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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蔡劉三黃傳

蔡維立

名懋德。蘇州崑山人。祖母沈氏修淨業。一日徧謝諸親鄰。無疾而逝。臨終念佛聲不絕也。父允忠。為人慈善。有節概。持佛戒。維立母徐氏。長齋六十年。年七十餘忽識字。日誦金剛經。維立少好陽明王子之書。萬歷四十七年成進士。授杭州推官。尋遷禮部主事。崇禎初由主客郎中出為江西提學副使。發明良知之學。尤致嚴善利之間。作聖門律令繩切學者。遷浙江右參政。分守嘉湖。以母憂去官。家居往來鄧尉。參三峯藏公有省。作三頓棒頌曰。原來佛法無多子。三頓三拳已較多。悟去即今便一掌。錯向高安參老婆。嘗與金正希.黃元公.錢啟忠.蕭士瑋諸賢訂為密社。究竟大事。每言修行人多怕去後黑漫漫地。不知現前黑漫漫地更苦。盡說生死事大。不知現前剎那生生死死更切。此際重關一擊。如何下手。聞者竦然。服除。起井陘兵備道。歷調寧遠濟南。崇禎十四年擢山西巡撫。維立居官清苦。能知人。曲盡其用。習於用兵。屢平劇盜。在帝前論治。以大學為先。曰。自儒者心學不明。執一自是。多陷於偏黨。不知有大中至正之道。此亂之所由興也。其將之山西也。帝問何以治盜。對曰。盜之起。皆由民窮。臣任撫綏。當使窮民有飯喫耳。然愛民先察吏。察吏莫先臣自察。願正己率屬俾民不為盜。而臣無可見之功。不願殺害百姓以成一己之名。在官時與姪方暹書。勉其學道曰。吾姪經歷大變。備嘗諸苦。於此中要得個翻身吐氣法。便步步是真道場。著著是斬魔寶劒矣。即今眼界漸開。胸次漸闊。諸苦中自有安身立命處。若捧住琉璃瓶。坐定安樂窩中。轉動不得。亦是苦趣。姪於勞倦乍息時。庭除閒步時。五更枕上纔覺時。[陡-土+止]然猛醒。當了了自知。非可與他人道也。我於三十歲後粗知信向。只未經大爐錘鍛煉。生死塲中未能直入橫出。然借諸苦境為吾道塲。盖亦步步不敢放過耳。此中分猷更無人獨力支撐。更苦功名久置度外。死生亦復了然。惟恐有悞疆事。仰負聖明。如何如何。然一死自誓。則吾末後一著也。十六年流賊陷陝西。惟立帥三千兵拒賊河上。三敗之。而賊復自西安破榆林。逼太原。晉王手書召之還。賊遂渡河陷平陽。攻太原。惟立誓眾死守。巡按御史汪宗友劾惟立不當歸太原。遂解職聽勘。或謂惟立曰。事急矣。委之可也。曰不可。曰移鎮候代可乎。曰不可。賊使使招之降。斬其頭懸於城上。賊薄城禦之。所殺甚眾。城陷。北向再拜。出遺表付使者。至三立祠自縊死。福王時追諡忠襄(明文偶鈔.三峰燈史.忠襄逸稿)。

劉長倩

名道貞。一名濟斌。四川卭州人。少通經術舉於鄉。一日過岳祠。見六祖壇經有所發。遂信向宗門。已而疊遭憂患。一意參禪。以大慧中峯二錄為指南。恒自逼迫。每到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眼前如銀山鐵壁。愈不放捨。如是者十八年。崇禎四年下第南游。抵南京。遇一僧從杭州安隱寺來。得三峰藏公語錄。讀之歎曰。何意末世遇此法寶。亟趨吳門謁頂目徹公。問石乘公。二公皆三峰之門人也。參竹篦子話。疑情奮發。歷七十餘日終不契。後參三峯。於鄧尉山中結制度夏。轉益迷悶。一日大樹證公自虞山來。往叩之。忽於言下心地豁然。述偈曰。妙喜老人。無風起浪。咄哉三峯。添鹽合醬。跳出雲門觸背關。夜懸明月青天上。三峯命之入室。問不得有語不得無語。長倩撫掌一下。三峰曰速道。長倩大聲曰。黃鶴樓前鸚鵡洲。三峯曰未在。長倩以手掣竹篦於地禮拜而出。次日三峰舉句中無意。意在句中語。長倩茫然。三峰云。豈不聞不疑言句是為大病。此後不惟參古人意旨。即自己下語意旨亦須透徹。方得受用。長倩乃更加策發。久之偶舉古德語。忽悟句中意旨。方明柏樹子.[車*度]轢鑽.新婦騎驢阿家牽等句。三峰曰。且喜居士會得一句子也。已而看有無句公案。於樹倒藤枯呵呵大笑。更無下手處。三峰屢詰之曰。非不更有進處。意必於此契證一番耳。三峰曰。子已悟得一句。便知根本智矣。若其中差別難明。迫欲契證。無有是處。日久溫研證入無心三昧。自然入佛入魔。生死自由也。長倩爽然。後於百丈再參德山托鉢臨濟元要等語。深悟旨趣。乃辭去。三峰書法語并拄杖授之。有問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曰淮安城外兩水交流。如何是轉身一句。曰滿船烟月下揚州。向上還有事也無。曰長干寺裏千尋塔。夜半長明五色光。後歸卭州。張獻忠陷蜀。羣議乞降。長倩曰。如何提筆寫得個降字。被執。席地坐罵不絕口。坐脫去。有問道錄行於世(三峯燈史)。

黃元公

名端伯。建昌新城人。崇禎元年進士。歷寧波杭州二府推官。廉辨有聲。以喪歸。篤志宗乘。徧參天童徑山三峰諸老師。最後師事壽昌經公。時明政不綱。元公數上書當路。言寇禍。不納。遂披薙入廬山。初謁壽昌。問百丈野狐公案。壽昌厲聲曰。總無干。至是夜坐開先寺。驀然有省。始識得壽昌用處。揚維節嘗從元公問經義。復書曰。依經解義三世佛冤。即清凉圭峰諸公猶未免作他家奴婢。看他過量大人呵佛罵祖。寧被古人語脉轉哉。我為法王。於法自在。獅音吼處。裂破山河。豈有義路可尋覔乎。已而南京立福王。大學士姜曰廣薦起之。授儀制主事。我兵下南京。元公方寓能仁寺。榜其名於門。遂被逮。大帥者元公同年友。諭降不從。欲以善知識禮全之。亦不許。居獄中。作明夷錄以見志。既大帥復遣騎諭降。不從。乃引出通濟門外。過水草亭。元公北面叩頭坐。受戮顏色不變。行刑者憚之。舉刃輙手顫墮其刀。易卒亦如之。元公厲聲曰。何不刺我心。刺其心乃死。先是元公自號海岸道人。鐫石印佩之。及再出。磨去。更鐫忠孝廉節四字。南京城守時作詩曰。巍巍不動寰中主。一座堅城似鐵山。刀鋸在前無怯志。只緣勘破死生關。臨死又作偈曰。覿面絕商量。獨露金剛王。若問安身處。刀山是道場。已而大帥給傳護元公柩歸新城門下。士葬之於忠孝橋側。初元公母李孺人。賢明仁慈。信樂佛法。晚歲誦金剛經.地藏經日虔。一夕夢趺坐山巔。佛光照身。覺謂元公曰。西方之期至矣。無何示微疾念佛而逝。而元公之妾范氏者。免喪後薙染入麻姑山老焉(明史.建昌志.新城志.瑤光閣集.蒿菴集)。

黃介子

名毓祺。常州江陰人。崇禎中以諸生貢太學。好與禪門諸老宿游。依天童密雲禪師最久。默契法源。得密雲印可。授以衲衣。國變後。同縣人張大圓棄官歸。約介子俱隱。結白社為終老計。介子不可。曰不舉事何以報國。不授命何以成人。我師下江東江。陰典史陳明遇等起兵城守。介子與門人徐趨集眾行塘應之。城陷逸去。已而事露見執。當事者欲輕其罪以盜論。介子不可曰。毓祺豈為盜者。將刑。其門人告之期。作絕命詞。遂取襲衣自斂趺坐而化。子晞亦繫獄。晞妻周氏當沒官。自縊不死。絕粒數日者再不死。赴水不死。再吞金不死。自刎不死。終自縊而死。晞之姊寒輝菴主。言周氏甞宿菴中。夜深經行琉璃燈下。顧盻英毅絕無女子態。真法器也。晞既被繫。周日誦大悲心呪。至死神氣不亂。澹歸道人曰。文信國吞腦子不死。絕食不死。卒死於柴市。三死耳。而周乃八死。嗚呼雄哉(明史.餘學集.明文偶鈔)。

黃蘊生

名淳耀。蘇州嘉定人。父中年無子。日誦觀音經。一夕夢大士抱一兒與之曰。念汝勤苦誦經。尋得一好秀才與汝。已而生蘊生。早歲為諸生。蘊袍糲食研索遺經。以名節自勵。著自鑒錄。晝所行事及念慮純襍。夜必書之。同縣諸生唐昌全有道行。能以乩降神呂真人感而憑焉。其所言出入仙佛。蘊生聞而信樂之。與弟淵耀。友陳俶侯.元演.元潔.夏雲蛟等十餘人俱往問法。惠雲地菩薩者。生宋仁宗。時年二十。棄家入金粟山從師學道。參究精猛。卒證道果。時與呂真人同降。或問禪宗差別。菩薩示曰。大道一門。不留權識。本無宗教。安有分別。吾佛出世。哀憫眾生。執心不破。自伐其根。故用止啼。權流言句。有本非真。無亦非實。兩義破除。一中為的。佛氏真源。超乎道德。痴人索夢。尋踪肖跡。故下剗除。權機各出。總斷習心。歸於不習。不習者良。習者是賊。同出見聞。聖狂不一。本性天良。物必有則。倣古摹今。精神自失。不急求心。自度何日。宗門昌教。無非革習。正令日新。自明則一。執此泥彼。何異生食。物肖化工。萬不得一。化工肖物。不謀而集。其故云何。至誠惟一。一則天全。隱微莫測。求此良方。莫如除識。識空性現。識在性窒。譬之夜人。空自謗日。亦猶求星。往而捫石。不見其真。惟辨其迹。性海靈光。反成六賊。一心不運。天地皆忒。吾不開宗。亦無教立。釋迦達摩。驢踪馬跡。吾有一心。萬古不識。非不可識。無形可執。澗底泉聲。碧天朗日。可見可聞。孰覩孰執。有色有聲。無象無質。靈光周徧。一理不忒。子等求心。斷莫泥跡。佛氏真詮。不在行墨。一一歸心。魔說亦得。苟二於心。佛說亦失。破此佛魔。心心無惑。閱十年諸弟子彙先後訓辭為一書。名正教錄。陳俶將刻板行世。蘊生疑之曰。師以道教。道不在言。上品利根。超然言外。中根小品。反墮言中。況謗語之易興。致業因之反重。是欲度人而適成其罪也。俶曰。不然。予欲無言。猶有麟經之著。未甞說字。今流大藏之文。故古人發魯壁而求書。歷鷲峰而譯典。況乎真靈伊邇。不煩負笈之勞。典誥在陳。具有叩鐘之樂。如愚可以默識。知二亦得承流。至於太陽懸燭。豈有目者弗明。時雨灑枯。豈祈年者罔戴。苟人心之不死。則此道之宜明。如其未挹真源。反嗤異學。聞道大笑下士故常。彼則坐井之觀。吾則同胞之視而已。蘊生善其言。從之。蘊生自聞法後。默究向上事。益自刻厲。時與同事宣說佛法。友張子灝新持不殺戒。謂蘊生曰。子姑現老齋公身而說法可乎。蘊生喜為和蘇子瞻岐亭詩示之。詩曰。罟師貪得魚。不惜魚化汁。屠伯恬殺牛。不見牛眼濕。嗟彼殺業多。所以遭汝得。彼債既已償。汝憂差獨急。微性憐朱朱。愚仁赦鴨鴨。三品戒庖厨。百籩謝巾冪。獸炭與松明。入爐平等赤。象髓與韮菹。入喉平等白。深坐不橫參。大歡不洿幘。敢邀天公憐。庶免佛子泣。靜念古賢人。飢驅食常缺。今我餘草蔬。猶堪饗嘉客。推此告同心。暴殄非雅集。其二曰。昔有愚小兒。垂死思肉汁。世人與彼同。談食口常濕。大罰方後隨。無肴汝猶得。胡然一晌甘。易此八難急。列柵囚鷄豚。排籤戮鵝鴨。驅驅黑業中。何由發其冪。我喜周生厨。堆盤葵蓼赤。我念唐帝庖。剖蛤毫光白。為生雖有累。如僧但加幘。為帝苟推心。何異下車泣。所嗟願力微。不救世界缺。鸞刀啟烝嘗。折俎供賓客。大哉食時觀。觀彼諸苦集。崇禎十六年成進士。歸杜門不出。福王時諸進士悉授官。蘊生獨不起。南京破。我師至嘉定。士民共推前浙江右參政候峒曾為主。峒曾者元演元潔父也。蘊生與昌全.雲蛟等並嬰城固守。且一月大雨城陷。峒曾挈二子沉於池。蘊生入僧舍與淵耀相對縊。昌全.雲蛟並死之。昌全妻亦從死。淵耀。字偉恭。諸生。好學敦行如其兄(明史.陶菴文集.正教錄)。

知歸子曰。自古忠孝之士。大都以白淨因現慈忍力。觸機遇緣。根種勃發。或入於仙。或歸於佛。各有由來。小生詹詹。橫滋謗議。責斄牛使執鼠。誇海若以灌河。豈有當焉。蔡劉諸先生俱現身儒門。皎然於生死之際。其入道之由不可誣也。經言。菩薩從初發心。精進不退。以不可說身命而為布施。其諸先生之謂乎。

汪大紳云。蜻蜓許是好蜻蜓。飛來飛去不曾停。被我捉來摘却兩邊翼。恰是一枚大鐵釘。即此一枚鐵釘。是真聖種。是真佛種。是真忠孝根種。此種人之所自具。只因喜歡飛來飛去。捨不得那雙翼。把一枚鐵釘弄壞了。諸公只是能捨。箇箇好似一枚大鐵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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