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夜空忽地惊起一个晴天霹雳。
再次巨响前，一道闪电晃眼而过，映下陆远之一脸的倦容和沧桑。
十四郞心中不忍，缓缓道：“东家，如果夫人活着，一定不愿看到你活得这般累。”
陆远之眼中猛地一凝，笃定道：“谁说她死了？谁说她死了？”
十四郞静静地望定他这般自欺欺人的模样，心中悲凉，“东家，我现在就去买通那掌事的公公。天快下雨了，你快回书房歇息吧。”
陆远之眼中恍惚，浅声道：“你去办事吧，我想去朵朵的坟前看看。”
这一年来，十四郞亲眼见证了他的痛苦、仇恨、发恨、孤独……
到底，他心中有多爱朵朵，才能看见一个与她相似的身影，就能这般痛心发狂？
他跌坐向亭中长凳，抱头哽咽，“朵朵还没有死，没有……没有……”
十四郞眼中酸涩，他见过东家的顶天立地，见过东家的热血事迹，见过东家在商场上的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却很少见他如此落寞。
他的无助和落寞，还是一年前朱小朵死的那些日子，他整天守着那一座孤坟不寝不食，恨不得同朱小朵一起奔赴黄泉。
十四郞随他一同坐在长凳上，拍了拍他的肩，“东家，夫人她虽然走了，但是她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陆远之倏然抬头，“我说过了，朵朵没有死。”
十四郞望定他眼中的凄厉如血，不再劝慰，起身道：“我去安排郁姑娘的事。”
希望这个郁雪薇真能有一张和夫人相似的脸。
可是那又能如何，难道要让东家为了这个郁雪薇和皇帝反目吗？
十四郞心中越发纠结，不由回头望了他一眼，沉沉地叹气离去。
夜半的时候，陆远之独立驾马回到了陆府。
空前的大雨在这秋夜急急而来，雨水从天而降，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等陆远之赶到院中朱小朵的坟前，早已淋得全身湿透。
缓缓的，雨停了。
夜空却更加幽暗。
他跌坐在坟前，轻柔地抚过那冰冷的碑文，“朵朵，你冷不冷？”
凄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在他心底泛起绝望的痛。
他抱紧碑文，泪湿双眼。
“爱妻朱小朵之墓”上的颜色缓缓退去，被雨水冲淡冲浅，模糊成片。
陆远之抬袖紧张地擦净已经花乱的碑面，喃喃道：“朵朵，我重新给你填好，重新给你填好。”
他从靴间抽出一把匕首，捞起袖口在伤痕累累的臂间划开一道新伤，蘸起鲜红的血水图在碑文上。
这已经是他第多少次血写碑文了，他记不清。
若不是十四郞于心不忍，背着他偷偷地用红漆填在碑文中，他如此一次一次血写碑文，早就因失血过多而虚脱了。
待碑文又重新被他填好，他才缓缓笑了。
笑容中隐有荒凉。
他复又倚着碑文一角，轻轻靠着，“朵朵，你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
望着天边的幽暗，声音喑哑，“或者，灵魂又附在了谁家女子身上？”他越发亢奋，转身望定孤坟，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朵朵，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所以又活过来了？”
他笑了笑，“今早我见到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对不对？”
笑着笑着，越发无力，臂上的伤口未经包扎，依旧缓缓浸血。
他却痴迷地望着孤坟，喃喃问道：“朵朵，她就是你，对不对？”
浅风掠过，坟前枝丫缓缓摇动。
陆远之恍惚笑容中，似有一抹倩影掠过。
他不由轻呼，“朵朵……”
眼前一黑，缓缓倒地。
待十四郞回到陆府时，已经快天明了。
府中下人并未发现坟前晕睡的陆远之。
十四郞看了看碑文上新添的血迹和他身上的血渍，心中自然明了，架着他虚软的身子回到厢房。
他睡得很沉，就连十四郞用针线替他缝治伤口时，都未有丝毫反应，只是紧紧皱眉，时不时的说一句病中胡话。
十四郞越发生气，“东家倒在坟前，你们都看不见吗。这么大一个活人。”
一屋子的下人大气不敢出一下，由着东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训斥一番。
十四郞替他包扎好伤口，望着这些丫环婆子护院家丁，沉沉叹气，“都出去吧，东家需要休息。刚才我的话说重了，你们别往心里去。东家身子虚弱，给他好好炖一只鸡。”
待众人散去，十四郞沉沉望着床中的他，目色沉痛，“你这又是何苦呢？”
除了他十四郞，又有谁知道外表风光权倾朝野的十三驸马，却过着非人般的痛苦生活。
十四郞缓缓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不知，苍凉一笑，心中哼声－－心中有爱，总比他空空荡荡要好。
无意识扶上陆远之的额头，倏地皱眉，“怎么这么烫？”
半天的仪训结束，朱小朵懒懒地伸了一个腰。
身后忽地响起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是郁雪薇郁姑娘吗？”
朱小朵的动作僵在伸懒腰状，见掌事的公公绕到她身前别有深意地打量她。
她尴尬一笑，缓缓放下手，装作举止端庄的模样站定，“公公，不知你找我何事？”
掌事公公一双桃花眼在她身上打转，跟鉴赏珠宝一样，见她今日依旧穿着昨儿那件罗烟素裙，普通的翡翠耳坠，髻边一只素色钗子。
确实素净了点，却长着一张怎么看怎么秀气的脸蛋。
掌事公公捏着嗓子，道：“你跟我来。”
自在和朱小朵相视一望，不明所以。
“愣着做什么，咱家找你，自然有好事。从今儿起，你们的伙食可以升级了。”
雨后晴空，太阳当头，在自在的眼中突然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巴巴地跟在掌事公公身后，急切唤道：“小姐，快走呀。”
朱小朵这才紧跟上前，待她们被掌事公公带到一所小院子里头时，望着这院中别致的景色，不由唏嘘。
这恐怕是秀女当中最好的住所了，小四合院，院中花草繁盛，清香扑鼻。
当掌事公公说这是他的寝室后，自在一阵失落，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这是给我们换地方了呢。”
掌事公公听不真切，浅浅瞪她一眼，“你这丫环还比小姐多事，嘀咕什么呢，跟着我进来。”
她们被带到厅中，只听这掌事公公道：“你们在这里候着，一会有贵人要召见。记住了，你们见过谁，不许张扬。”
自在不由又嘀咕道：“我以为要好吃好喝招待我们呢。”
掌事公公睨她一眼，“放心，一会儿有人给你们送来大鱼大肉。今儿晌午过后，你们就不必参加仪训了。你家小姐的任务就是在此接见这位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