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虎视眈眈的看着真如海,他不想她变成那些面目可憎的妇人。
可真如海看着他,初时的尴尬渐渐的没有了。很平静的看他,努力着很平静的看他,可是李仁几次见她就快压不住喷出话来,可最后她还是压住了。看着地面上擦得光可鉴人的地板,毫无声调的回复他:“留下她。”
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却没有第四个字。李仁隐隐的觉得他搞砸了!心里有些慌。可是……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动不动和他顶嘴发火。如今竟是学会压抑自己的脾气了吗?李仁怔怔的看着真如海,他以前不喜欢她和他发脾气,可现在她不发脾气学会隐忍的模样,却让他更加感觉陌生。
出得屋来,看见了那头檐下站的吕家小娘子,一股愤愤阴霾暗是升起。都是她的缘故!若不是她讲那些姬妾争宠的事情,真如海也不会这样!早该扔走她的!可是真如海说要留下她,这会子又把她扔走了,岂不是让她更不欢喜?可若是留下她,谁知道这小妮子背后又在弄什么鬼?万一掇咄得真如海学些更不入流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她本是块璞玉,未经雕琢,经不得别人调三窝四。一个慕容阴明是没法子了,难道他还容得再有人在他之前教些真如海别的东西?
旋丽让盯得后背全是冷汗,一直站在檐下,直等得郎君离开后,才喘过这口气来。有心想赶紧进屋和季姐姐商量一下怎么办?可看这四下并无人影的所在,思量着那些不知道在哪里躲着的人,竟觉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回到自己屋子里,却见安娘大白日里的不在厨下呆着,倒是在屋里裁布。那布料怎么看上去,和季姐姐准备做的那么相似?
“娘子若生了气,多半要罢手。到时候做不出来,岂不麻烦?有那些心思,也帮着做些正经事。”这个胖乎乎的婢子几乎没和旋丽说过几句话,虽说两个人住一间屋,可是向来是谁也不理谁的。今天,好端端的说了这么样一句话,旋丽当时便有些脸红。好象是她在教娘子不正经的东西似的。便过来帮安娘扯布,递画粉打些下手。
安娘看这小妮子倒也乖巧,便又低低讲:“我们郎君是见过世面的,那些内宅伎俩自小看惯了。先郎时府里便有规矩,姬妾是姬妾们的活法,夫人们自有夫人们的道理。况府中只有嫡出的公子,并没有庶出的孩子。你就别操这些闲心了。”
“真的吗?”旋丽倒也听说过,会有正经的大户人家有这样的事。虽说郎君们自有姬妾,却只是玩乐飨客,并不会让她们诞嗣。主母们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倒也犯不着与她们较真。大家各自便宜着,实是井水不犯河水。若真是那般,倒真是自己多余了。只是这样好的事情,实是应该早些让季姐姐知道才是。当下扔了布料,便飞往主屋去了。安娘在后面看着,摇头叹气。娘子过得苦闷,她自然知道。可是这个吕家小娘子有些眼皮子过浅,想的都是些针头线脑的胡乱差事。可娘子不喜她,也不信她,倒喜欢这个外来的。她也只能提醒一点算一点了。
低头仍旧只裁他的衣服,却不想,才做了没几下,便见旋丽回来了。
脸上呆呆的,看着安娘裁下的布,一脸的全是糊涂:“姐姐在裁呢,咱们且用不着多事了。”
这让安娘有些意外!打眼去看了一眼,果见世子妃在屋里一个人裁布,并不曾懈怠。这可便奇了!安娘可还记得以前在隐阳时,世子妃生了气便趴在床上,胳膊腿不动一下的模样。怎么这次,却还坚持着做衣衫?还是替二郎他们做的?
安娘想不明白,下晌大雨,李仁早早便归来后,看见如是情形,也不明白。可真如海阴着脸,理也不理他。李仁一时也不自在,便也不去管她。自在自己的屋里,拿着书来看。偶尔抬头,便可见她在外面还忙碌。那个旋丽许是怕了,一下午也不见在屋里,倒是安娘进来添茶换果盘的,有两三次。余下时间只她一人呆着!
裁那些布,然后比着旧样,一点点思量着,改画粉的线。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泼如倾覆的雨势压得天色不到下半午,便尽黑了。安娘进来,在屋里点了灯!书室里郎君象在看书,可又象是在发呆。而世子妃那里,则是在认认真真的裁衣。
“天色不好,您还是且歇歇吧。别坏了眼睛。”安娘点灯时,出了一句声。倒惹得世子妃又抬头,用那种眼神瞧她。安娘低头,便出去了。
屋子里再次没了别人。季淑便把裁好的衣料各自抱在一起,又把剩下的布料放下了小竹箱内。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真是黑得厉害!裁了半天的布,倒是不累。可这样的天色,也着实不适合看书抄书。况且李仁在那边,她也不想过去。可若是不看书,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以前那么小的屋子,无事可做。可换了大屋子,竟还是没事可做!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季淑仔细想了半天后,有了灵感。从小竹箱里翻了几块垫底的麻布出来,剪了六块一样大小的方块,倒着好细细的缝了,末子留了一个小口子。
“安娘!”清脆脆的唤了一声,声儿里竟然有些愉悦的意思。李仁竖着耳朵听见了,却不回头。安娘很快便进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有米吗?不用很好的那种,不好的要扔的那些就好,给我抓半茶碗那么多就行。”
安娘看世子妃的表情竟比刚才还愉悦,心下更想不明白。便去厨里舀了半碗拣出的碎米来,见世子妃竟把这些东西灌进了一个小口袋似的东西里,装了半饱便缝了口。手里掂了掂,份量还行。只是:“还有事?”安娘这才回神,赶紧退了下去。见屋子里没人了,季淑左右看了看,便拿着沙包去了寝室那边。放下帷帘,便是只她一个人在的地方了。
抛上,接下,手接几下没问题,可是正经上了脚了,便觉得不行了!想当年,她踢键子可是在学校里得过冠军的,前踢后踢左踢右踢,一分钟一百三十八下,没一个掉翘的。可现在倒好,踢了三四个便掉了。看来她确实是生疏了!
咚咚咚咚!不算很响的声音,却闷闷的一直响着。
李仁的心思本便不在书上,又听那边一直响着,声音怪怪的,便忍不得走了过去。挑起一丝帘子……里面真如海,正在踢着玩一个小布包。模样竟有几分‘打鸡’的感觉。他也有很多年不见这样的东西了。在长安的时候,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在一起‘打鸡’是常事,花式繁多裙脚飞扬十分漂亮。西市那里还有专门为贵族女子订制的华丽羽毽,一只价贵几金。可岭南这里,玩这个的却是少见。她能从哪里学来的?大许是萧氏所授。
她这是在想阿娘了吗?
若是萧氏还在,又会教她些什么?
“岳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晚饭时,食不言。过后,无人的房中,李仁却是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季淑有些意外,不过这个问题最好回答了:“我不记得了。”
“其实我也不记得母妃的样子了。”屋子太静,静得李仁十分不适,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样的话便已然说了出来:“母妃生下我便缠绵病榻,不到一年便过世了。第二年,父王续娶了萧氏。在我的印象里,半分母妃的样子也没有,倒是萧氏的多些。只是,我自小便跟在父王身边。我是嫡长子,要学的事务太多,也不可过于溺纵。故父王一直将我带在身边。起居用度虽是萧氏所管,可行动皆在父王眼前。后来大些,还在长安呆过两年有余。”
“他们都说萧氏是贤妃,我母妃杨氏有些小心眼。嫁于父王多年,王府一直无嗣。也无力管束家人,给父王惹了许多祸事。我不曾见过她,也身边几乎没有母妃留下的人。听府里的下人说,那些原本服侍我母妃的人,在母妃过世后,自请离去了。你见过的杨氏一家便是那般,象安娘这样的婢子虽脱不了王府,却也自请到了别苑。真如海,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宽阔的屋子里,她与他各坐一榻,相离七八尺。摇摇灯火,晕晕室中流散。李仁不知道真如海看他没有?因为他没有看她,他只是在看那片铜台下的灯晕。他一直不太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舍他而去?以至于他自懂事后,府中上下所用之人皆是萧母妃亲信。他不是不信萧母妃,只是觉得有些寂寞清冷。亦或者他总是想有些生母所在的记忆留在身边的!可是、那些人都走了,走得一干二净。有人传说是母妃临终前下的令,才导致这些人走得这样齐整。可也有人说,母妃走的有些不明不白,故这些人心冷了,便都走了。
李仁不信母妃的病故有问题!父王一直待他极好。可是,那些人为什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