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帐内微暗的煤灯将他脸上的神色衬得越发笃定。
他坚定地说道：“以前是朕误会了小歌，现在朕会想办法弥补他。”
闻言，飞花的神色不由一暗。
自在快言快语说：“皇上，可是我家主子他说了，他的志向并不在江山和权位上。他不过是希望获得自由，一身轻松。”
皇帝挑了眉，轻声反问，“一身轻松？”
他将视线放远，那幽暗目的光似能穿过帐帘越过山脊，投向更遥远的时光。
他的目光中又犹有倦意，连声音也悲了几许，“想要一身轻松又谈何容易？不知朕能不能陪小歌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如果小歌胜了，就算他没有野心称帝，楚皇后也会算计他，陷害他。因为从他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开始，从他策马平定四海的战乱开始，他就被卷进这场权势的争夺中。他不想害人，可是有人会害他。楚皇后会认为他功高盖主，阻碍太子静德登基。当他班师回朝的时候，楚皇后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自在天真地问了一句，“皇上，不是还有您吗？楚皇后自然不敢和您作对。”
皇帝悲凉地笑了笑。
这笑意衬得榻前的煤灯更加暗淡，连整个帐营也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他缓缓道：“朕就是怕。怕不能陪小歌一路走下去。如果楚皇后有意加害小歌，你二人切记要将这道圣旨公布与朝野上下。只此，才能保住小歌的命。若不然，依着楚皇后狠毒的性子，一定会将小歌斩草除根的。”
飞花接下他的圣旨，只觉轻轻一匹锦布似乎犹有千斤重量。
她点头，语气凝重地回禀道：“末将一定不负皇上所托，誓死保护镇安王安危。”
皇帝点了点头，复又掏出一封书有静歌亲启的书信，道：“这封信是留给小歌的，他看了一定会完成朕的心愿。朕知道，他不愿被权势的枷锁束缚，但是他想要的一身轻松又哪有那么容易？但愿他能理解朕的苦心。”
飞花收好圣旨和书信后，急忙劝慰道：“皇上，末将想，镇安王他终有一天会明白的，正如您所说的，想要一身轻松又哪有那么容易。”
皇帝长长地叹一口气，沉沉道：“但愿！”
………………
昼夜始终在落雪纷飞中交替。
这一场雪一直下个不停，整个严冬因此而更加凌寒。
已经是冬末了，初春的气息越来越近。
冬雪压不住春的萌动，已有绿芽从雪堆里探出头来。
尽管天上依旧飘着晶莹的雪花，这普照的阳光，这探出的绿芽头，却让人感觉到久违的春意。
只是如此美好的天气，却没有让朱小朵的心头感觉到一丝丝的欣慰。
腹中的骨肉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
她几番想要自己动手，打掉这个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却因陆远之十二个时辰派人死死将她盯着。后来她借方便之时欲下手，却被陆远之逮个正着，他便干脆安排了两名女护卫跟在她身边。
这自由，是彻底失去了。
她能做的，仅仅是绝食抗拒。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滴水未尽。
倦在床榻上的她，本就身体消瘦，因着这两日的伤神伤脑便更加倦容不堪。
她本不想把自己弄得病怏怏的样子。
她只是接受不了腹中胎儿。
这胎儿就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
有谁愿意怀着一个她恨得刻骨铭心，恨得能把对他的恨带到下辈子的人的孩子？
月红几次热了菜食端到她榻前，几次劝慰，她都拒不饮食。
滴水未沾的她，面色暗沉，双嘴干枯，没有一丝血色。
陆远之掀开帐帘，手中端着用炭火温着的汤食进来。他目色阴沉又犹带担心地朝她望来，搁了汤食细声说道：“朵朵，你再不吃点东西身子会垮的。”
他的心也绞着痛，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罪不可恕，能让朵朵厌烦到如此地步。
额头上紧锁着哀愁，一如遮天蔽月的阴云，散也散不去。
他隐忍心中钝痛，又浅声道：“朵朵，起来吃点东西，以前你总是会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是怎么了？”
朱小朵倦在被褥里，索性一个蒙头盖住自己，一语不语。
陆远之气得不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了良久才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希望你听到这则消息后，可以进一点食。”
朱小朵依旧不搭理，倦在被褥里蒙住头，一动不动。
他又道：“完颜静歌只身一人重回西琰军队，竟单枪匹马杀了七皇子，重新夺回了兵权。十五万大军没有对他进行攻击，可见他平日里领军作战，已经深得军心。这样一则好消息，能不能让你的心情好一些。如果能，你可不可以起身吃一些东西。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真的会垮的。”
闻言，被褥里没有丝毫动静，静得可见她平静的呼吸在缓缓起伏。
陆远之望定她的身影，轻声说：“朵朵，你要怎样才肯吃点东西？”
她猛地掀开被褥，蹭起身来，定定地望住他，只问，“静歌夺回了兵权，你是不是又准备大开杀戒，血洗山河了？”
陆远之的脸色沉下来，只道：“即便我就此罢休，完颜静歌和那狗皇帝也不会放过我。这场战争必须来个终结，更何况我绝不容完颜静歌活在这世上。”
他咬了咬牙，又道：“他可以活在你的心里，却断然不可以活在这个世上。”
朱小朵蹙紧眉头问，“你要怎样才肯停止这场杀戮？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不会继续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