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非我亲子,可父王对你是寄予重望的。彼此时世艰难,父王所信之人聊聊无几。唯你母妃,又有医毒之术,又素来心正慈悲。她虽与我久有心结,又长久与三郎不睦。可她那些年是如何对你的,你当心中有数。”
“出生帝王家,诸事皆是艰难。你一人长居长安,身边又无父母护持,难免受气委屈。然,父王当初如何?你如今又是如何?若说委屈,难道父王便不委屈?虽说我决意陪你母妃在乡野是心甘情愿,可终究失落。身为男儿无法纵横四海,金戈铁马总是遗憾。然……一生总得有舍有得。父王舍下自己雄心伟业,为的是家族延续,你等安全。便是百年之后,黄泉之下再见列祖列宗,无愧天地。”
“你年纪还小,却已十二。再过三四载便可成家立室,娶妇生子。介时汝子便是汝的希望。如何教子正道?如何传授子女道理?如何教他们振兴门楣,长保兴荣?也是你在课业外该想到的事。”
“为父与你母妃虽不在你身边,却是始终牵挂。只是你乃王府世子,将来一族重任皆在你的肩上,实在不得溺爱。父王曾经百般呵护你二叔三叔,只盼他们万事皆好。可终究……还是少年离家的璄弟最有模样。故,父王才决定留你在长安。”
“身处虎狼林,遍地荆棘血。你看清了,才能长大。至于你将来如何?是否怨怼父王与你母妃,都是小事。这成王府是为父刀头舔血赚来的,却更是祖父舍命换来的先机。禧儿,你姓李。只要你记住这一点,父王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帐外传来儿郎低低啜泣的声音,隔着几重纱看不仔细。只仿佛一人端坐一子跪在阶前,抱着长者衣袍低低哭泣。
“姐姐,你醒了?”旋丽一边正在打眈,觉得有动静,赶紧一看竟是姐姐醒了。
“我怎么了?”浑身好没力气。季淑记得自己晕了,可她向来少病。这回这是怎么了?
旋丽抿嘴才想说话,外头彻夜谈了一晚的父子一前一后进来。李仁快步坐到床边,攥紧了真如海的手:“你好些了没?”
季淑眨眨眼睛,有气无力:“我到底怎么了?”
旋丽几乎想翻白眼,她与姐姐常在一起,又全是女子。自然知道姐姐月事乱七八糟,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一次。就这样,也有孕了?真不知是喜事?还是……
李仁自昨日受惊吓到如今,总算是笑出来:“你有妊了。淑儿,我们有孩子了。”
什么?
季淑惊呆了,反手切自己脉向……脸上形容绝对一时无法用语言表述。李仁含笑看世子:“你看你母妃,都傻了。”
李禧低头轻笑:“母妃是欢喜的。”
欢喜吗?她是欢喜的?季淑不能确定,更不敢相信。然有妊便是有妊了。不是你想不乐意就能没了的。况且:“禧儿那里……”
“你放心,我和他说明白了。不会有事的,况且如今它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若是个女儿,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妃没睡,府里人就都熬着,如今王妃醒了却又避了远远,让王爷王妃说体已话。
“太医说你脉向不大好,我想咱们还是先在长安呆着。一来我总觉得这事过于凑巧,怎么皇上一宣咱们回来,你便有了?还是查个清楚为好。其次,你和孩子的身子是最要紧的。反正你素来怪诞,横竖不出门就是了。至于外头如何?不必操心。”
李仁这是第一次说得这样痛快坦白。季淑想想便点头了。
此胎来得凑巧奇怪,李仁自然去信问姑母。半个月后,收到了姑母回信:“钦天监正与温氏投契。听温氏讲,你命中子女运便在今岁,不过这话圣人在年初时也是问过的。所图者何,你自清楚。不过温氏讲,钦天监给她吃的茶里掺了茉莉花。”
那便是女儿了?
李仁虽然松了一口气,可以到底有些失落。回屋和真如海讲了,可她却是立时犯愁:“是女儿吗?”
“怎么?你想要男儿?”李仁逗她,惹来剜眼。见她恼了,李仁才笑:“女儿如何了?温氏是臣子,方才怕无所依归,赶紧订回娘家。咱们女儿乃是郡主。只要我与皇上商量了,不让她出塞。那还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当她是你这个过气的公主,由着我欺负呢?”
季淑楞了一楞:“不是只有公主们……”
李仁咳了咳,见左右无人便俯在真如海耳边喃喃讲了一番诸郡主的例事。虽不是公主,却并不逊色多少?那些郡马们也多是有苦难言,为了面子只得忍着。
季淑越听说越开心,和李仁腻在一起,听了好几天的笑话后,方才想起一事:“你以前从不肯和我说这些的。”便是提也不让她提,好象多丢人一般。
李仁叹了一口气,揪真如海耳朵,这小妮子真爱记仇:“那你又与我什么也说了?况夫妻虽是夫妻,却也总要日久见人心。你我又格外不同……淑儿,你可还怨我?”
“没有。”
“那你嘟着嘴干什么?”
“我乐意。”
李仁搂着偎在他怀里的真如海无言失笑。
太医说她脉向不好,倒是果真如此。每日虽然不吐不呕,却是头晕目眩,下不得床。一日倒要睡六七个时辰,其它时候也多是躺在床上。胃口也不甚好!虽说安娘变着花样的给做,还是吃的不多。倒是旋丽有法子,待天气转热,便让粗壮仆妇用软轿抬了,在院子里转转。或停在花园赏花,或者传了歌舞杂耍给姐姐取乐。有了这些打发,漫漫长日终于好些了。
李禧看了甚羡慕:“旋姑姑待母妃真好。”
李仁这阵子一直在亲自教导李禧课业,偶尔稍歇时还会在一起谈心。今日路过园子,正见旋丽一勺一久喂真如海吃燕窝。
儿子羡慕,李仁笑答:“这是你母妃多少年待她换来的。旋丽本是被长兄卖了的,意外碰到你母妃。当时你母妃和父王赌气逃跑,路上还救了她。后来她无处可去就一直跟着我们。你母妃从不以婢女相待,便是与父王最差时候,也不忘给她安排退路。可说是时时处处皆照顾妹妹一般,她感你母妃恩德这才有这般回报。”
“你是儿郎,将来诸事繁多。待人当以分辨真诚。于忠臣良将,真心相待都要皆尽心力,方有厚报。”
“是。”
李禧往日进学自有夫子,可正经跟在父王身边后,却每每觉得受益良多。于是越发跟随得紧。李仁也有意培养,但有可能便将其带在身边。
慕容氏怪诞孤僻,可李仁平日却也多有设宴。成王不是郁林王,虽一直闲赋,可战功宗室放在那里。加诸睿宗有意褒奖,宫中设宴成王位置向来靠前。恩赏更加不断。故虽几年不在长安,地位却是稳固。
自来承欢盛宴,歌姬舞娘最是不缺。成王妃又有身孕,自然少不得有人送上一二。李仁并不推拒,如同别人一样笑纳。可这些人送进府来却是全部扔给旋丽,剥钗去服,关在院中去做粗活。待一两月后,遣到外地悄悄卖了。
李禧虽也不喜这些女子,可旋姑姑这么干:“你不怕父王恼了吗?”
“世子,王爷若想要姬妾,什么方法没有?这些外头来的,焉知是何底细。况且我的性子王爷最清楚,给了我就是要这样办了。”
是这样吗?同样的话李禧又问了父王。李仁点头:“她说得没错。你身为世子要了解属下性情能力,更要明白他们底线。象旋丽,外头凶悍嘴上利落,可心眼不坏。你若再仔细查询,便知她将那些姬者折了傲气吓得惶恐后,尽数卖到正经人家,并没有糟蹋了她们去肮脏地方。”
“作女子者,最要紧便是心正。你很快便会长大,今后娶妃纳婢,是你自己的事。父王母妃不管你,却有一条要你明白。咱们家容不得毒妇。尤其正妃,越发要紧。”
李禧嗯了一声应下。可心中到底不平静,生母如何,她心中有数,绝对算不得心思恪纯之辈,至于四婶也好象……
“母妃,您说儿子今后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好?”
被一个才十二的娃问这种问题,真让人黑线。可既然他提了,季淑便只能答:“那要看你准备过怎样日子。你若喜欢姬妾如云,大妇便要宜生养有手段。只要你的子嗣皆有她出,她又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你再明白些,日子便差不了。”
“可父王也不……您干什么一直和他闹?”
安娘心慌的瞪世子一眼,可王妃却笑了:“我和你父王认识得太早了。”
“这怎么说?”
“我们相识时他还是无家可归之人,无所谓王室地位。又因年纪小着,难免便有了几分真心意。禧儿,这事上最要不得的便是真心意。固然很好,可若驾驭不得便是麻烦。你若是有情人便按有情人的法子走。你若是无情人,便不要有半分杂念。要知道,女子心狠手辣起来可是什么也顾不得的。”
母妃的话李禧听明白了:“可儿子看别人家那样也有差不多的。”
“那你就仔细打听清楚了再说这话。”
稍晚时分暗羽拣世子觉得不错的人家里,将隐私抖了个底调。李禧脸色越听越白,脑袋上都冒汗了。可偏偏季淑不打算罢手,又让暗羽寻那些更夸张的天天给他讲。李禧都听懵了……
“你这是干什么?祸害我一个还不够?还要祸害禧儿?”
“我只是让他明白些,别犯糊涂事。自来男人栽跟头栽在裙子下的有多少?别以为女人都和看着一样,又温柔又漂亮,仙女儿似的,菩萨一般。”
“哟!这话里可透着酸啊。王妃,本王可是很乖的。”李仁嘻皮笑脸的见内室无人,便过来捏个椒乳一把。
季淑笑着打他手,后又看看自己七个月的肚子,转头在李仁耳边低语几句。
李仁惊了,捏住了她的手。季淑脸上一阵烫红很不自在,可最终还是点头了。
待到十月,孩子总算是降生了。提前了二十余天,在虽个头不大,只五斤二两,却是折腾了两天才出来。是个女孩!
洗三宴李仁大办,睿宗赐礼不少,还给了郡主封号。李仁又进宫缠了半日,才让睿宗答应,永不让其女出塞。
“你可放心了?”
“嗯。”
“可见嫁给我还是有好处的吧?”
季淑甚没有好气的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