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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无闻集(8)

是後,不孝等日益长,门人亦日益进,先君虽授以举业,必为辨别人品之高下,学术之邪正,儒、禅、朱、陆之所以异,尤辟阳明所论良知之失,谓为学必由致知力行博文约礼而入,薛、胡、王、陈必不可以并称。於《经》,则构自明以来诸家诠解盈架上,毫厘之疑必为诸生参号详辨之,务求圣人之意,不拘守时俗所训释。於制义,则以化、治、正、嘉为宗,而间杂以天、崇,发越其才思,不令趋风气,走捷径。读书之暇,则取诸街道书为门人及不孝等解说,神异巫觋不经之事必为指析具谬;而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尢爱玩不忍去手。其他嘲风弄月之章,《高唐》、《洛神》之咏,古今所博,家弦而户诵者,悉屏绝不令子弟读。每夜,不孝等侍寝,必命背诵旧所读书,至睡熟乃止。从行道中亦如之。或自戚友家归,必问所见何人,语何事;有不正,必训饬之。家不畜鸟雀,无丝竹之器,而斗牌掷色事尤所不喜;後辈耽之者咸相戒不敢令先君知。每正月之初,比户皆竞睹,小儿尤甚,声常彻庭中,独先君之庭寂如也。

丁丑五月,城没於漳,屋尽颓,资用悉沈於水。先君徙家城外,数月未有宁居,日惟以扁豆充饥,霜降後犹单衣,冬不能具炉火,明年春,水退。二月,复移入城,稍稍葺茅屋以庇风雨。三月,知县事王公沛生延入书院训士,饣粥始给。十月,县废,并入大名。又三年四月,徐太孺人捐馆。其年七月,水复没城,居村中月馀;复入时,水尚深数尺,出入皆自操舟。十一月,蹙凌水复至,复居村中;俟水尽退然後入,时壬午秋七月也。先君既屡被水患,敷迁徙,家益落,至无隔宿粮。而不孝述方以文受知於知大名县事秦公学溥,破格优待之。是秋,不孝述,不孝迈复同举於乡。然人间以讼事浼先君居间,许以金,必正色斥之。人见先君厄而介如故,後遂无复言者。秦公以是尤重先君,数恤其急。而乙酉丙戌间水三入城,卒徙於礼贤台之上者,亦秦公力也。

是时以食廪岁满,而先君绝意仕进已久,遂不赴。惟莳花种树以自娱,庭中几无隙地。日登荒台绝顶,眺寒城秋水,锄野蔬,扪残碣,慨然有兴发之感。久之,家益贫,饔餮几不能瞻。先君亦日病,谢人事。室庐隘,寒暑无所辟。戚友皆避水远徙,相过从者绝少。居恒悒悒,无一足当意。独闻讲诵声则喜见颜色。不孝等间学为古文辞以进,则欢偷失所苦者竟日。盖先君生平之所笃好,历数十年之久,涉患难忧虞,至贫且病,而未之有改也。

不孝等既才拙,竭筋力不能敷菽水,惟日夜引领以望禄养。而先君亦冀不孝等有尺寸进,得少纾其志。然竟不能一得当於礼部,而先君弃不孝等矣!呜呼,痛哉!以先君之志与学,讵当不遇於世,即通塞有命,而优游於田园砚席之间亦不为过优乃少婴忧患,茹苦含辛者二三十年,中岁苦家贫,奔走流离以长养其二子,晚多疾病,起居不,历溯生平,未尝有一日之逸豫,筋力疲於养子,心血尽於教子,而竟不获其子一日之养也!天乎,天乎,岂不悲哉!岂不恨哉!

先君平居含忍退让,人数负先君,或侵取田宅,皆不与较,乡人以盛德目之。然临大事必力争是非,未尝少退缩徇人意,屡以此致危困,终不为少改。自奉甚俭,虽疏粝无不饱;力即有馀,亵衣未尝用帛。平生不食烟,不佩荷包,囊蜕止用布素。子妇有献,少逾常式,即不免谴责。然义所当费,虽贫未尝吝;遇人有急,辄倾囊助之。少年时,尝谋刻段垣公遗集。节衣食,买梨板数百方;未果刻而没於水,每以此为惜云。

捐馆之前一年,预知将终,命家人治後事。未几,果病。病中闻异香满室者三,遂不粒食十馀日而终。

先君生於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八日,卒於乾隆三十六年二月十五日,寿六十有三岁。配李孺人,同县李公九经女。初生子Ь庭,年十一而殇。未殇时己能服童仆劳以事先君。先君哀之甚,每祭必食焉。Ь庭既殇,复生子二:长即不孝述,中式乾隆庚辰副榜,壬午举人,吏部拣选知县,娶成氏;次不孝迈,与不孝述同榜举人,拣选知县,娶刘氏。徐太孺人之捐馆也,先君许以不孝迈为弟元鼎後,而未过房。女四:长适成安陈居阝,後先君百十二日而卒;次适磁州张光;次适成安逯纟臣;次适同县刘观成。孙一,龙官,孙女一、并幼。

呜呼,先君年三十二而生不孝,自是以前既未睹逢,幼岁愚蒙复鲜省忆,长数客游外县,综计所知不逾十一;加以骨肉多难言之隐,族戚有毁誉之嫌,损之又损,微而愈微,仅能粗具始终;而昏迷颠倒,无复伦理。惟望四方大人先生操人伦鉴,负文章名者,哀此愚诚,俯垂览察。如未信心,不妨访之乡论。傥果不谬,即乞采择一二,登诸汗简,俾异日不至泯没无传,而不孝等得少赎其罪恶之万一。或遂锡之铭词以光泉壤,岂惟微显阐幽,不孝述一人之私感,而表隐德以励清风,未始非仁人君子之用心云尔!

不孝孤子崔述泣血稽颡颈谨述。

先孺人行述(弟迈附载)

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初九日,吾母李儒人弃不孝等。其明年六月二十八日,弟病没。又明年二月,不孝述将葬母及弟,乃和泪濡笔述先孺人之行曰,呜呼,痛哉!吾母之逝也!母生於诗礼之家,嫔於衣冠之族,事父母舅姑以终天年,与吾父偕老,教两子皆成立,享年七十有五,所得於天者不可谓不厚。而不孝述所最痛伤心者,吾母当中年时遭家多难,忧虞悲愤有人所不知者,既而屡被水患,艰难况瘁,寝食出入於洪波骇浪荆榛泥淖之中,晚岁少宁,而吾父旋弃世,复值家贫岁歉,不孝述数客居於外,而弟迈多病,非但不能显亲扬名,先意承志,即所谓侍起居,养口体者亦茫然不可问,而吾母已弃不孝述去矣!呜呼,痛哉!

母之先世,自山西襄垣来迁於魏,世有隐德,为乡人所重。外祖,国学生,讳九经,外祖母徐氏,生三女,先孺人其季也。

年十九,归於我父岁贡生ウ斋府君。是时先曾祖段垣公年已高,家无他妯娌,甘旨之需,宾客之供,孺人以一身独肩之,揣子女累累,左啼右牵衣,事不废而悉称堂上意。先府君少多疾,孺人侍汤药按摩,常竟夜不寐;逮中年始健;近六十岁复病,孺人年亦六十矣,犹侍疾不少怠。家常苦贫,先君以授馆为生,子女渐成行,所入不能敷,而孺人支持计算於米盐琐碎间,得以不冻馁。

方不孝述之幼也,孺人常於黄昏时口授以《大学》、《中庸》,由是成诵。及少长,与弟迈同笔砚先君每出,必召使读书於内室而自课之,不使与馆中诸童狎。姻族兄弟有戏弄斗訾者,必严禁不孝述不使与之接;虽至,必疏远之。以故不孝等不在父侧则在母侧,市井童稚鄙倍之言不接於耳,陋劣之行不涉於目。至二十以後,出与人交,或戏訾之,亦不知其为訾也。

丁丑之夏,城没於漳,孺人从先君六七迁,备涉艰苦,常食扁豆,衣单襦。冬寒甚,藏砖灶中,夜取之以暖被。其明年,复入城,佐先君经营,辟草莱,成室家。凡四年而水再至,复徙於外。自後水落则入,水涨则出者五六载,流离播迁,至无隔宿粮。不孝述每忆之,亦不知吾母之何以具饔餮而不匮也。

母性勤慎,好整洁,作苦常无暇时。虽高年有子妇服劳,犹躬理家务,拄杖行视,日十馀次,恐他人不如己之尽心也。饮食务俭约,常有旨蓄以豫不虞;客至则竭力营办无所惜。人讶其备,不敢谓其贫也。

不孝等举於乡,亲族多期其仕者。母独不愿,曰:“官不易为,吾望汝等读书作正人而勤俭以治生,不望汝等以禄养也。”

初,不孝述久未举子,母甚忧之。三十八生一子,母名之曰天。四岁而殇,四十五年之六月也。母哀怜不自胜,凡四阅月而卒。又八阅月而弟迈殂。期年之间,血属凋残,惊心骇目。室犹是室也,户犹是户也,几席犹是几席也,庭除犹是庭除也。一花一树,非吾母之所眷恋,则吾弟之所浇培者也。一杯一箸,非吾母之所服用,则吾弟之所摩挲者也。母何在乎?弟何在乎?孓然一身,惨惨凄凄。唯弟遗孤三四日在侧,幼者犹啼索果饵。秋夜悲风,春宵明月,身非木石,何以为情?悠悠苍天,痛何有极!

孺人生於康熙四十五年二月初九日。生子女凡九,至成人者男二女四。男长即不孝述,次迈;述以庚辰副榜,壬午与迈同榜中式顺天举人,吏部拣选知县。女长处安廪膳生陈居阝,先孺人九年而卒;次磁州张光;次成安国学生逯纟臣;次同县痒生刘观成,後改名文朴。不孝述取陕西州直隶州州判大名拔贡成公怀祖女,生子女各一,皆殇。弟迈娶同县庠生刘公兰生女,生三男:长应龙,初名龙官,今始十三岁;次梦熊,次跃鲸,皆幼;一女,未字。

迈幼而颖慧,十岁能文。年十二,与述同补诸生,名噪一郡中。性喜博览,一书未见如负芒刺於背。闻有异书,必求之,常历十馀人转相嘱;得观之,然後已。读书目力甚页捷,顷刻数过;日览十馀册以为常。尝与述同读《海赋》,述成诵未及半,弟已熟之矣。少年颇好词赋,拟《上林》、《七发》等体,缤纷陆离,读者几不能句。尤爱为小词,仿宋柳耆卿,名其稿曰《步柳集》。三十以後,文格渐老,多直抒所见;潮涌澜翻,浩浩汩汩,不自知其所终极。常好究考名人事迹,次其终始,辨其同异。暇则玩弄书翰,流连花树以自娱乐;庭中种花无隙地,不复容步武。素耽山水,常以不得远游为恨。

初,弟少负才名,二十举於乡,士大夫往往倒屣迎,延入为上宾;里巷人亦多倾慕之者。既而久不第,家益贫,性疏懒,不能匿权要及豪民富贾以自润,袭马不具,人渐轻视之,常落拓不得意。而魏自经水後,旧族多迁去,屠沽倡隶杂处里闾间,咸“夜郎自大”,陵轹方正士。弟素自矜贵,骤为此辈所挫折,不能堪,常旬月足不出庭户;不得已一出,归即怅悒累日。贫不能他徙,竞郁郁而卒。以弟之才,不惟不能仕,乃并不能一扬眉吐气於里间以死,呜呼,其可痛也已!其可痛也己!

弟字德皋,自号薜岩,以乾隆八年八月初九日生,卒时三十有九。

呜呼,不孝述上不能善事吾母以养遐龄,中不能体吾母之心以抚吾弟而使之勿夭,下不能育吾子以无伤吾母之意,孝友慈三者无一能焉,然视息,不欲生者久矣,而又两柩方营葬,诸孤无所,生既无心,死又不可,而今而後,述真不知其所为矣!倘有喻海文人,如椽史笔,采摭遗事,登之简编,使长逝者有所伸,则偷生者犹可活。用敢忍泣陈词,志其大略。而痛深创钜,不复成文。惟望仁人君子之曲谅其心而已!

不孝男崔述泣血稽颡谨述。

永州府知府石屏朱公墓志铭

乾隆二十七年七月,大名府知府石屏朱公移湖南之永州。将行,郡之士民供张祖道,自郡治达舟次,几筵相属如市廛者十有馀里。其後十有三年,公卒於家。述在京师,缄文於滇以祭公,道公之所以待述与述之所以哀公者。又三年,得公子士琬手书於京师,以公墓志属述。呜呼,公之门生故吏膺显秩者不少,述一布衣,何足以为公重!然不敢辞者,自以应童子试时即受公国士知,既而请业於署八载,公之行事盖尝亲见而熟闻之,则铭公之德以之金石固述之责而不可辞也!

公讳英,字临川,号龙坡。先世於明初迁石屏。祖讳孔阳,父讳宏裕,俱以公贵赠中宪大夫。祖母王氏,母许氏,俱赠恭人。

公年二十六,举雍正甲辰进士。丁内艰;服阕,授宣化府赤城县知县。会大军西征,上官之檄旁午於道,公应变有法,事集而民不知。总督李公卫奇其才,委摄宣化府事,将不次荐用之。会丁外艰,总督欲留公,公不可,乃奏给十月假归葬。公葬毕,仍不出。及服阕,始补宣化之怀安,调河间之任邱,擢赵州直隶州知州,所至皆有惠政。既去,民立碑驿道侧以志不忘。公自请改曹,遂改广平府同知。复擢大名府知府。

大名故患漳,水往往至城下。公塞丽家庄口,而凿渠於下流以待漫溢者,筑叠道四十里,达於魏,以通往来,遏水势,患以稍息。初,公在赤城,以才能显,上官倚重之。及为大名,风气稍变,院司悉更易,而公故廉直,不能随时俯仰。保定知府尝谓公曰:“漳河水一滴不见遗耶?”以故久不迁,公亦不乐与後进争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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