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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命类(8)

赣州府召城县鲁学曾,父为廉使。在日为聘金事顾远猷之女为婚。及父没,学曾家益贫,不能备大聘之礼,顾佥事将与之退亲。其女阿秀不肯。母夫人孟氏贤淑,甚爱其女。见其年已二十,急欲使之成亲。乃使人去谓鲁学曾曰:“老相公嫌你家贫,意要退亲。今乘他出外,可在我家来,将些银两与你,明日将来作聘礼,管教成亲。”学曾闻之大喜。奈无衣冠可去,乃往姑娘家借之。姑娘见侄到,问其到舍有何所议。学曾曰:“岳母见我家贫,昨遣人来叫我,将讨银与我,以作聘礼,然后成亲。奈无衣冠,敬到此问你表兄借用,明日即奉还。”姑娘闻得亦喜,留午饭后,立命儿梁尚宾取套新衣服,与侄学曾去。谁料尚宾是个歹人,闻得此事,即托言曰:“难得表弟到我家,须消停几日,何可便去?我要去拜一知友,明日即回相陪。”故不将衣服借之。学曾只得在姑娘家等。梁尚宾乃自到顾佥事家,诈称是鲁学曾。孟夫人同女阿秀出来款待,见尚宾言辞粗俗,礼貌空疏。孟夫人曰:“贤婿亦廉使公之公子,父是读书人何如礼数羞疏?”尚宾答曰:“财是人胆,衣是人毛。小婿家清贫流落,居住茅房,骤见相府,心不敢安,故如此也。”孟夫人亦不怪他,留之宿,故疏放其女夜出,与之偷情。次日收拾银八十两,金银首饰珠玉等约值百两,交与尚宾去。彼只以为真婿,怎知持防。尚宾得此金银,回来见学曾,只说他去望友而归,又缠住两日。至第三日学曾坚要去,乃以衣服出借之。及学曾到顾岳丈家,遣人入报,岳母孟夫人即惊怪出而见之。故问曰:“你是吾婿,可说你家事与我听。”学曾一一道来,皆有根据。但见言辞文雅,气象雍容,人物超群,真是公子风度。孟夫人心知此是真学曾,前者乃光棍所假,悔恨无极。入对女曰:“你出见之。”阿秀不肯出,只在帘内问曰:“叫公子前日来,何故等今日。”学曾曰:“贱体微恙,故今日来。”阿秀曰:“你若早来三日,我是你妻,金银亦有。今来迟矣,是你命也。”学曾曰:“令堂遣盛价来约,以银赠我,故造次至此。若无银相赠,亦不关事。何须以今日、前日为辞?我若不写退书,任你守至三十,亦是我妻。令尊虽有势,岂能将你再嫁人乎!”言罢即起身要去。阿秀曰:“且慢。是我与你无缘,你有好妻在后。我将金钿一对,金钗贰副,与公子买书读,愿结下来生之缘。”学曾曰:“小姐何说此断头之话。这钗钿与我,岂当得退亲财礼乎!凭你令尊与我何如,我便不去。”阿秀曰:“非是退亲,明日即见下落。你速去,则得此钗钿,稍迟,恐累及于你。”学曾不信,在堂上大坐。少顷,内堂忙叫小姐缢死。学曾犹未信,进内堂看之。见解绳下,孟夫人伏抱痛哭。学曾亦泪下如雨,心痛如割。孟夫人麾之出曰:“你速去,不可淹留。”学曾忙回姑娘家交还衣服,达知其故,即便转家。姑娘轻轻叹息。梁尚宾乃与母道知,是他去脱银,又得奸宿,不知此女这性急便死。梁母切责之,惊忧益甚,不数日而死。尚宾妻田氏亦美貌贤德,才人梁门一月。见尚宾行此事,骂之曰:“你脱其银不当污其身。你这等人天岂容你!吾不愿为你妇,原求离归娘家。”尚宾曰:“我有许多金银在,岂怕无妇人娶?”即与休书离之。再说顾佥事数日归家,问女死之故。孟夫人曰:“女儿往日骄贵,凌辱婢妾。日前鲁女婿自来求亲,见其衣冠蓝缕,不好见面,想以为羞,故自缢死。亦是他性子执迷,与女婿无干。”顾佥事怒曰:“我尝要与他退亲,你与女儿执拗不肯。今来玷我门风,恼死我女儿,反说与他无干。我偏要他偿命。”即写状与家人赴府投告曰:“状告为逼女事:闺门风化所关,男女嫌疑所别。哭女阿秀,年甫及笄,许聘兽野鲁学曾,未及于归,曾潜来室,强逼成奸。女重廉耻,怀惭自缢。行强情恶,致死命冤。人伦变异,几染夷风。殄恶正伦,迫切上告。”鲁学曾去诉曰:“状诉为嫁祸事:曾忝儒流,幼凭媒议,笄聘顾远猷女为妻。苦曾命蹇,逐日清贫。远猷负义,屡逼退亲,伊女不从,刁张打骂,致郁缢死。反捏曾奸,茫无证据。威逼女死,惧招物议,抢先捏告,污囗何甘。察恶正诬,伦理有赖。叩诉。”顾佥事财富势大,买贿官府,打点上下。虞府尹拘集审问,尽依原告偏词,干证妄指,将鲁学曾拟死,不由分诉。将近秋期,顾佥事复书通陈濂察院,嘱将学曾处决,勿留致累。孟夫人知之,私遣家人见陈院,嘱勿便杀。陈按院心疑曰:“均是婿也,夫嘱杀,妻嘱勿杀,此必有故。”单吊鲁学曾,详鞠其来历。学曾叙了一遍。陈按院诘曰:“当日顾小姐怨你不早来,你何故迟去二日?”学曾曰:“因无衣冠,在表兄梁尚宾家去借,苦被缠留两日,故第三日去。”陈院闻得,心下明白。乃装作布客,往梁尚宾家卖布。尚宾问他买二疋,故高抬其价。及尚宾不买,又道卖与他。如此反覆几次,激得尚宾发怒,骂这小客可恶。陈布客亦骂之曰:“量你不是买布人,我有布二百两,你若买得。肯减五十两与你,休欺我客小也。”尚宾曰:“我不做客,要许多布何用?”陈布客曰:“我料你穷骨头不及我也。”尚宾思:“家中银有七八十两,若以首饰相添,更不止百五十两。”乃曰:“银我生放者多,只现在者未满一百。若要首饰相添,我尽替你买来。”陈布客曰:“只要实估,首饰亦好。”尚宾先兑出银六十两,又以金银首饰估作九十两,问他买二十担好布。陈按院既赚出此赃,乃召顾佥事来,以金银首饰与他认,顾佥事大略认得几件,看曰:“此钗钿多是我家物,何以在此?”陈按院再拘梁尚宾来问之曰:“你脱顾小姐金银脏,已将买布矣。当日还有奸否?”梁尚宾见陈察院即是前日假装布客,真赃已露,情知难逃,遂招承曰:“前日因表弟来借衣服,小的果诈称学曾先到,顾家小姐出见,夜得奸污。今小姐缢死,表弟被累,天台察出,死罪甘受。”陈院看其情可恶,发打六十,登时死于杖下。顾佥事闻得此情,怒气冲冲,曰:“脱银尚恕得,只女儿被他污辱,怀惭而死。此恨难消,除此又误陷死女婿,指我阴骘。今必更穷追其首饰,令他妻亦死狱中,方泄此忿。”梁尚宾离妻田氏闻得,自往顾佥事家去,投孟夫人曰:“妾到梁门未满一月。因夫脱贵府金银,妾恶其不义即求离异,已归娘家一载,与梁门义绝,彼有休书在此可证。今闻老相公要追妾首饰,此物并非我得,望夫人察实垂怜。”顾佥事看其休书,穷诘来历。果先因夫脱财事而离异。乃叹息曰:“此女不染污财,不居恶门,知理知义,名家女不过如是。”孟夫人思阿秀不止,见夫称田氏贤淑,乃谓之曰:“吾一女惜如掌珠,不幸而亡。今愿得你为义女,以慰我心,你意何如?”田氏拜谢曰:“若得夫人提携,是妾重生亲父母也。”顾佥事曰:“你二人既愿结契母子,今田氏无夫,鲁女婿未娶,即将与彼成亲,便当亲女亲婿相待何如?”孟夫人曰:“此事真好,我思未及。”田氏心中喜甚,亦曰:“从父亲、母亲尊意。”即日令人迎请鲁学曾来入赘顾家,与田氏成亲,人皆快焉。按:梁尚宾利人之财,而财终归于无。污人之妻,而己妻为人所得。此可为贪财淫色、不仁不义之戒。孟夫人虽贤德,然爱女太过,纵与私合,致此生祸,亦姑息之弊耳。田氏绝不义之人,而终得君子之配,非天报善人哉!

邹给事辨诈称奸

广东惠州府河源县,街上有一小士行过,年可八九岁,眉目秀丽,丰姿俊雅。有光棍张逸称羡之曰:“此小士真美貌,稍长,便当与之结契。”李陶谓之曰:“你但知这小士美,不知他的母亲更美貌无双,国色第一也。”张逸曰:“你晓得他家,可领我一看,亦是千载奇逢。”李陶遂引之去,直入其堂。果见那妇女真赛比娥,妙绝天仙。骤见二生面人来,即斥之曰:“你甚么人,无故敢入人堂?”张逸曰:“敬问娘子求杯茶饮。”妇人曰:“你这光棍,我家不是茶坊酒肆,敢在这来乞茶吃。”转入后堂去不睬之。张、李二人见其貌美,看不忍舍,又赶进去。妇人喊曰:“有白撞贼在此,众人可来拿!”一人起心,即去强挟曰:“我贼不偷别物,只要偷你。”妇人高声叫骂。却得丈夫孙诲从外闻喊急进来,认得是张、李二光棍,便持杖击之,二人不走,与孙诲厮打出大门外,反说孙诲妻子脱他银去,不与他奸。孙诲即具状县告曰:“状告为强奸事:律法霜清,淫污必戮。台教日丽,礼范尤严。陡有棍恶张逸、李陶赌荡刁顽,穷凶极逆,窥诲出外,白昼人家,劫制诲妻,要行强奸。妻贞喊骂,幸诲撞人,彼反行凶,推地乱打,因逃出外,邻甲周知。白日行强,妻辱夫伤,冤屈难忍。投台严究,殄恶正伦。上告。”张逸亦来讦告曰:“状告为脱骗事:棍徒孙诲,纵妻土娼,引诱雏子,兜揽财物。逸素不嫖,冤遭李陶惯通诲妻,推逸入坑,脱去丝银六十余两。套人财本,济伊嫖资,争锋殴打,反唆孙诲告强奸。且恶脱财入手,生计绝人。乞追还脱银,免遭骗局,感激哀告。”柳知县拘来审,孙诲曰:“张、李二人强奸我妻,我亲撞见,又揪小的在门外打,又街上秽驾。有此恶逆,望老爷除此两贼,方不乱王法。”李陶曰:“孙诲你忒杀心,装捏强奸,人安肯认。本是你妻与我有奸,得我银三十余两,替你供家。今张逸来,你便偏向张逸,故我与你相打,你又骂张逸,故逸打你。今你脱银遇手,反装情,这人夫岂容你?”张逸曰:“强奸你妻,只一人足矣。岂有两人同强奸?只将你妻与邻佑来问,便见是强是通。”柳知县曰:“若是强奸,必不敢扯人门外,又不敢在街上骂,即邻甲也不肯。此是孙诲纵妻通奸。这二光棍争风相打,又打孙诲是的矣。”各发打三十收监,又差人去拿诲妻,将官卖。诲妻出叫邻佑曰:“我从来无丑事,今被二光棍捏我通奸,官要将我发卖。你众人也为我去呈明。”邻有识事者教之曰:“柳爷昏暗不明,现今给事邹元标在此经过,他是朝中公直好人,必辨得光棍情出。你可去投之。”诲妻依言。见邹公轿,过去拦住,说:“妾被二光棍入家调戏,喊骂不从。夫去告他,他反说与我通奸。本县太爷要将妾官卖,敬来投光。”邹公命带入衙,问其姓名、年纪,父母姓名,及房中床被动用什物,妇人一一说来。邹公记在心。即写一贴往县曰:“闻孙诲一起奸情事,乞赐一鞠。旋即奉上。僭请幸恕。”柳知县甚敬畏邹公,即刻差吏解人并卷去。邹公问张逸曰:“你说通奸,这妇女的姓名、他父母是谁?房中床被什物若何?”张逸曰:“我近日初与通奸,未暇问其姓名。他女儿做土娼也羞,父母亦不与我说名。他房中是斗床花被,木梳、木粉盒,青铜镜、添镜台等项。”邹公又问李陶:“你与他相通在先,必知他姓名及器物矣。”李陶曰:“院称名,土娼只呼娘子,因此不知名。曾与我说他父名朱大,母姓黄氏,特未审他真假何如。其床被器物,张逸所说皆是矣。”公曰:“我差人押你二人同去勘孙诲夫妇房中,便知是通奸、强奸。”及去到房,则藤床锦被,牙头梳、银粉盒、白铜镜、描金镜台。诲妻向说皆真,而张、李所说皆妄。邹公仍带张、李等入衙曰:“你说通奸,必知他内里事如何。孙诲房中物全说不来,此强奸是的矣。”张逸曰:“通奸本非,只孙诲接我六两银,许我去,奈他妻不肯从。”邹公曰:“你将银买孙诲了,更与李陶同去何如?”李陶曰:“我做马脚耳。”邹公曰:“你与他有甚相熟,做他马脚?”李陶对不来。邹公曰:“你二人先都称通奸,得某某银若干。今一说银交与夫,一说做马脚,少顷便异词,反覆百端,光棍之情显然。”各加打二十。邹公判之曰:“审得张逸、李陶,无赖棍徒,不羁浪子。违礼悖义,罔知律法之严;恋色贪花,故为禽兽之行。强奸良民之妇女,殴打人妻之丈夫。又将秽节污人,藉口通奸脱骗。既云久交情谂,应识孙妇行藏。至问以姓名,则指东驾西而百不得一二。更质以什物,则系风捕影而十不偶二三。便见非腹里之旧人,故不晓房中之常用。行强不容宽贷,斩首用戒不源。知县柳不得其情,欲官卖守贞之妇。轻用其,反刑加告实之夫。理民又以冤民,听讼不能断讼。三尺之法不明,五斗之俸应罚。”径自申上司去。大巡即依拟缴下,将张逸、李陶问强奸处斩,柳知县罚俸二个月。孙诲之妻守贞不染,赏白练一匹,以旌洁白。按:邹公直朝诤,抗节致忠。人但知具刚直不屈,而一经过河源,即雪理冤狱,奸刁情状,一讯立辨,又良吏也。盖由立心之正如持衡,明如止水,故物莫逃其鉴。在朝为直臣,在外为良吏,真张、韩以上之人物哉!

吴县令辨因奸窃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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