讶,但是你不能,你可以尽情地看着越来越孤独的自己,却不能盯着他们,那样做很失礼。城市留不下有失礼仪的人。在风中,城市没有你的路,一步两步,你踩不到留下体温的脚印,整个城市都是风的路,你不知道风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已刮了多少年,也许是在有人类之前,就已经有了风。风是始于人世之前的,因此风永远有权力对人类做它想做的任何事情。因为不是风占据了人类的领土而是人类侵入了风的家园!

风刮过城市,它永远没有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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