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迅速离开了谭思远的工作室。走在北京街头，她竟茫茫然地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肚子有些饿了，快到吃完饭的时间了，可她不想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公寓，不想凄凄凉凉地一个人做一顿晚饭给自己吃。恍惚间，她朝学校的方向走去，那里闹哄哄油腻腻的食堂还是能让她假装快乐地混过这顿饭的。走了十几米，小青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毕业了，不再属于那个地方了。她被踢了出来，流落到这个社会，可这个社会也没有地方收留她。九月末的北京，风已渐渐硬起来，天灰蒙蒙的没有阳光，风就格外的嗖嗖的冷。小青裹紧外套，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个在街上派发广告纸的小伙子也是缩着脖子，瑟瑟地跺着脚，在小青经过的时候塞一张广告到她面前。换在平时，小青一定不予理睬地走过，可今天她觉得自己也是那么的卑微可怜，境遇甚至还不如这个派广告的小伙子，至少他还有一份工作在专心地做着，他还盼着早点发完广告早点回家，也许他的家里还有一顿美味的晚餐和一位温柔的妻子在等着他，他还那么的有盼头。可小青什么盼头都没有，没有盼头的日子不仅难熬，还低贱。小青埋着头，像是不敢看他，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对不起，不用。”态度既诚恳又卑微，还有点怕得罪他的意思。也许他根本用不着她这句不实惠的对不起，不拿就不拿，谁用得着你可怜，又谁用得着你讨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自己救自己吧，谁也不可怜谁，谁也不帮谁。
走到张佳洛家楼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抬头望着一个个窗口里透出的橙色暖光，小青想，总算有个地方可以暂时收留我，让我蹭一顿晚饭了。低头看看手里拎的水果蛋糕，还有买给小婴孩的衣服玩具，小青觉得这顿饭也不算蹭得太不体面。
小青上楼来到张佳洛家门口，抬起手来刚要按门铃，手还悬在半空，门就开了。阿姨抱着南南正要出门，三个月大的南南正在她怀里哑哑地哭着，身体扭来扭去，从头到脚都是不乐意。小青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情况，屋子里先传来了乒琳乓琅砸碎东西的声音。这个阿姨小青见过几次，已经认识，阿姨是南方人，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向小青抱怨：“啊哟，真是作孽哟，小孩子那么小，他们夫妻三天两头吵，我刚刚把小孩哄睡着，啊哟，哪里有这种爹娘，真是作孽……我现在抱小孩去楼下小花园转一圈，你劝劝他们。”听着屋里继续传出的摔东西的声音和张佳洛又哭又喊的声音，小青只好对阿姨说：“好吧，转转就上来，别走太远，天冷了。”阿姨答应着下楼。
小青走到客厅。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卧室的房门紧闭，里面传出张佳洛和余乐激烈争吵的声音。“我说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家的事情要她管，她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她陪你睡过觉了又怎么了，你就得一辈子围着她转啊？”小青已经很久没听到张佳洛这么激烈的声音了。她不是对朱迪事情已经认命了么，还是她想着想着又不甘心了？接着是余乐的声音：“你小点声不行吗，想让邻居都听见？”“听见又怎么样，你在外面偷人，不是觉得光荣么！还怕别人知道？我看你就是怕别人不知道。”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什么东西又摔得粉碎了。“你就摔吧，我看你有没有钱再买回来。”“我就摔！就摔！”又是两记脆响。“朱迪不是咱这儿的管家么！灯摔了你让她去买啊！我就是把房子点了又怎么样，房产证上反正写着她的名字么，点了我也不亏！”
小青终于知道他们如此激烈的争吵的根源了。闹了半天，原来这套房子，这套张佳洛和余乐结婚的婚房，还是在朱迪名下的。小青想，这也太离谱了吧。她放下买的东西，打算去敲门劝劝。屋里传来余乐的声音：“你敢！”“我怎么不敢！我今天就把这房子点了。”张佳洛的声音有点疯狂了。然后是一阵拉拉扯扯，然后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再然后，是可怕的寂静。这寂静有点太过突然，小青走到一半，竟被这寂静唬住了，僵在半路不知道是进是退。两秒钟后，张佳洛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同时传来余乐降低了许多分贝的说话声：“行了，闹够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别哭了行么。”他的声音淹没在张佳洛的响亮而歇斯底里的哭声中，竟然有了点温柔的感觉。渐渐的，张佳洛的哭声也小了下来，两人对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小青走到卧室门口，再次犹豫是不是应该现在去打扰他们。
她听到余乐说：“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要我怎么说才相信。”难得听到余乐这么诚恳地说话，小青都几乎快相信他了。她在心里说：“洛洛，千万别相信他，别被他这种伪装出来的端正的态度给迷惑了。”这时她听到张佳洛说：“我就是不相信，你和她没关系了，她干嘛还帮你做那么多事。这些事我不会做么，要轮到她？”余乐说：“这么多年了，她做惯了，你又何必计较这些，她就是这么个人。”张佳洛说：“我不管她是怎么个人，总之我不要她管我们家的事！还有，产权证上的名字得改过来。”余乐说：“当初买房子她出了不少钱，怎么改。再说我也不忍心跟她说让她什么都别管了，那样她会觉得被彻底抛弃了，你知道她人其实很好的，她也挺可怜的。
”张佳洛说：“什么意思？她可怜？你不想抛弃她？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继续和她？你说啊，是不是？你们是不是还有关系？”他们的声音又大起来。余乐说：“行了行了，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再也不会和她了，我和她除了做普通朋友，没有别的可能了！”张佳洛说：“你说我就信？我凭什么相信你？”余乐说：“你相信我就好了，有些事情不能跟你明说，反正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和她有任何超出朋友的关系了，你听懂了吗？”张佳洛说：“我不懂，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和我明说，我是你妻子，你有什么能和她说，不能和我说？”余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犹豫了半天，说：“总之，只要知道我和她不可能了，我们彻底结束了，就行了，其他的，跟你都没有关系，也不要你操心！”张佳洛又哭起来：“骗子，都是骗我的，你答应，你保证，有什么用，都那么多年了你们都没断，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现在会断……”沉默。沉默。沉默。余乐在一阵沉默之后，用一种几乎有些悲壮的口吻，缓缓说出了那句瞬间刺穿小青心肺的话：“告诉你吧，朱迪和谭思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