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的圣诞已经过去一月,若按常理,各地进京的王眷们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可这次进长安不同往次,其实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皇上在试探。而若清白,便得好好的想个法子留下来。让皇上近便着瞧着,表着所谓忠心。旁的府邸如何,季淑不知道。可郁林王府这儿,却是有了一个再现成不过的理由。
“劳烦管事向宗正府备报,只说吾身体不适,得在长安找位医士好好调养。若皇上恩准,能派个正经能看病的太医来,就更好不过了。”慕容氏说话依然不阴不阳,熙娘也仍然满脸满眼的全是笑意,恭恭敬敬的回答:“看王妃说的,皇上与郁林王是正经叔侄,一家人。哪有侄媳妇来京看病,皇上会不留心照顾的道理。您请放心。”
话递上去,第二天高宗便给太医院下了旨。只说郁林王妃身有痼疾,需得调养。命太医院派医官轮流看诊,务必要使王妃祛病康健!
“这下子可好了!外人都会觉得您那天没能进京拜贺,是犯了旧疾。”
再加上自进长安后,就居家不出,左右皆不来往。便更象那么一回事了。
这事过于憋屈,旋丽说话也带着不阴不阳的味道了。因为心情不好,连带看着这园子的花花草草也不是很顺眼。“听说这所府邸真是原来的吴王府。也不知道是原来就这样,还是刚改的。这都是些什么啊?”一院子的牡丹倒也罢了,牡丹是花中之王,原是最富丽尊贵的。可这些品种却都是些赵粉、鲁粉、粉中冠、粉荷飘江、银鳞碧珠、盛丹炉。一色的水粉浅粉轻粉!远远的瞧着象是好看,可这里头的意思太恶心人了。正室着红,侧室披粉。这不是明白白的骂人小老婆养的吗?
总在屋子里抹牌抹得太无趣了!这日天气好,旋丽便扶了慕容姐姐出来逛逛。可是这一园子的粉啊,真是看得人越看越气。“咱们回去吧!”她都看得生气,姐姐想必心里更不高兴。
季淑却摇头:“我不回去。我瞧着这花挺好看的。”
“可全是粉色的。”
“那又怎么样?这粉色儿其实最挑人了。肤色黄了显得象个田舍妇,肤色过白又象个病痨鬼。只有这莹白润泽,略透红润……也就是你我这样的,才衬得起。”说着,季淑还拿手里的羽扇,挑了一下小美人的下巴。逗得旋丽咯咯直笑,姐姐这话太坏了!却也果真解气。当下便左右看了,选了一只开得最好的雪映桃花,叫后头跟着的婢子剪了下来,簪在了慕容姐姐头上。原便是倾国倾城的色,再配上这样雍荣之极的花色,旋丽看得都舍不得移开眼了。“姐姐可真好看。可惜是吾没本事,若有画艺,画上一幅出来,才是更好。”
提议是个好提议!只可惜:“咱们如今不大方便出门去。等以后方便了,去外头寻个画师回来,倒也不难。”
如今?以后?旋丽好奇的看慕容姐姐,季淑含笑指着远处一花上停的蝶儿:“你看,有东西闻着香过来了。”
大部分王府前来赴宴的人都留了下来,这样多的亲眷挤在一起,酒会花宴自然是少不了的。又过几日,便进了七月。七月七的乞巧节在大唐来说,可是个正经节日。每逢此节,宫中女眷都有盛宴。今岁自然也不例外。提前三日宫里便传下话来,说皇后请郁林王妃七月七至宫中庆宴。
于是,熙娘被传进了屋里问话。
“这宫中过七夕,可有什么讲究?这皇后请宴,吾等可得备礼?都有些什么活动?要办到几时才算散宴啊?”这位王妃又单刀直入了,那样好看的人儿竟有这样的男儿习性。
熙娘已经惯了把所有的心思都埋进肠子,无论何时脸上均是笑意:“回王妃的话,宫里过七夕是年年都办的。皇后心情好,便会传长安的宗亲女眷和各家公主们来共乐。若是天时不好,或有它因便宫里嫔妃们自已乐一乐。今岁圣人欢喜,皇后自然也欢喜。至于礼物嘛,倒是没有这习性。乞巧节投针看影等活动也均是在晚上,后妃们自己取乐。白天召贵人们进宫,也不过是看看花,赏赏歌舞,饮宴一顿便散了。”
这样便是最好!摆手熙娘下去,屋中无人了,旋丽才问:“姐姐便不怕她诓了您?”
“我有说过一定要全信吗?而且在这些事上,她骗我干什么?”旋丽听后想了想,倒也是。这些事原是随便打听都知道的。慕容姐姐是因为无人可用,才不知道。可问的却是皇上赏的宫人。若是错了,也是她们错了。更何况,为这样的事闹起来,圣人很有面子吗?
初七之日,早早起来。上次与大明宫擦肩而过,这次却是要正正经经的进宫了。衣服是昨日便挑好了,素绫的抹胸,素绫的十二裙罗裙、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杂色。这样的颜色本是参加白仪时才用的,可季淑却偏选了这样的东西。只是在外面又挑了一件樱粉为底、雪锦为花的轻纱织金蕊的绡纱长袖大袍,配以金台履、再夹以一条亦是雪白,只有点点银丝暗绣了流水纹的披帛。一套衣装只有粉白两色。却粉更粉,白更白。
慕容真如海有大半胡人血统,虽眉眼象是中原了,可那肤色却比中原女子白皙许多,再衬了这样的衣、这样的粉。旋丽此时才了,才算正经的明白,那样的粉原来只有配了这样的人才叫极美。
至于发髻,梳的是较简单的凌云髻。旁边婢子捧了钗环妆盒,由王妃挑拣。看着明晃晃的一堆,可皆是金器。上好的珠玉宝石并没有几件。于是,季淑便指了旋丽:“去把我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她从慕容家的古洞里出来时,带了些东西出来。药瓶药膏都让李仁没收了,可小匣子里的首饰,他倒一件没动的又还了回来。那山洞里积了成坑成谷的东西。许多洞府季淑都没有进去过,只转了附近几个。可只便那样,也足够她大开眼界。其中,便有一件累丝对牡丹扶宝赤金分心。帐册子上是那么写的,而也因为它实在太漂亮,季淑才记下那么绕口的名字。赤金打造的两朵一模一样的牡丹花,妖娆盛开。枝叶做箍,花瓣张扬。单一便是精致,可两朵却成了对峙之美。所以在两朵牡丹之间,夹立了凤尾一只,中间镶了一只鹅卵大的金色宝石。出盒时,遇光便熣灿闪烁,更否论若在日下,该是何等夺目?有它,便足有压得那两朵牡丹再无颜色。
“姐姐,它太漂亮了。”东西一盒出来,旋丽就让它给迷住了。可“这样的东西,太珍贵了。戴进宫里,岂不有了炫耀的意思?”那几个婢子此刻便在屋里,故旋丽说话十分谨慎。可慕容姐姐却满不在乎:“怕什么?横竖这又不是他给我的。这是、我们慕容家的东西。”
换服梳妆完毕,便出门乘车进宫。暗羽护卫们自有当值者在,这些人虽已经瞧过王妃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见王妃如此正妆打扮。更有今日阳光灿烂,那顶发上一抹分心光华无比,最是醒目。远看王妃一出来,便觉眼前如千花倾绽,美不可言。
这……这东西……皇上赐的?不可能?可是并未听王府中也并未听说过这样的东西啊。虽不说话,可眼神各在那里。旋丽小嘴一撇,哼了一声,便扶着慕容姐姐自这些人面前,过去了。
因入宴是在后宫,便不走太极宫那头,直从凤尾门进去便是。上次,季淑错过了,而这次……大唐朝在这个时代全球最辉宏的建筑便在下车后,映入了她的眼帘。
高殿巍峨,宫道御街,与千年后的那所紫禁城竟然不同。占地更广,宫室更高。但凡主殿,皆有六丈以上。底下又有基台层层,自下而上看去,竟无不都得仰视。而且重重落落、高高低低的飞檐既以细微处见着精致,又在广阔处无尽的磅礴。又有那些山石水木,有景配置,却又有如山林闲趣。仿佛并不是人工迁移而来,是原本便呆在那处,似这大明宫,便是天工地造,神来之笔。天赐皇姓,尊贵之极。
“王妃,可以入宫了。”
这边王妃下车,那边那两个婢子便去门禁处办了手续。回来禀报,便可往宫门行去。她们来得似乎太早,宫门之处竟只有稀稀落落两三车马。扶手入宫,长道深远。可是脚步才行到宫门处,便听见西道上一阵马蹄鸾铃作响。
扭头看,一辆颇是眼熟的车驾自西向东而来。朱色车辕,角坠双珠,竟十分相似她们入长安时,在朱雀大街上看见正在出城的那所长公主车驾。
竟有人也起得与她一样早吗?
季淑心里打趣,她的行程如何是熙娘安排的,她无可置喙,也静观其变。那么,这位长公主又是为何这般早早便来到皇城?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一瞬间,季淑突然想起了,李仁想了半天才艰难吐出的话。‘父王有位亲妹,便在长安。她甚聪慧,有能力,我会去信,她会护你周全。’
车在远处时,看不真切。可待行进,终是在正面车驾上看清了那双珠挂重穗上的朱牌,明明白白的写着:“清河、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