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猛然起身。睁眼，眼前一片宁静。
满头的冷汗……
她做梦了吗？可为何她竟然做了那么一个梦？她梦见她停在雾里，四处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一个人。她知道她留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要到哪里去？从哪里走才对？她不知道。而这时，有人在喊她，是爸爸在喊她。从雾里一步步走了出来，却始终朦胧。仿佛那雾气如影随形，而不管他走得与她多么的近，她始终看不清他。然后，眼前一片白光，再然后便见一辆汽车急冲过来，直直冲向爸的后背。她尖叫……然后，便醒了。
她做梦了吗？
“世子妃，您怎么了？”好象是安娘。季淑看了一眼左边，是安娘。已然坐到了她的身边，而旋丽则急急的赶紧绞了一块热帕子过来。接过倾手盖在脸上，热热的气息压下了那种不股的冷汗。感觉舒服些了！可是、她的心里总还是很难受。
“您这是怎么了？”安娘看世子妃捂着心口，似有痛楚。季淑摇头：“不知道，就是这里难受得厉害。”
“怕是梦魇住了。旋丽，快冲些珍珠粉来。”安娘吩咐，旋丽竟十分听话的就去办了。季淑有些失笑，有些想问这两个什么时候这样好了？可却不知怎么回事，脑袋越来越重，象是闻到了什么香味，眼前开始一片模糊。终，头一歪，摔在了安娘的怀中。
“你看好她，我没处理好前，不许让她知道。”
“是。”
安排好真如海后，李仁便大步走向了院外。与刚才隐隐传来的打斗声不同的是，院子内外如今已是一片寂静。而正堂屋子里，却已然亮起了灯。三弟……跪在其间！一个猜测涌上，李仁惊恐的左右一扫，林立在两侧的暗羽全部哗的一下低下头去。一股冷汗忽的自脊后冒了出来。加快步迈进堂内……
慕容阴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左胸右胸右颈处，一共三只……九钩弦羽箭！
眼前一黑，李仁差点摔倒。旁边站着的璄小郎赶紧来扶长兄，却让长兄一摆手，直接甩脱。踉跄着步，走到正榻上，扶住榻上桌案。缓了几缓，才终是说出话来：“究竟怎么回事？”
李琨也知道闯下大祸了！以膝代步往前爬了几下，才要说话，李玮却已经开言：“慕容阴明在林外，恰巧三弟也睡不着去了那里。两个人话不投机，当时便吵了起来。三弟一时激愤，便下令暗羽开箭。一共射了十四只，中了三只。”
“事后三弟也知道错了，赶紧来与我商量。我寻思着，这事不能让长嫂知道。便让暗羽作势在外面打斗，又派了暗羽到山上猎些活物来。一会子便让人架了火在外面烧出肉皮焚焦之味，只说是来追寻的杀手已经让处置了。然后快些带长嫂先离开这里。界时，只要咱们上下口风一致，长嫂便永远不会知道！”
二弟说话向来斯文和气，慢慢悠悠。可今天却是噼哩叭啦的说出一大串来！可见他也是真急了！而至于三弟……李仁扭过身来，三弟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吓得低下头去；至于四弟那里，左看右看，慌得已然没了手脚。最后转看二弟……李玮迎上长兄眼神，抖着唇抿了半天后，终是又加语：“长兄，他是个祸害，终究是要下手的。”
“可我已经答应过真如海，不管如何，让他喘着一口气。”李仁的话里听不出喜怒，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神幽幽嗖嗖的看着眼前诸人。暗羽全躲在屋外，而屋中皆是他的兄弟。李玮辞穷，而李仁……深吸了一口气后，闭目咬紧了牙关：“吩咐暗羽，马上起程。东西什么的都不用收拾了，咱们走了，便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带上慕容氏的尸首，再让七八个今夜值卫的暗羽暂时离开，今后也不要让她看见。”
“是。”李玮赶紧下去吩咐，临走前还拉走了四弟。他本意要要三弟好好与长兄说些话，可他们前脚出门，后脚长兄也便出来了。着在檐下空望夜空许久，转回了东院。
“怎么样？”安娘和旋丽一直等在屋中，见世子回来，安娘赶紧询问。可世子的答案，却是摇头：“赶紧把要紧的东西收了，半个时辰后，马上走人，这里不能呆了。”
“是。”
几乎便是子时动的身，所有的人都带了细软。而他们前头离开，后头便一只火把扔进了油瓮棉被堆成的火台上。
李琨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片火海：“这是父王建的。”
“你还敢说！”当着长兄的面，李玮要护着他。可此刻却是恨不得拿个棒子狠狠揍这个不懂事的：“才听得下旨，你这边就敢下手。你是疯了？还是果真不把长兄放在眼里了？”李玮自己也知道错了。可是：“他骂母妃！还骂我……”
“那你就朝他骂你的路上走了？”李玮简直快气死了！“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上次……母妃已经那样了，现在你又这样。你以后还要不要抬头见人了？你让长兄以后怎么办？”他们兄弟本便有愧于长嫂，长兄又哄又压着才把那事算抹过去。可现在……两年一直有不了身孕，已经是大麻烦了，现在还把慕容阴明给杀了！
“我们兄弟……多少年的情谊，你这是要生生的把它毁了才干净！”
“二哥！我知道错了。可……可都这样了，救不回来了。”李琨如今都不敢去看长兄的座骑，长嫂在那里。二哥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没脸见人了，尤其没脸见长嫂了。李玮也知道，这条路是死绝了，这门仇是再也解不开了。可至少有一点，有一点还在把握之内，那就是：“把嘴给我管紧了。而若长嫂不知道，那么、这事便是没有。你懂了吗？”
有些事可以让人永远不知道，可有些事终是藏不住的。
第二天正午，季淑便醒了。还在深山峻岭。而李仁也不瞒她，便直接引她去看了慕容阴明的尸首。
白麻裹着，衣装已经换过，一切看起来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领子太高了！伸手拨开，一个已然不再流血的血窟窿。这地方是颈侧大动脉，射在这里，哪里还有命在？
慕容阴明死了？
摸摸是冷的，探探一点呼吸也没有。
他真的死了？
“哈哈哈！”
似哭似笑、喷然而出。季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本该笑的，笑这个她自认为最受威胁的人终于死了！险些屠尽一城的人终于死了！满口谎话没有一句真言的所谓慈父终于死了！可是……为什么她的耳边回响的竟是这个人的‘好’？
‘你这样才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是天上的雄鹰，不是笼子里的雀鸟。’
‘真如海，阿爷最后一次告诉你，男人和女人要的东西不一样，你别总弄那些小门小户的作派。’
‘你是大燕的后裔，而你的名字，便是慕容真如海。’
“淑，你若真恨他。也许小姨能帮你。我手里有他的把柄，可以彻底毁了他。”在知情后的第一年里，季淑几乎无法呆在家里。无法面对爸爸！他每一次的关怀和微笑，在季淑看来，都象是毒药。她恨不得永远不再见他！可是……彻底毁了他吗？
小姨给季淑看了她的证据，季淑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来知道，象她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有真正干净的人！可是、要毁了他吗？她下不了那个手。
于是，她的人生困在了原地！她无法原谅，也无法挣脱；她下不了手去毁了他，也无法让自己再往前走哪怕一步。所以，她将自己的人生定格在了她最厌恶的那种‘幸福’之中。
而……有一天，终有一天，这样的假象会崩溃吗？
象二十一世纪的季淑死了，那个幸福的家庭大概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亦或一千年前的大唐朝……慕容阴明死了！没有人逼着她再做无间道！没有人会再逼着她某一天杀人！可是……有一片天、塌了！
“我想送他回银水村。他应该葬在那里。”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不过我有事，不能陪你。而这时候，你离开我，也许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头一次从李仁的嘴里听出离开二字。季淑抬头挑眉，看李仁一脸冷凝，遥望着北方：“回郁林没有那么容易。你最好可以在银水村多呆些日子。等外头的事情定了，我便让人去接你。”
山风吹动，吹动了她身上才换的麻衣，也吹动了李仁的手指。哪怕十步外，便是他的属下兄弟，可他依然动手，拂过她飘起的发丝。并深深的看她，看到深处，留下一句：“去吧。记得回来。”
这是李仁第一次，目送着她离开。
看她束成男髻，翻身上马，动作流利。看她带着安娘、旋丽和十名暗羽，带着慕容阴明的尸首乘骑而去。
这是第一次他放开她，而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她是否会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