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是九月离开的临水,而今年才进八月便有了动静。季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却眼瞧着李仁开始每日郑重端肃的出来进去。暗羽们个个兴奋激动,而徐娘更是里头外头忙得一塌糊涂。独她这里轻省些,只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罢。然,仲秋之前来的一行人却是将季淑这样平静的日子彻底打破。
“阿爷。”
正堂内,李仁正位居坐,左首处是李家三兄弟,而右首第一位上,坐着久时不见的慕容阴明。久时未见,论理人该老上几分了。可是今天的慕容阴明却已并非乡下酒汉模样,头发整整齐齐的盘梳在上,身上更有锦衣横带。挺腰拔胸、长眉入鬓、一张面色虽仍还是原来朽汉模样,却比之前精神挺拔了不知多少倍。坐在那里远观近看皆是出众仪态。只是原本模样皆好,却在见真如海进来,腰肢还是纤纤后,不由得眉头抽了一下。面生不悦。
李玮看到,便扭头看长兄。而李仁却只是看真如海。果然,她有法子。行步过去,转身便拜服在慕容阴明之前。旋身屈膝并手、垂头敛眉唇角含笑,纤身缓缓而下……一连串动作优雅标准,从容不迫,与曾经种种大相径庭。而慕容阴明看之,嘴角总算是一点点弯了起来。
因他们来时已经近午,见面后便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个饭。菜色虽简单,可安娘的手艺摆在那里,慕容阴明也算是满意。不过更让他喜欢的则是李仁待真如海的态度,每每真如海眼前的碟子空了,他便夹了新菜过去。并不曾特别亲近,却更显在意。
饭后自然是人家父女久别重叙的时候。
季淑引着便宜爹去了东院,进院前一切还好,左右顾盼看着此地的建设,暗自点头赞赏。可一进院子瞧见廊子下居然站了一个身段玲珑的美貌小娘子,慕容阴明的脸色立时就变了。虽然走在近前时瞧出来,还是个稚女。可瞧这模样身段,竟是难得一见的佳丽。李仁把这么个东西鎕在近前,存的什么心?
“这是什么回事?”
旋丽已经听说了,眼前这位是季姐姐的阿爷。满心恭谨,力求多作表现让季姐姐长脸。可这位大人竟似十分厌恶她。进屋坐在位上,便立声喝了出来。身上一抖,赶紧去看季姐姐。季姐姐却象是不在意一般,冲她摆手:“你先下去吧。没事不要过来。”
“是。”
人走了,屋子里空下。因慕容阴明坐的是客位,真如海便只有在站在一边回话的道理。慕容阴明一抬手,季淑便把腕子递了过去。一翻闭目号脉,慕容阴明脸上神色越见阴沉。号脉完毕,抬眼扫看真如海:“他给你吃了什么?”
“这有什么可值得一说的吗?”季淑笑着扫看四壁,慕容阴明瞧见冷哼:“为父在,也有那些人动手的地方?”百尺之内有人接近,他便知晓,更否论这么大的一个小院子。“你只管安心说话便是。”
“那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阿爷为何不把这样的功夫,教给我。”别的穿越女是没条件,可她的这把穿越却是条件杠杠的。季淑已经为此不知气闷过多少次。若她有慕容阴明这样的功夫,哪怕只是三四成,又何必受制于人?天大地大,自有她的无限江山。何必在这里一天到晚,和个男人过不去。真是白顶了慕容这样的姓氏!
真如海的话里火气十分明显,慕容阴明却比她火气更大:“谁说为父不曾教过?是你自己不成器尽忘了,难道还怪在为父头上?”
竟是这般吗?原先这个身子有武功?可是为何她一点感觉也没有?见真如海低头看她自己的手,全然茫然模样,慕容阴明更是心头不悦:“且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若想学,今后有机会再练起来也就是了。眼下你先说说,那个小丫头和你的脉相是怎么回事?”
“那有什么可说的?那个小丫头是服侍我的婢子,并没有阿爷你想的那回事。而至于这个脉相……是阿爷药酒的功效!”
“什么?”怎么会是他的药酒?慕容阴明意外,可真如海却淡然摆手:“这事情由前因不需要细说。阿爷只须知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就行。”慕容阴明楞了一下,渐自明白了。再看他的女儿,嘴角已是含笑:“便凭的是你如今的这般模样?”
“怎么?阿爷认为女儿只有以色事人的本事?”
“那样最好。”
色不过只是辅助,美色总归是易得,更易衰减。一味靠着那个,恩宠不过是暂时。要长长久久的拢住男人的心思,还是要靠别的法子。这门手艺慕容阴明没研究,可看样子,真如海却是已经出行了。如今她容貌平凡时李仁尚且珍重,再是艳丽时必然会更加情浓。
不过有一点,慕容阴明必须提醒真如海:“他如今待你是一个模样,可过了这阵子,重回王府,换身贵胄想必便不一定会了。你又是这么个脉相,他少不得要纳姬收妾。介时如何把握住他的心思?你可有法子?”
还真真是个便宜爹!女儿这样了,他操心的倒是女婿的心思。十分齿冷,可季淑却凭空觉得这样把一切明明白白摆出来的阿爷,也许比前世那个天天一副慈父情怀的男人更加真实。对于便宜爹的这个问题……季淑只能背转身,看着内墙壁面,信然而笑:“他已然答应我了,孩子让别人生去,我自管过我自己的日子,陪着他便是。而又因为一些缘故,便是他的那些兄弟,也只有向着我的份。我如今倒宁愿他收得多些。一个不好对付,多了才便宜下手。”
混鱼摸鱼,无招胜有招!慕容阴明越发的满意了,话声也柔和起来:“那可有需要的东西?”
特种药物?季淑微笑摇头:“阿爷,那是下乘手段。这世上便是没有比您再高明的,砒霜和糖还是有人能分得出来的。况且,自己动手算什么本事?”
两年有余不见真如海,原以为她不管多少总会对李仁有些留恋。却不想今日对话里,竟处处是久憋未发的怒火!而他在刚才初见之时,竟是一丝也不曾从真如海的脸上看出来。这才是他的女儿!这才是大燕的后裔!
慕容阴明心情愉悦,头一个落心的便是徐娘。别的不说,三位少主的安全总算是无虞了。那个慕容阴明心狠手辣,若让他得知世子妃久久不能有孕的缘故,是因为二郎他们,不想法子出了这口恶气才算!而……他有那样的功夫,又有那样神乎其神的医毒之术,他们要防他,实是不易。至于这一切的功勋……
“想来是世子妃并不曾对他说真话。”否则便是不除了二郎他们,也断没有不闹的道理。
对于这一点,李玮李琨还有璄小郎都是信服。又因此如此,想起他们那时对长嫂所作之事,还有如今酿下的苦果,不免再是自惭。再见真如海时,神态中自然透出来了亲近之意。可真如海对于这样的亲近,却似无所?谓。
“怎么?还在气他们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仁在等姑母那边最后的喜讯,却也更加心动于真如海对二弟他们的回护。那事虽她也有过失,可她是打定主意离开才那样不顾一切的。又曾说过:她虽要离了他,却并未有心思再嫁他人。她的心中终是有他的!而如今的情形,李仁又怎么敢妄言一定能给她喜乐安康?她要离他,也许是对的;而他留下了她,却对她来讲,并非是好事。她自己也甚至预料到了这一点,她要他只照顾她起居就好,其余的一概不要。而他,又怎能忍心让她落到那样的境地去?更何况她是如此的慈心明理,他又如何舍得一再让她委屈?况如今二弟他们也正经感念她的好处,甚至来帮她说了许多好话。而这些事总该让他知道。
“二弟他们今天来与我说,如今情形不明,你我又还年轻,其实子嗣之事可以缓一缓。四弟还讲,若这会子着急了,将来你若再有了,长幼之序一旦错论,又有嫡庶之别,家里就未免要起后祸。倒是得不偿失,不如缓上几年多看些郎中更有效用。”
真如海的嘴角似乎起弯了一下,李仁心喜将她搂了更紧:“其实我亦不愿有那样之事。待咱们回了郁林,便再寻好的郎中来给你看诊。其实何郎中并未说死,只是他向来擅长的是时疫纷乱杂症,于妇人科并不算精通。或许别的人会有法子!而若是那般,你我岂不便可安安心心,共度一世?”
她是他所有孩子的生母!而他与她的子女则将来会继承他的一切!
将来他与她皆老了,子子孙孙绕膝一堂。他可执她的手,共偕白首!岂不是比那将她幽困于一方之地,他再娶新妇,几面为难更加和满?前景如厮美好,好得李仁不禁一再抚揉她的玉腹,喃喃祈祷:“你快些好起来吧。为我诞下孩儿,而我必然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