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入更,天色刚刚抹黑。李玮心血不足,向来浅眠。习惯了晚睡些,好保证一夜安寝。每每皆都是到了二更才休息。可今天,他自晚食后便一人静坐屋中,却不是为了别的。果然,入更才未多久,便见徐娘匆匆的来了,脸色十分不好看:“王爷刚才回东院了。”
李玮指间正夹着一枚白子,闻言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他早知会是如此!哪怕压了那些姬人不去迎接,似乎也依然不曾改变。以往种种,不管如何长嫂总顾忌着长兄的面子。可现在、怕是只有他亲自出手了。
一夜几乎未眠,第二日李玮的脸色便不怎么好,闻得长兄出门之后,便带着那个唤绮墨的丫头来到了长嫂院外。安娘禀报,其次引进,待到正房堂内,季淑已经装扮齐妥,坐在正榻之上。任谁也不会瞧出来,其实她刚睡醒。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样貌之下。美人,无论何时都是美的。而世间人总是特别容易原谅美人犯的任何错误!哪怕她妆容不施,也只能说成天然丽色。
“长嫂晨安。”
论起来也相识多年了,可是这么毕恭毕敬的见礼实在是第一次。
季淑不舒服、想笑,却更是好奇:“昨天王爷说,我如今住的这个园子是二郎嘱意收拾的。原本我还想着可能是我猜错了。可如今……二郎今日前来,还特意没带徐娘,使婢子捧了东西来……呵呵,说吧,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竟是单刀直入了!
李玮和这个长嫂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初时她率性,后来渐渐学会克制,最后因常不在一处,她又总是深居浅出,便渐渐的觉得她象一个真正的妇人了。可这次归来,却是好象哪里又变回去了。亦或者,原先她也是这般,不过顾忌着长兄,人前总给他们留着面子。而如今……长兄是把她掳了回来的,昨天又赶了长兄离开……她连长兄都不在乎了,更别提他们兄弟。而长安到此,信使不过十天便到。数下来不过还有四五天的日子就来了,而那样的消息与其界时让她大怒,不如果直接说了,或许还好些。
想到此,便继续看了地上光可鉴人的腊板讲:“皇上有意宣长嫂与四弟到长安,六月圣人四十圣诞,各王府宗亲皆会派人前去祝寿。听说皇上还将许多王府在长安的宅院全都修葺整肃了,并派了许多宫人前去服侍。圣意不可违,大概还要多住些时候。”
李玮的话自来含蓄,可今天这番话却够得上直白了。旋丽安娘都听明白了,这、这是要王妃和四郎到长安为质了!
旋丽慌忙去看慕容姐姐,可她才要去看,便让安娘压住。而那头慕容姐姐竟是已经笑出来了:“我说嘛,干什么非要把人弄回来?原来是怕交不上人去,惹恼了圣人。不过,我又为何一定要乖乖呢?在这里你们兄弟关得了我,去了长安,你们的手还能有多长?听说高宗連自己的大姨子都摸到了龙床上。二郎,你说,以长嫂模样,勾个男人为我挡风护驾,可还使得?”
一语既出,满室惊变。连跟在李玮旁边进来的绮墨都惊得抬头。可抬头一瞬便看得呆住了。天下竟有如此丽人!翠眉如黛,玄目澄澄若似冰湖,什么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便是此样。却比那画中之人更加生动明艳。让你看着定住,根本顾不得身旁之物。
李玮亦是第一次见长嫂真正模样,也呆了一下。可旋即看她嘲笑一般的媚媚看过来,却是忽的全身冰凉。心口一痛,眼前便是发黑。安娘赶紧跑过去扶住,李玮药丸总是随身携带,赶紧寻了出来,喂下肚去。稍时好些,却看着慕容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偏生他不说,她却有一肚子话要讲出来:“怎么?觉得我羞辱你们家人了?可且别急着往自己脸上贴金。想想高祖皇帝收的炀帝宠妃,想想阴德妃哪里来的?韦贵妃哪里来的?巢刺王妃……”
“长嫂慎言!”李玮急吼出来,脸色又如白纸。
安娘左右看着,低声劝了:“二郎还是先回去吧。王妃气不顺,拿您撒气呢。”
这似乎是个强大的理由!且,留在这里又能说些什么呢?
李玮坐着软搭走了,安娘回过头再看主位,却已经不见了王妃的踪迹。
李仁是午前回府得到的消息,听说二弟犯了病,赶紧来看。一院子的药味,三弟弟四弟均守在跟前。似乎已经吃过药了,可二弟的脸色却仍然白得不见半分血色。
“怎么好好的犯病了?”
李琨已经气了一上午了,可他们要让长嫂去做人质也实在不是什么厚道事。嗫嚅着说不出来,脸却涨了通红。璄小郎更是不知该怎么说。倒是徐娘红着眼睛端着药进来了:“二郎去给王妃送药方子,才一会儿便让用软搭送回来了。”
“闭嘴,出去。”李玮缓过那口气息后,张嘴骂人。徐娘眼睛更红,却是丝毫不见恼。带人出去,屋中无人。喝下药汁歇了一会儿后,总算是有些精神了。看长兄沉默模样,李玮着实不忍。可上午慕容氏说的或许是气话,但却并非无那种可能。原先他们皆疏忽了,而那般事高宗实是已经做过一次了。他连父皇的女人都收了,更别提素来看不顺眼的侄媳妇。一想到会出现那般事件,李玮简直头痛之极,看向长兄。张口又结舌,可还是问了出来:“长嫂那般丽质,若入长安,为贵人倾慕,该当如何?”
“那怎么可能?”璄小郎惊叫,难得的这次李琨倒是聪明了,赶紧拽住四弟,而长兄的脸色却已经比二哥更加惨无人色。
“弟上午本备了礼物去看长嫂,却不想长嫂十分聪慧,竟猜出吾有事相求。吾只好说出长安之事。长嫂指了炀帝宠妃与巢刺王妃韦氏阴氏。问我,若贵人喜爱她,该当如何?”这次说完,连璄小郎也回过神来了。当下更慌,赶紧去看长兄。而长兄……看看他们,抿嘴转身而去。
该当如何?能是如何?
若高宗果然要行下那等事,其实,只有一个办法可保吴王门楣不受玷污。那便是真如海誓死不从!可二弟的话中却连半分这种意思都没有。是真如海想不到这一点?还是她根本不愿那般行事?
李仁一路恍惚来到真如海院外。院门半开,才进便见贺婶子自一边行来。作个势过去,她默默退下了。而燕七贺强更是自始至终不曾露头!四月时分,郁林已经炎热,屋门大敞,不见真如海在正堂。倒是旋丽的话声自东窗下点点传来……
“听说二郎这次病犯得不轻,徐娘亲自熬药,眼圈都红了。王爷回来,怕是要心疼的。”
“你这是怕他来兴师问罪?”
“那倒不是。又不是您让他犯病的,是他自己吃不住气。”旋丽辩才颇有一能。只是有一件事,她实在有些想不通:“姐姐为何不早早归来?王爷替您寻了好几位名医,二郎那里也寻了许多药方。若是您治好了身子,如今有了身孕,便是去了长安。也不怕会有那种事啊!”便再是禽兽不如之辈,也不会对一个大肚妇人下手。
季淑听得失笑,胡乱翻着手中的书册:“你当那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说治得好便治得好的?”
“也许一时运道呢?”旋丽可不想慕容姐姐一生无子,那简直太惨了。季淑懒得与她在这种事上纠缠,便直接下了断语:“我家阿爷替我把过脉了,没什么指望。他都治不好的毛病,想来这世间没几个比他更精道。”这话绝对是骗人的!慕容阴明擅毒,可季淑却没见过他治什么病,也没在那阴墓之地,见过什么正经医书,倒是治毒的册子一本一本,都是些奇里古怪的药。然,世人便是这样。深信医毒不分家!他们既已经肯定慕容阴明的毒术,想必对他的医术也是会信一些的。
旋丽不明白慕容姐姐那个阿爷到底医术有多好?可她既这般自信,当该是有那一说的。可……一辈子没孩子……“那不是长久之计!我看您脾气可真不算好。如今郎君和姐姐还算有情,便有了那许多下贱东西。若您果真不能生了……他必然要正经娶侧妃的。再弄些什么孺人滕妾进来的。您有好日子过,才叫见鬼。”旋丽并不想瞒下王爷收用那些姬人的事,可是正面说,她有些不敢。拐个弯点一下,却还是行的。
然后,王妃脸上适才还有的笑意,不见了。
“您是不是很讨厌那些东西?”旋丽的试探让季淑发笑,很苦的笑,却并没有回答。旋丽却似明白:“世间又有哪个女子喜欢那等事。可、那事是躲不掉的。尤其王爷这样的身份。如今、将来……总会越来越多的。”
“所以……我不想留在这里。”慕容姐姐总算说话,旋丽十分兴奋:“是因为那些姬人,和您不能有妊的缘故吗?”
季淑微笑,真的微笑出来,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窗绫上那一匹大概得几金的碧纱绡:“我早在嫁给他的那天,便知道:我与他的夙愿背道而驰。他若失意,倒也能磕磕绊绊过下一世;可若他得意,那么,我们便只有分道扬镳一途。”
“既是如此,你为何当初要哄我应下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