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十月二十三日的这天,绝对是银水村历史上最起伏跌荡的一天。
季淑和容惠说完话后,在屋躺着去了。她没心情抄书,也没心情背书,大白天的钻被窝里,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眯觉。开始一肚子心事当然睡不着,可架不住这火炕竟然烧得十分暖和。不知不觉间,周公就来找她来了。一觉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待到让肚子咕咕饿醒后,才发现,天居然黑了?
她睡了一天?也太能睡了吧?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一掀锅却发现锅里水快熬干了,而灶里竟然连个火星也没了。披上衣服赶紧出门,却见院子里黑漆漆的连个灯影都没有。
“长姐、长姐?”叫了两声,没人答应。
出了院门,才发现:好家伙,不只她家黑漆漆的,左邻右舍家好象都没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人屠村了?念头闪过,季淑脖子后头嗖的就是一凉,赶紧回头,什么也没有。阿弥陀佛!这是自己吓自己嗯。可TNND,她连穿越这码子事都混上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混上仙侠修真之类的?正满脑子不知道是该先回屋好呢?还是先找人好的时候,村东头隐隐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是个女人的。
季淑再顾不得想什么,捏紧拳头就往过跑。过了村正央就看见了,汪里正家亮汪汪的,里头外头挤满了人。却奇怪的不见噪杂声,甚至刚才那声凄厉的哭声也没了。一股极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才要再往前,那些原本围在汪里正家院墙外的人却纷纷的散了。
“二丫,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啊?”有人问,季淑呆呆的回答:“我在家睡觉来呢,起来发现家里没人。这、这、这是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甭管了,赶紧回家去吧。还是个孩子呢,少看这些事。”
“什么事啊?”季淑的感觉更不好了,可也在村西头住的贺大娘却是拉了二丫往回走:“叫你别看就别看。不干净!真是个傻丫头,今天这什么日子还大歇心的在家里睡觉。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嗯,饿醒的。”
“你阿爷和你姐怕是忙着了,到贺婶子家吃饭吧。”
贺婶子家其实就在容家后墙,家里人口简单,就她和一个儿子。家里穷,强哥今年二十二了,还没说上媳妇。季淑依稀记得,强哥好象不在酒坊里干活,象是跟着燕七他们在外面做些工。前天也跟着燕七叔一起回来了。在季淑印象里,好象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后生,老实壮实,然后和村里大多数实在又家境不好的男人一样,大概很难娶上媳妇了。
说是晚饭,其实不过是一碗稀粥一碟子咸菜,连个耙耙也没有。可季淑一天没吃饭,实在是饿了。咕咕的就把一碗稀粥全倒肚子里了,贺强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容家的二丫坐在她家炕头上,端着空碗,正抿嘴呢。一脸的吃相!
“你回来了?吃了没?”贺婶子赶紧招呼儿子吃饭,可锅里熬的粥实在不多。季淑刚才瞧见了,所以只说自己饱了。贺强看了这个干巴巴的小丫头一眼,把自己碗里的粥倒了半碗在季淑碗里。季淑这下子真窘了:“我、我不会做饭。不然,我明儿请贺婶子和强哥到我家吃去。”
贺强没说话,贺婶子却笑了:“你要有这个心,就和你姐说一声,让强子到你家干去。”
“阿娘。”贺强脸上发热,贺婶子却拉住了季淑的手:“婶子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他这一天到外跟着人在外面帮工,日子、不好过。”这季淑倒是听村里人说了,村里的人出去帮工,做的都是苦力活。赚不了几个钱,还得受气。说起来远不如在村里酒坊干活舒服,能吃饱能顶米粮。可到底总是有剩下的人。
季淑看着这半碗粥,心里很不好受。她没过过这种日子!可那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却大概是别的意思。
“你别多想,我阿娘就那么一说。”贺强不好意思了,他甚至想干脆夺了容二丫手里的碗,可……那也说不明什么。一口喝完粥,下炕放了碗:“阿娘,我再去看一眼。那头乱七八糟的,三叔公说是大晚上死的人不吉利,要抬到村外头去。我过去搭把手。”
“那你小心点。”
贺婶子一句话最后也只是跟风说了,回屋里一看,就见容二丫脸全白了。站在地上晃晃悠悠的,象快摔了一样。赶紧扶住,却被立马让抓紧了:“谁死了?谁死了?”
“别急别急,不是你家的。”这二丫可别在她家晕过去,那个惠娘可不是个饶人的。贺婶子急了,季淑却比她还急:“那是谁死了?”
“是里正。今个儿不是对帐吗?开箱子的时候好好的,可箱子一开却发现里面的帐本子让水泡了,字全湿了。那箱子是在祠堂供着的,可钥匙却是里正拿的。锁子箱子一概都是好好的,还能是谁干的?”
贺婶子想起来也是一肚子气,她本是个老实人,生的儿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儿子没挤进酒坊干活,娘俩每年的日子过得的是紧巴又紧巴。当里正的有点油水是肯定的,却没成想:“他也太贪了,去家里找,竟然在神龛后的墙洞里,找出一百多两银子。”
对银水村里的人来讲,一百多两银子,是他们这辈子也没想过能见上的钱。当时村里的人包括汪家族里的人,都气炸了。这汪三昧的银子里可也有他们的一份。不知怎的就打了起来,那么多人打一个,等到有人觉得不对,赶紧散开时,里正已经没气了!
“那么多人一起动的手,还有他们本家的……他三婶当时便厥过去了,青岩也全傻了。唉!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家造的孽。”
汪里正虽说是让人打死的,可是动手的人太多,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下的手。而且这里头的原由又有些不太光彩,动手的人里还有好多汪氏族里的。虽说汪三婶醒后也是又哭又闹,不依不饶,嚷着要报官的。可是……最终还是压下来了。
“三叔公做的主,把那一百多两银子分成两半,留给他们娘俩五十两。也保证不会把那事说出去。他三婶看着青岩的份上,也只能应了。”报了一个意外身故到县里,银水村离着县城那么远,衙差们都懒得过来一趟。又是族里的人来报的,画了签,这个人便算是死了。
汪里正下葬的那天,没几个人去。虽说人死了,是过了点,可到底多少年全村人的血汗钱,都让他们家给昧了,这口气憋在心里实在是出不来。便连汪氏族里的人,也多不愿意去。结果一场丧事办得稀稀疏疏的。季淑躲在树岔子后面看着,那人虽不是因她而死,却多少和她有点关系。现在人死了,名败了,虽他昧了村里人的钱是定了的,可是……死、便过了。
“你是真看见了吗?”忽的身后有人说了句话,吓得季淑差点没跌倒。扶着树站稳了,回头看。就见穆家的那个大郎背着一捆柴站在树荫子下。一双眼睛,竟象是能看透人似的,让人觉得心底凉嗖嗖的。季淑回头看了一眼那坟头:“我没看见他在那地方,可我知道他昧了村里人的银子。”
“不只是你家的银子吗?”穆大郎问得很不客气,也很直接。
可这容二丫却笑了,笑得很冷,背却挺了很直,看着身后的山岭:“我们可以走,银水村的人不能走。”
“可真是个好理由。”
汪三死了,里正却不能没人当。全村人只好再在一起开会推举,有人说干脆让容大当,可便宜爹却惊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往外走的时候,差点摔倒。满村里的人全摇头的时候,容大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的了回来,当着满村人的面说:“我不管谁当里正。可话,我放在这儿了。我家的姑娘是要招上门女婿的。便是再上任的里正有儿子,也不成。”说完跺脚就走了。
村里的人为此很是唏嘘。这汪三的死,其实多少还是和容家的关系的。可容大今天放出这话来,却让人没法子再往下接了。要是青岩好端端的和惠娘在一块,哪怕是容二丫真的看见了,也不会兜出来不是?弄到现在这种地步……说到底,还是青岩那个儿子不地道。家有逆子啊!
虽说是上任里正犯了事丢了人,最后还把命搞没了。可这当头的事,是千百年来是人就想争的。容大干不了,下任的里正自然还是在汪家的族里选。有人推举三叔公那进城读了书,认得几个城里读书人的儿子,还有人说五叔公家的大儿子是个老实人,和城里人做着生意,兴许有事也能说上话。里里外外一直争到年下的时候,人选终于定了。
五叔公家的大儿子,今年刚三十五的汪六、汪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