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是去年腊月才搬到隐阳县城来的,虽说酒旗早已经挂出去了。可是因为店里原本是间酱菜铺子,许多陈设都要重收拾。所以一直到来年初六这日才正式开张。隐阳县一等人家的铺子都集中在主街上,象东街西街都是次一等的小铺面。开家酒坊,原本无人关注。可待琥珀酒的坛子往外一摆,不到半日,隐阳县城却是尽轰动了。
林老爷听管家来报说有急事,赶紧从后宅出来。就见管家脸色惶惶:“老爷,不好了。东街那里开了一家酒铺,今日开张了。”
“那有什么?一家小铺而已,今天开明天关的都是常事。”林家以前在隐阳县算是一等人家,除却原先的贺家,便是他家了。生意顺风顺水,家事也大致如意。可自从林县令殁了后,却是霉事连连。先是长媳的身孕因为一些琐事给弄没了,再后来次子竟然好端端的生了痨症,移到外院还不到半月,长子竟然也病了。连着烧了几天,偏生隐阳县最好的何郎中到外云游去了,别的郎中又技艺平平。家里已是一团乱了,这个管家还来胡缠。
甩袖子便要回去,管家这才想起来忘了说什么,赶紧补上:“老爷,那家酒铺卖的是琥珀酒。”
“什么?”林老爷大惊失色,林家如今的生意已经十分不好做,若是连琥珀酒都被人夺了去,那在隐阳城,他们还如何立足?故,在听得管家说完,开酒铺的是容家小女儿的夫家后,急步匆匆的就赶到了后宅。
把事情与林夫人一讲,林夫人顿时火就拱上了。一拍桌子:“去,把那个丧门星给我叫来。”看看她嫁进来后,林家就没一桩好事。林夫人大怒,可骂完了屋里的婢子却没一个动的。扭头一看,林老爷却已经冷哼一声,甩下帘子出去了。
“林家这阵子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家里连番有人生病,从林老爷到大公子二公子的侍婢发卖出去不知多少,可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去年才进腊月,庶出的二公子让诊出了痨症,移到外边去了。虽说已经把屋子里外的人,除了他生母都弄走了,可林大公子还是在年根的时候发病了。一直发着低烧,怎么也退不下来。容惠娘连着服侍几天,病倒了。倒是林老爷林夫人现在看来还挺康健的。”
徐娘一直忙着外面的事,自季淑住到这里来后,基本上没怎么和这位说过话。可今天……初六开张,初七一大早,李仁才走,这位就进来了。端着一盘点心,笑嘻嘻的说八卦。没头没脑,可却把该让你知道的事,全说清楚了。
林家的日子不好过——生意看来不怎么好。
林老爷到大公子二公子的侍婢让卖了不知多少——看来这一家子后宅不肃,而且很有可能上次林老爷答应的事根本没做到。
庶出的二公子诊出痨症,生母却留下了——看来这位生母很得宠爱。
林大公子生病了,退不下来。容惠娘也病了,林老爷林夫人却无恙——看来容惠在林家的日子,可真是不怎么样啊!
徐娘说完就退下去了,转到厨下让安娘准备茶果。果然,半个时辰后,一顶青色的二人抬小轿来到了燕家酒坊前。除了两个轿夫外,就只有一个有些年纪的妈妈跟着,轿帘一挑,容惠娘病歪歪的下来了。
“哟,这不是惠娘吗?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徐娘笑眯眯的赶紧迎了上来,可却边也没挨容惠娘,站的足有一尺远,手里还只拿着帕子遮掩着。象是怕传过什么病去似的?
那跟来的妈妈看了眼神便是不好,可来之前已经听老爷吩咐过了,只管让少夫人姐妹相聚,其余的事均不得计较。便馋着一脸笑回话:“我们少夫人听说亲家来隐阳了,好久不见妹妹了,特来探望。”徐娘又推搪了几句后,实在抹不开后,才满脸不高兴的招呼一个胖滚滚的妇人引着这两个进了后院。
很简单的屋舍,不见一丝精致。那妈妈眼中鄙夷,扶少夫人一路进了后院东屋,就见少夫人妹妹容淑娘坐在炕头上,见少夫人进来了,也不起身。只随身一摆:“长姐坐吧。”容惠自然坐下,可她病得久了,身上没力气的很。今天出门又是一身浅碧色的衣裙,发上也只簪了银饰,看得清减了着实不少。坐在一边炕沿上,右手支着头颅,颇是无力病样。
“长姐似乎病了?”
容淑娘问得轻飘飘的,少夫人却一句话不说。那妈妈见了赶紧辩白:“我家大公子这两天病了,少夫人几日床前侍候。并不是真的病了。”
“噢!原来林家竟已经败落到这种地步了。”容淑娘这话听得那妈妈心头起火,可转念一想,却又有点发凉。上回侍候少夫人的那两个姐妹到银水村回来后,就说少夫人这妹妹不好说话。今天一见面来的这几句,也真是让人不好接对。正在想如何回复,就听容淑娘又讲:“虽说当初保媒的是前县令大人,可到底是长姐愿意这桩婚事的。如今过成这样……妹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既然长姐如此惧怕林家,决意与娘家一刀两断,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这是从何说起?”那妈妈一下子就急了,容惠也忽的一下抬起头来。就见淑娘摆弄着右手腕上的一只银镯子,凉凉讥俏:“难不成我还说错了?林家好大的威风,亲家嫁妹这种喜事,派人过去送信,竟然礼也没有,人也没有,甚至连个话也没有。呵呵,就算我们果真是村妇无知,眼界浅薄,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人家的。”
“淑娘!”容惠惊叫。那旁边妈妈也赶紧解释:“这是从何说来?林家并没有接到请帖。还是明日里听说了,才知道的。”
容淑娘眉长一挑:“知道什么?知道容家的姑娘也是有人要的?琥珀酒没了林家,也能卖出去?这位妈妈,不妨告诉你。我家夫君如今在县衙里做书役,厉大人也很喜爱这琥珀酒呢。”
那妈妈没言语了,真是说什么怕什么?赶紧去拽少夫人的衣袖。可手指刚沾过去,啪的一声,季淑一鞭子已经抽了过去。那妈妈虽身在内宅,手段不少,可象这样见女子拿鞭子抽人的,还是头一遭。先是让吓懵了,让劈头盖脸抽了好几下,后回过神来了,‘妈呀’一声就往外跑。
可她前面跑,后头那个容淑娘却是浑不吝的竟然一路追了出来。她人年轻,脚程自然快,才到店门口就把那妈妈追上了。手里鞭子啪啪往下抽,一边抽还一边骂:“我打死你个刁婆子,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地方,打量我是我家长姐,由你们欺负呢?”
半上午,街上本正热闹,刚才林家的轿子过来时,就已经有不少人打量了。后来见是林家的少夫人出来,好奇的人就更多了。可人才进去没一会儿,那妈妈怎么就让打出来了?还是让一个梳了妇人髻的小妇人拿着鞭子狠劲抽?
“这怎么回事?”
“我刚才听见什么长姐什么的?”
左右邻里议论纷纷,围着看热闹。林家的那两个轿夫看样子不对,也不过来救人,赶紧就回去送信去了。那妈妈让抽得满地直躲,可那容淑娘竟是心狠手辣,一鞭一鞭子抽得越见狠辣:“我长姐好端端的人才,活蹦乱跳的大好人,去了你们林家还不足一年,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他林涵池以为他是谁?病痨鬼似的废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不是你们家仗了林县令的势,我家没办法。鬼才嫁那么个废物男人。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说没就没了?过后屁也不放一个,当我们容家死得没人了?摆谱摆到我头上来了,你是找死!”
“淑娘,淑娘,别打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正是津津有味,可燕家酒坊里却突然又跑出来了瘦得飘飘似的美貌小妇人,拉着那打人的小妇人,哭得泪人儿一般:“你这样,是不叫长姐活了吗?”
那打人的小妇人眉眼立瞪:“呸,你这样子也叫活?再这样下去,哪天死的就是你了。”
“淑娘!”那美貌小妇人哭得泪人一般,拽着妹妹的手不放。那妹妹力气大,往开一推长姐,结果那美貌小妇人竟是一下子摔在地上,当时便晕过去了。
这下子那妹妹也顾不上抽人了,柜上原本磕瓜子的燕婶子也赶紧奔下来,婆媳两个赶紧把人抬进屋里去。又是找医生,又是抓药,那燕婶子里头外头跑得满头都是汗。可直到一个时辰过去,燕家后厨里的药都飘了半条街了,才见林家老爷夫人坐着轿子施施然前来。
“少夫人,这火侯可不能过了。林家要慢慢倒才成。”
前头传来林家人的报门声,徐娘得赶紧出去了。出去前,这件事的底却是得透给慕容氏的。可说完,却听得耳边似有一声嗤笑。心底一抽,扭脸看。慕容氏斜眼扫过来,面上说笑不笑。眼神幽冷又带着一股轻嘲。
突然一股不舒服涌了上来,徐娘赶紧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