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陳山海關防務疏
曾國荃
竊臣承准軍機大臣密寄光緒七年九月十五日奉 上諭詹事府左庶子張之洞奏敵船若入遼海必趨營口今日海防宜備者奉天府北山海關關外形勢營口為前敵錦州為重鎮統帥宜駐於此方可左右策應宋慶郭寶昌劉連捷劉維楨四軍分相敵而情不相浹且湘楚皖豫餉章厚薄不同尤須主帥較近方能鎮撫調護等語所奏是否著曾國荃與李鴻章會商妥籌具奏等因欽此仰見 朝廷採及芻蕘必詢其合宜而後定在微臣察看情形必求其有益而後敢行竊維用兵之道不外乎知己知彼尤宜先顧根本方敢次謀枝葉今敵人聲言以兵船入華地要挾根本重地咸豐庚申年往事其明証也敵兵以船為家一日千里囗息千變方寇之未至也各諸防軍方若虛設及其來也路路皆嫌兵單良以外人船堅砲利有口之處固易登岸無口之區泊船亦能上岸[不特無兵之地容易登陸即係重兵駐防之域亦不難以大砲轟擊追奔逐北從容上岸]除英法美德在中國舊有通商馬頭各岸俄國不忍以兵擾其與各口岸房屋外至若傍路沿海則皆無所顧忌也今我中華用兵防守備多則力已分兵弱則守難固多設一方之備即多予一路之隙一路失機路路皆警一隅動蕩則根本之地不無戒嚴此不可不先事籌慮者也營口距錦州約三百里距奉天約四百里下上左右頭頭是道路路可通縱距一軍於營口亦未必果能制敵之不窺伺旁近各岸究不若山海關之猶足以屏蔽 京師也請以山海關而論實為東三省入 京咽喉之路東北鎖鑰推此關為要隘其南則濱大海關內沿海百里之地有老龍頭石沙口小河口金山嘴六口可以泊船登岸其路直達近畿即以重兵三四萬人屯駐北關不見其多今乃言舍要隘而遠謀七百里以外之營口竊未見其合宜也現在 廟謨布置以淮練各軍駐紮天津防守大沽北塘各口以霆車駐紮昌黎樂亭防守大清河洋河各口以山海關防軍兼顧金山觜秦王島老龍頭各處甚合機宜所謂以有定之兵制無定之寇先立於不敗之地也今若調遣出關無論未練之軍必易於渙散且失天津昌黎二軍犄角之勢萬一敵船從此乘虛而入竊恐營口之軍糧子藥皆無來路或將不戰而自潰矣此料敵之說不可不據實臚陳以備 聖明採擇者也臣撫晉疆抱病業經兩載足不能行手不能囗此次率南人而戍北邊士卒兵弁愈稱水土不合難耐嚴寒經臣多方鼓舞謂山海關足以拱衛 京畿凡屬普天率土之民各宜效力以顧根本及至關門與劉維楨郭寶昌周世臣楊玉書各員及其部下哨弁兵勇相見則皆環跪於道具陳奉調防邊責任綦重不得不弩力從公惟米珠薪桂口糧太輕食則無衣衣則無食且值朔風凜冽潮汐怨號南人氣體不堪久戍皆願事定之後即早撤回各省仍歸舊伍經臣宣揚 聖德令其堅牆高壘囗造兵房多備薪炭以禦嚴冬許以咨請湖北督臣撫臣安徽撫臣籌撥忠義卓勝四營武毅二營凡駐囗山海關者每月皆給滿餉并准添補統領各官辦公經費由該各省籌防總局津貼轉運子藥米糧柴草舟楫車馬之費而後士卒貼服人心始歸畫一若遽舍近畿藩籬於不顧而責令遠戍營口是失其囗忠之心勢必謂臣無信何敢望其用命宋慶一軍先已遠戍營口前派楊鴻禮前來臣營求調回關內據稱該九營河南餉章甚輕兵勇衣食不足亦難久於遠戍臣許以咨請河南撫臣涂宗瀛照依楚軍舊制籌餉給滿添補統領經費及津貼車馬舟楫之資楊鴻禮始回營口此新授 盛京副都統富陞道經山海關所目囗之情形也富陞垂憐臣病三次詣臣囗前執手談論亦極言東三省防務宜招吉林土著之勇一大軍訓以紀效新書法度不宜調集南人致滋譁變至於將帥則宜用八旗漢軍世受國恩之知兵大員方可調遣各旂官將兵弁運調如意尤難浹洽此誠為知兵之言尤為今日緊要應辦之事若使以事權寬以歲月多給富陞餉項練成勁旅東三省防務必能辦有起色竊維臣以病軀勇皆南人自度不能出關又恐貽誤關內察看形勢揆度軍情近於知己知彼之說此亦不能不據實臚陳於 聖主之前者也治軍祗能實事求是豈可以空言鎮撫在事諸將各有公忠義憤亦無須曲為調護 朝廷總握大局當以培養國脈為先必不輕言戰事言路各抒忠直應以拱衛根本為主不應偏重口岸將領專領一隅自當相度緩急為衡不敢狃於成說臣老且病耳聾目瞶氣餒血寒每遇大風突起囗身戰慄手足不能主持再四籌思與其貽誤於後致干罪戾不若預陳於前猶可仰蒙 聖主矜恤至於原奏所云晉楚皖豫餉章厚薄不同誠為確論應請 旨密飭兩湖總督李瀚章湖北撫臣彭祖賢安徽撫臣裕祿河南撫臣涂宗瀛令將宋慶劉維楨郭寶昌楊玉書各營到防之日起酌量加增按月發給滿餉并添補辦公經費津貼舟車轉運之資以示體恤而固軍心一俟明年撤回省之後仍照該各省餉章支散在該各省每月所費無多而維繫防軍人心則甚大矣李瀚章彭祖賢裕祿涂宗瀛素顧大局必肯竭力如數籌給毋令缺乏宋慶郭寶昌劉維楨楊玉書老於戎行深明大義此次戮力同心整軍經武之獨當一路均足以勝任愉快臣與李鴻章往返函商所見相同理合涺實會陳仰慰 宸囗謹奏
乘時說
陳耀卿
兵貴乘時乘時者乘敵有可攻之時而亟攻之不可緩也緩則即為失機此其間有至理存焉以今日中倭[情形]而論平壤既敗大東溝之海戰雖中國之水師得勝而兵船亦有被燬者則仍不得謂之全勝特倭船以十二艘來以五艘遁則為燬較多云於此時也彼此修船暫時釋手惟倭船有在中國海面游弋者而中國之船則絕無一艘敢在海面游行者血性男子心焉憤之造余而問曰今日之時為可乘乎不可乘乎如曰各修兵船必待將船皆修固完備而後可以再戰則我修船彼亦修船一完則皆完也此時中國陸兵皆退守九連城鳳凰城等城則朝鮮境內無中國之一卒必俟兵力厚集然後一鼓而下計出萬全誠為盡善盡美然牙山之戰以少許勝人多許而平壤之役竟以二萬餘眾而敗兵家勝負固不可以逆料也陸路則待謀定水師則待完固而堅持不戰以待秋深冬沍北地不能用兵倭人必且轉而至南南邊數省必遭其豕突故有識之士每謂中國此時專事防守則此所能守之處即寇所能攻之處近來戰守與昔日不同即使有善於憑城者而城雖堅厚終不能當巨砲之攻苟不以戰為守則其守囗不能固也古人守城尚旦以偏師出外作犄角之勢方可以守若但堵塞其來路以為如此則寇不能入是猶小孩相鬥以椅凳攔人來路以為彼必不能越而過也而稍長之孩即超越而過矣更有蠻野之孩踢去其所攔矣如是以為守是直謂之無戰心而已子前者曾有先發制人之論今日而何以不再一言乎余慨然而作曰中國之弱弱在水師之不足恃特亦有未必然者然觀於鴨綠江一戰則知中國水師未嘗不足恃其所以不足恃者以統帶兵船者有方伯謙一流人也今方伯謙已正法矣則海軍各管駕當為股栗而心悚士氣亦因之一奪囗此次大東溝之戰中國如定遠鎮遠兩鐵甲船受傷尚小修理甚易而倭人之船則所傷甚重倭人諱敗多方掩飾而終有不能掩者昨又有由倭國郵來一柬謂窺見倭兵船有兩艘駛回其艙面砲台悉為虀粉兩旁船脅皆成密孔排如蜂房此等船即使駛回亦復無從修理屈指計算倭艦之巨者堅者盡數毀傷刻下并操江輪船亦改裝堊飾充為兵船此外則大都以商船改充其可以禦敵之兵艦則絕少焉以故倭王不敢安居於東京而遷至廣島蓋中國雖未嘗出一兵發一船以攻倭國而倭國則亦深為之防長崎神戶口岸等處皆密擺水雷是亦防中國之往攻也廣島為適中之地倭王欲在此為居中調度之計故遷於此若中國亟於此時速發兵艦直達倭境不必專收一口或一船或兩船不時游弋或偵其守備較虛之地而登焉即不必久登東西驚擾不使得甯彼若以商船來攻則自送其死囗乎不敢兵船則又僅餘小者巨艦堅輪一時修葺不及而中國兵輪又時時擾之一面以陸兵電發飆舉兩面夾攻我但防守邊境而朝鮮之倭兵不與之戰專心致志攻入倭境彼若國中緊急調朝鮮之倭兵回國則我可以潛躡其後而覆之不難矣聞倭人現起傾國之兵以與中國爭衡竊以為彼必非以傾國之兵全赴朝鮮專攻奉天當防其聲東擊西之計然彼既傾國以出國中自必空虛乘此時而仍用前策行圍魏救趙之計直走扶桑則彼根本既覆又將何以為戰試觀倭人之言常以欲犯京都欲攻製造局虛聲恫喝彼亦未嘗不用此計然中國各處防範極嚴彼故不得逞耳即以其道還治其人果誰是得時則駕者哉
練膽說
膽生於識識生於智豈盡人可有者哉然而有練之之法在無膽者可使之有膽膽壯斯氣壯氣壯而人且莫之敢攖矣兵法云甯我薄人毋人薄我我薄人則人將自救之不暇矣人薄我則我止能禦敵而不足以殲敵矣近來戰事與古者不同大都相隔數里即彼此開砲我砲利則敵人敗敵之砲利則我軍敗若當砲火之衝而屹然不動已為不可多得而十戰可以九勝其不然者一聞砲聲即惶恐失色固手囗而囗攣方且反奔之不及又奚能計及於勝負者若此謂之無膽不足以當大任然練膽之法陸軍猶易水軍極難顧即至難而終不可以不練何則陸軍一敗尚可以四散奔逃苟圖倖免海軍則一或敗挫無可奔逸竄入海中則亦惟死而已故中國海軍不敢輕舉妄動者所見正在此也夫外洋之人豈皆膽包其身者哉以船遇船相持於洪濤駭浪之中此勝則彼負此生則彼死其勢斷無中立彼外洋之當水師者何嘗人人輕性命於鴻毛特以歷練既久[則] （覺）進退緩急之間皆有一定之程法我但按其程又法而行之而性命則付之於天蓋一登兵輪無論為管駕為大副為二副以極之於水火夫水手皆與船共命外洋人知此理中國人未嘗不知此理第外洋人之知此理也由於歷練而出中國人之知此理也不過意見所及初未由於歷練也夫所謂練膽者其法安在乎譬之豢鳥雀者其初見人即不鳴則故意挑逗之使鳴漸而習熟斯見人一鳴然一見多人即又不鳴於是攜以至茶坊酒官人眾之地日日相對久亦習慣自然能鳴然或聞金鼓之聲則又有所驚懼而不復鳴於是又懸之戲台之上使其習聞金鼓之音習見怪異跳舞之狀久之而行所無事乃可不引而自鳴軍中訓練馬匹亦復如是其初膽亦小引之於校場之上使之聞鑼聲鼓聲角聲又使之時見槍砲囗火日常習慣然後至戰場而無所畏懼夫鳥與馬乃蠢然一物非可以言語訓誡不可以意旨相通尚且馴而擾之漸而習之猶可以使之心定而膽壯而囗海軍諸兵弁各有耳目[各有才力]各有心思亦孰不各有膽氣其畏葸而不敢前者由於不知練膽故也中國之海軍自創設以來已二十年矣而實未嘗一見戰仗馬江之戰與法艦相去咫尺兩相依傍一若忘其為敵國之人也者而且堅不出手毫無預備似乎膽為極大而不知乃為法所愚以和字誘我而我軍遂束手以待彼之先攻夫砲火何物也而可以讓彼之先乎當局者迷而無辜水軍皆罹其禍此則練膽之第一次蓋雖受法人之欺而從此可以知所先後膽或為之一壯然究以船燬士傷尚有畏葸之意故石浦之沈望風先退囗其膽猶未堅矣迨鎮海之戰法人攻招寶山不得入而南琛南瑞各兵船即開砲以攻之又得招寶山砲台協助法船遂受傷而遁是為練膽之第二次則鑒於馬江之戰而稍[知]先後緩急矣此次倭人犯順前此高陞載兵之船為其所燬護送兵輪皆無可恃則膽[猶] （尤）未巨也至鴨綠大東溝江之戰而中國海軍之膽當可以堅且巨矣是為練膽之第三次此一戰也傳聞不一右中者謂倭船實沈若干右倭者謂華船實沈若干然以事考之倭船十二艘來而以五艘遁中國以定遠鎮遠兩鐵甲船與之左支右拒僅受微傷致遠船與倭船之最巨者一直併命與此廣乙之舉動同一手筆由此觀之則此戰實為中勝而倭敗今姑無暇論此但即此戰以觀而知中國海軍之膽日覺其練有成效或者嗣時厥後可以愈練愈堅愈練愈巨則即謂倭人此次之無理取鬧特為中國之海軍練膽計可也或曰練膽必經此等大敵而後成則塗炭生靈幾許矣將無戰事即不能練膽耶余曰練之之道原貴在乎平日如豢鳥調馬之法今中國平日本無其法則藉戰事以練其膽亦不幸中之幸也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