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出一成份子,落个言而有信的名声好?还是死不认帐,另谋出计比较妥当?
容惠童鞋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当中。若以她的想法,她宁愿现在就给燕家一百两银子的赏钱,也不乐意分那一成的份子。可话已经放出去了,空惠又现在且还没有到别的地方过活的打算。思来想去,初五上工的时候,还是点头了。不过容惠也不是一昧让人抓着辫子,不会反击的人,她同意让穆大郎过来帮她跑跑腿,却把燕老七摘了出去。
由头还特别漂亮:“七叔不是以前常在外头跑吗?若天天窝在这里,赚点工钱,未免可惜了。不如到外头跑跑,摸摸行情。坊里多赚了钱,七叔也能多分点,不是?”
燕七回去把这话和家里几个一说,徐娘听得都笑了:“这个容惠娘,这是拿你当枪使呢。她怕这个里正和原来的一样,打着她们两个姑娘不出门的事,瞎编着酒钱唬人。就让你出去打听!这么一来,汪六能不知道?且还不恨着咱家?”真是不老实的丫头!不过占了她家一成份子,便这样阴人。
不过这样的手段,终究和她阿爷比起来差太远了!
燕七消失了四天,第四天下晌让容大从南山上背了回来。满村里的人都看见容大救回了昏迷不醒的燕老七。可燕七醒了后,说他是在容家让人打晕的,但到底是谁打的?没看见。晕过去以后去了哪儿,出了些什么事,一概不清楚。
当时一堆人涌进来,只能顺着容大的话说!虽然燕七记得很清楚,他根本没和容大说什么琥珀酒长短药草的事。
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那个容大……徐娘现在一想到那人,身上就发凉。她自小跟在萧王妃左右,经见过多少达官显族,交手的无一不是精明强干之人。可容大……真是个摸不透的人!这事十有八九肯定是他下的套子!可那一二分的真凭实据却总是没有。燕七没看到他动手!把人送回来后也没提半点要求!好象便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却又明明知道不是。而且因为那一两分的不确定,甚至无法断定是不是还有一股子他们更惧怕的势力,在后面顺手摸鱼。
然,事后容大不动,燕家却不能不动,尤其是在凭白的半个酒坊砸在脑袋上后,更加不能不动一动,做出点表示来。这才有了提着点心上门,要求一成份子,并别让穆大郎再做苦力活的要求。
这是徐娘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最衬燕老七这样的身份。可是……她总有一种让人一步一步牵着往坑里走的感觉。
抬头看少主,世子站在窗户下头,看着外头,一言不发。
三个月到,第一锅新酒便算是出炉了。往年因酒的味道差了些,不得已只能埋在地下增香了,再往出卖。可这锅新酒一倒出来,那香味飘得整个村的人都闻得见了。都跑过来看,结果越到跟前那香味却浓,而且那酒的颜色才叫个漂亮。原来容家的酒只泛着淡淡的黄色,虽也称得上琥珀色,却象是下等货似的。当然,比起那些干脆无色的好了些。可今个儿出来的这酒,却是金黄明亮。尤其那原浆,稠如蜜、亮如缎,放在碗里搁在日头下,象会放光一样。
全村人激动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舀了一碗出来,每个人拿筷子头蘸着尝了一下,真是又香又醇,那香味一直缠绕在舌尖,直到天黑也依然不散。而且渐自没了前头的辛辣,化作一种似是香甜又有些微微苦意的难辩滋味,在舌头回荡。
“徐娘可吃过这样的酒?”
离开王府时,穆大才不过八九岁,且没吃过几蛊酒,也不操心这样的事。可徐娘不同,她在母妃身边服侍多年,什么样的奇品珍酿不曾尝过?只是这次,便连徐娘也摇头了:“婢子不曾吃过。不只咱们府,便是长安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酒。虽说不是顶尖最好的,却也绝非凡品。琥珀酒怕是个化名。大许是前朝或者再以前,哪些失传了的方子。”若有留世,吴王府中怎会没有这样的佳酿?
“这个容大,到底是什么来头?”
燕家人做如是想,别人家却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几乎家家想的皆是这样好的酒,若卖到县城该值多少钱?又有人议论,怕是州府的老爷们知道了,也要尝的。一个弄不好,以后要做贡酒送往长安的。若是那样,容家可要飞黄腾达了。又再如果长安的皇上皇后喜欢,前程便更不得了了。可是,也有人想,若是容家因此攀上了贵人,不在银水村住了,那他们可怎么办?
这样想的人里,又以汪六爷最为忧心。村里出了这样的能人,他当然高兴。可若留不住,那么……倒还不如没有。就象家里原本养的只是一家下蛋的母鸡,虽然平凡普通了些,但好歹每天也有个鸡蛋能吃吃。可冷不盯的一天,那鸡变成凤凰了。他留得住吗?留下来是福还是祸?可那凤凰身上掉根毛都是金子做的,就这么让别人抢去了?
满村子都是睡不着的人,容家也不例外。
容惠原本想着酒的味道只是略好些,可多卖些银钱。却不想,竟然一下子变成这样想都不曾想过的东西。原本容惠的打算便是有了些本事后,到县城生活。她实在腻歪透了村里这帮子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无知村妇!
记得小时候和阿爷进过一次县衙,从院墙上的方孔里看到后院的情形。院子里种着四莳花卉,人走的地方都是用成块的石块铺的地,净水扫过,连丝灰也没有。屋子的房檐高高的,房子全是木头做的,连地上铺的都是木头,听说上面还打着蜡,每天要仆婢们拿干净的布跪在地上擦。窗户上糊的都是绢纱,夫人小姐们穿着绸衣,梳着高高的发髻、簪着各种漂亮的发饰……
那曾是容惠的梦想。可她也知道,以她一个小酒坊主的女儿,怕是一辈子都没那样的福分。那么搬到县城里,住套木制房还是可以的吧?买一两个贱口来用也是行的吧?那一直是容惠的梦想。却不想有一日……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会有实现的一天。只要这酒入了刺史大人的眼,那么别说是县城,便是连州府也去得的。若再想得好些,成了贡品,那么也许有一天,她能离开岭南,去长安。若是阿爷去了,那么也许有一天,她还能去大明宫里走上一圈。
“大明宫。”
季淑又仔细听了两次后,确定自己没听错,容惠说梦话了,而且说的还是大明宫?我的天呐!这姐们在做什么美梦呢?去那种地方?这算是八零后在北京以外的孩子们,七八岁时都有过到天安门城楼,詹仰毛爷爷的美好愿望吗?算是值得嘉奖!
可是……
“淑娘想去长安吗?”
第一次试烧成功,醉汉容大自信心爆棚,一大早起来就又钻制曲的屋子了。只是与别次不一样,这次他带了容淑娘一起进去。还是那些流程,只是药材里多些东西,不只是一种药草…………季淑落眉,就当没看见,继续研究菌丝的培育。可她不说话,便宜爹却又问了:“淑儿想去长安吗?”
第二遍了,不能再不说了:“不想。”
“为何?”
居然从醉鬼老爹嘴里跑出来一个文绉绉的为何?季淑身上好痒,更好冷。她不敢确定便宜爹嘴里的这个长安,和昨天晚上容惠说的大明宫之间,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么,一个当爹的半夜在女儿的屋子外头听墙角?好吧,这已经不是冷不冷的问题了,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偏偏嘴上还只得淡淡:“不为什么,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绝对正经的老实话!引得容大差点忍不住笑起来。斜眼看站在身边,低头只看着药材的女儿,心中感觉比之以前淑娘处处压得惠娘无处回手时,感觉更佳。他早便说了:他慕容阴明的女儿怎么会摔一下就成傻子了?这便是韬光养晦,正经的上上之招。
这两年仔细观察下来,慕容阴明真的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很有趣。她大部分时间很乖,好象也很呆,可有时候做的事,却十分让人意味。且:“淑儿真的忘了以前的事了?”
季淑挑头看了一眼便宜爹,这人的眼中又露出那种让人觉得害怕的光芒了。好象容淑是他所有的希望,而他自然也会不稀一切把你推上他觉得最适合你的地方。不管你要不要,他都会给你!给你这个世界上,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
摇了摇头,继续看药材。
居然一个字都不说?
慕容阴明心情更好,一边拨看着木盘里的药材,一边状若无意的嘟噜了一句鲜卑语。季淑听见了,可是:“阿爷,儿听不懂。确实,听不懂。忘了!”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也忘了?”
季淑几乎吐出一口气,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是。”
“那好,为父便再告儿一次。汝姓慕容,乃是大燕皇族之后。祖先便是大燕开国皇族慕容廆。咱们一支是正宗的帝血纯脉,元后呼延氏的后人。汝高祖曾祖祖父包括为父在内,所娶女子皆是历代皇族之后。汝母姓萧,是北齐君血裔。而汝的名字,便叫慕容真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