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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洪长老引贼入书林

却说戚公浙江南湾、海门等处,十战皆捷。贼酋哥罗王、刚杜王、双剑潭等,各带重伤逃下海去。捷音报至福建,时巡抚都御史刘寿,号带川,巡按御史樊献科,号千山,提督学校宗臣,号方城,闻倭寇已平,乃置宴于平远台,相贺尽醉而罢。次日,樊御史整顿舆马,往京复命,三司等官皆送出城郭。宗提学任满,亦与偕行。来到建宁府,建宁道舒春芳,号健庵,与知府杨一鹗出郭迎接入城。

刘御史次于行台,夜间微服出访民间疾苦,舒道亦微服逻察,因相值于仓桥街上,二人相见甚欢,遂皆席地而坐,交相谈论,语刺刺不能休,不觉谯楼已四鼓矣,二人乃兴因叹曰:“福建百姓涂炭极矣,而官司不体息民情,多设科差,剥削民财,以充私橐,将来之祸,必有不可胜言者。”遂相别去。

次日,樊御史、宗提学至武夷山,制造醮筵。武夷山,乃天下第七山也。其山有六六之峰,九曲之水,凡官司往来,皆停骖于此,以游玩焉。时有江西汪姓号丽阳者,与其友古松刘氏喜仙学,构室于五曲接笋岩上,号曰玄元洞。丽阳为人聪明俊雅,善吟咏,凡官宦相访者,辄吟诗以谢之。喜交接,故崇安、建阳士子咸与之往来唱和,由是声名振播郡县。樊御史、宗提学亦闻其名,乃相与登岩直造其庐诣之,见其人仙风异骨,果若有道气象,谈话尽日,汪真人乃吟诗一律,以谢二公云。诗曰:

大罗山上谪仙人,道德文章冠缙绅。

日月声名昭凤阙,风雷号令肃龙门。

经纶世教三才备,黼黻皇猷万众新。

昨夜武夷人望气,九霞光里见天真。

吟毕,宗提学见其才精,称赏再四。樊御史见其山岩崖峻险,往来者步履艰难,以惠米三石,及惠铁索八丈,贯于岩穴,以便往来。汪真人复以诗谢之云。诗曰:

隐屏旧馆有玄元,茅屋新成据绝巅。

虽有丹梯临险峻,更无藤蔓助攀缘。

曾孙每咤虹桥断,游客皆怜鸟道悬。

不意谪仙天上至,苍崖尽锁玉连环。

樊御史、宗提学二人,游玩已毕,望分水而去。刘都督见福建盗息民安,乃将先年阮都所招募广兵罗桀、朱亮等,拨回原籍,不给行粮,许其沿途求食。时嘉靖三十九年庚申秋七月初旬也。罗桀、朱亮见刘都不给行粮,心怀怨忿,离城二十里遂相与为乱,屠戮平民,焚毁房舍,奸污人妻女,劫掠人财物。时扰乱初平,十室九空,闻贼又至,望风逃窜,号哭之声,震动山岳,虽穷原僻坞之间,无不堆尸流血矣。刘都闻知,乃遣金把总兵一千讨之。时广贼屯于朱帮墟,纵兵各散劫掠。忽贼卒报言,有追兵,贼酋罗桀大惊问曰:“追我者谁?”卒曰:“金把总也。”罗桀乃谋于朱亮曰:“今刘老贼令金把总追来,此事如何主张?”

朱亮曰:“金把总亦是吾等明辈,岂肯与吾作仇。但奉上命,故不得不然。今宜贿赂他财帛,则他必不加害于我。”罗桀大喜,即令小卒将银百两、布帛百匹,送至金把总营内。金把总收受,遂不进兵,亦纵军士劫掠村落,过于贼寇,百姓尤遭荼毒。罗桀、朱亮既贿赂金把总,乃整兵望邵武而进。前哨军士报言,邵武官军屯于险隘之处,守御甚严,计无从出。忽小卒报:“寨外有一僧,愿见将军。”罗、朱二人令放入,僧至跪阶下。罗桀曰:“僧人至此,有何说话?”僧曰:“吾本书坊环溪人,姓吴,人皆称我为洪长老。今见将军至,前有官军守御,后有官军追赶,进退两难,小僧特来教将军脱身之计。”桀慌忙问:“计何如?”洪长老曰:“这里有条路,透书坊,由书坊出土木关,便是江西地界。”罗、朱二人怀疑不信。又有一人,姓张,名七郎者,本崇安人,佣工书坊,主人有隙,亦至营内以告贼路,所言与洪长老同。罗桀大喜,即日望书坊而来。

时建阳知县邹可张,广东南海县人,闻贼至朱帮墟,恐过犯境,先遣书坊镇长叶方领民兵五百,于岩岭把隘,又报知舒道。舒道乃遣指挥黄文豹,领兵五百,以至于书坊守御。时贼兵泉涌而来,叶镇长望风逃遁,黄指挥不敢进前,乃屯于状元桥。已而旌旗蔽日,戈戟参天,而贼蚁聚蝉联而至。黄指挥军士见之,相顾吐舌。书坊乡兵郑仲佾、仲岳兄弟二人,各执铁钯头立于桥上,贼兵望见二人,身长八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敢近前。罗桀急问洪长老曰:“此二将是谁?”洪长老曰:“此非别人,乃乡兵郑仲佾、仲岳兄弟也。”罗桀曰:“他有何武艺?”洪长老曰:“他先年卖书于福州,已从福清谢介夫习武艺。”罗桀已知谢介夫武艺过人,不敢轻视。又问曰:“仲佾兄弟曾经过阵否?”洪长老曰:“未也。”罗桀闻仲佾未经过阵,乃敢令贼卒杀来。仲佾全无惧色,端然不动,众贼皆涉水而进。黄指挥望见,乃拔回马走。仲佾回首视之,而官军皆逃遁已远,思寡不可敌众,乃率仲岳回家,携家小逃避于铁帽山。

贼兵拥至书坊,杀人如麻,血流若川,至晚乃屯营于后街。次日贼卒各散掳掠。一伙虏至铁帽山下,时铁帽山避贼者,何啻五六百人。仲佾见贼兵稀少,呐喊杀来。贼兵走回大寨,以告罗桀、朱亮。罗、朱乃统贼兵众拥至山下,见其山岩崖耸峙,盘旋数里,甚是险峻。仲佾率乡兵堆积木石,截据谷口。贼众滚牌杀进,仲佾令乡兵掷木石以御之,木石交下如雨,贼兵多被伤,不能进攻。朱亮谓罗桀曰:“吾已晓破之之策矣。汝复攻打谷口,我领兵由小路从山顶杀来,破之必矣。”议定,罗桀复纵贼众攻打谷口,山上木石滚下,群贼持牌杀进。仲佾愤怒,挥钯头勇力打来,滚牌粉碎,贼兵被伤者五六人。忽闻山顶喊声大响,仲佾视之,乃贼酋朱亮也。仲佾见贼人势力不敌,因呼其弟仲岳曰:“吾力不能支,汝可携母逃避他处,善视之,吾不能服侍母矣。”言讫,而罗、朱两边夹击,仲佾力倦,措手不及,遂为贼兵所杀,年三十七岁。邵鱼先生闻郑公义勇,有诗叹曰:

乘时仗剑保乡氓,武勇绝伦不可轻。

枯木寒鸦间意惨,冷烟凄雨旅魂惊。

卫亲呼弟供其旨,舍死捐生似结缨。

铁帽山前行过者,时闻义气振林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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