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可能的事
这些日子以来陈先生的女友十分焦虑,甚至已经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她能感觉到,陈先生似乎是铁了心要离开她了。
她已使尽浑身解数,但依然没有办法。她对他示过好、求过饶,也到他的公司威胁他,但他似乎都不像从前那样了。
陈先生的女友还想,是不是要去教训一下穆穆倪。但陈先生也跟她说过,她越是那样做,只能令他越厌恶而已。
陈先生的女友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但是她没有心情看任何节目。
她没了工作,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才好。
她也快要没了男人,如果连陈先生都离去,她觉得自己会更不知所措。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穆穆倪。所以她很痛恨穆穆倪,对她来说,穆穆倪就是应该被凌迟的第三者。
她觉得十分痛苦,她和陈先生一起共度了那么多年时光。可能她有些小任性,有些小贪心,可是现在她根本无法相信,陈先生为了那个穆穆倪,居然愿意抛下一切离开她。
她一个人在家里哭,在想着有什么好对策。
她告诉自己,早就知道了男人都是贪新厌旧的东西,从来只有新人笑,何时曾闻旧人哭。
只是可能,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有时候爱情是没有对错的东西,而她亦从未反省过自己。
或许男人贪新厌旧这样的想法是对的,至少陈先生现在就十分开心。
在穆穆倪接受了他之后,在他确定自己可以和穆穆倪在一起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很好。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前都在委屈自己。其实他明明不喜欢女友,却因为她喜欢的关系,因为家里的关系,要一直坚持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陈先生十分不明白,为何自己以前一定要亏待自己,去成全别人?
为什么要这样子?
有时候人该要为自己活着。
陈先生现在算是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他觉得,自己也该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了。
随后他接了个电话,彻底让他的思绪打乱。
父亲在电话里说让他今晚回去吃饭,有话要和他说。
陈先生问说是什么事,因为他有些忙。
父亲在电话里说:“小惠她怀孕了,你怎么当人家男朋友?这样也对人家不闻不问?”
陈先生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般。
父亲算是个比较老派的知识分子,在陈先生的眼里,他一直十分有威严,即使他已经老了,但魄力仍在,陈先生从未敢对他大声说过半句话。
但今天,听说完女友怀孕了之后,他立即大叫了起来,说:“这不可能!我们都两个月没有在一起了!”
“反正你今晚一定要回来。”父亲说道。
陈先生兀自在嚷着,但电话很快被挂掉。陈先生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了,小惠怎么可能会怀孕?在穆穆倪的事情之后,他就两个月没有碰过她了,怎么会突然怀孕?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这一次,陈先生没有马上联系穆穆倪跟她诉苦,而实际上穆穆倪也并没有空去接收他的苦水。对高加索山里的人来说,这一段时间都属于长孙蝶男。
说起来,最近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因为身边人的悉心照料,长孙蝶男的伤势多少有了些起色。
这些天校长也经常会来看长孙蝶男,只是今天校长的脸色好像有些不一样,长孙蝶男看了校长一阵子,然后问道:“是不是我父亲有什么事?”
校长尴尬地说:“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唉,你这家伙……是这样的,你父亲说他要离开了,问你愿不愿意去见一下他。”
“我去。”长孙蝶男毫不犹豫地说。
穆穆倪倒是有点疑惑,她问道:“难道他回心转意了吗?”
却没有人回答。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谁都知道,让长孙澜这样的人回心转意,那是不现实的。想想看长孙蝶男那晚的伤势就知道了。
穆穆倪回头看了床上的长孙蝶男一眼,他的额头上现在还贴着纱巾。在清洗伤口的时候,穆穆见过那个X形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爸真不是个东西。”柏之摩突然说,“哪像我爸,我爸是个伟大的人。”
长孙蝶男停了一下说:“智障胎盘先生,请你不要说他。”
穆穆倪说道:“前面那句我是赞同的,但是……柏之摩,你早已让我对伟大产生了歧义了。”
柏之摩惊讶地看着穆穆倪说:“伟大……小学就有教了啊,你不至于……”
“你去死!”穆穆倪大叫了起来,“你爸不是去参加你的颁奖礼就迷路了吗!有什么好伟大的。”
“伟大跟迷不迷路有关系吗?”柏之摩反问道。
穆穆倪愣了一下,一时有些语塞。
长孙蝶男提醒穆穆倪说:“虽然他平时傻是傻了点,但他怎么也是研究文字的,你还是不要跟他拼这个的好。”
最近柏之摩还是对穆穆倪十分不爽,自从那天陈先生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似乎对穆穆倪抱着一些敌意。穆穆倪有时也会好死不死地想到,如果柏之摩这样的家伙,突然觉得“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掉也不要给别人”,不知他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好了。”校长对长孙蝶男说,“你们先别闹了。这样说,我们也尊重你的决定,但是鉴于上次的事情,你和他见面时,我们要在场。如果你不想要太多人在也可以,但至少我要在场。”
“我也要去!”穆穆倪和柏之摩同时表态。
长孙蝶男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那就一起去吧。”
他知道扔不下这两个人,而且现在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就觉得心里没底。
穆穆倪还不放心,跟长孙蝶男耳语交代了一阵:“你平时骂人不是挺狠的嘛,如果那家伙没有回心转意你就骂他,狠狠地骂他,火力全开!我们在后面支持你!”
长孙蝶男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面对着那个男人的时候,就似乎总是变得毫无办法。可能是血缘的关系。
也可能,越想得到,越害怕失去的东西,便越难以把握住。总之就是这么些道理。
之后校长接到了长孙澜的电话,他说他在高加索山的楼下了,大家便跟着长孙蝶男一起走了下去。
长孙蝶男有些别扭,他觉得自己现在弄得像个被簇拥着的新娘子似的。但他也知道,到了某种时刻,身后的这些人,全都能变成了他的力量,令他可以走出高加索山,在门口的草坪上,远远地就直视着站在树下的长孙澜,而毫不示弱。
“看来你没什么事。”长孙澜远远地就开口了。
“嗯。”长孙蝶男点了点头。穆穆倪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能就这样说没事。受那么重伤,但长孙蝶男却装作没感觉到。
长孙澜指了指背上的包说:“我要走了,离开这里。不过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你,不知那天之后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长孙蝶男说。
“那就好。”他的父亲应道,“虽然你待在这里太舒服了,但我想,你心里的伤痛应该是不会少的。就让你这样继续活下去,用你内心的苦痛折磨你自己,也不错。”
穆穆倪听完,忍不住跳了出来,大声骂道:“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这样子,算是一个父亲吗!”
柏之摩在后面补了句:“就是。”然后迅速躲到了长孙蝶男的身后。
长孙蝶男拦住了穆穆倪,长孙澜看着穆穆倪说:“我早就放弃当父亲了,我只是雅子的男人,仅此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是。”
“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吗?”长孙蝶男再次问他父亲。
从开始到现在,从见到长孙澜开始,他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长孙蝶男明白,也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多么渴望被这个人原谅,多么渴望被这个人认同。
但现实还是浇了长孙蝶男一盆冷水,他的父亲肯定地说:“就像那晚我和你说的一样,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的。我不会原谅你。”
长孙蝶男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他握紧了手,最后只挤出了一句:“那我会死了这条心。”
他的父亲笑了笑,便走了。
这次见面异常平静,但长孙蝶男也是知道,死了心怎么会有说起来这么简单呢。
以后无论哪个时候,夜深人静的晚上,想起童年的时候,还是会想要他的原谅的。
毕竟那个人是父亲。
校长长叹了一口气,穆穆倪拉着长孙蝶男的手。他的伤势还没有好全,得到这样的结局,长孙蝶男也不知是好是坏。
至少他现在,知道自己的父亲还生存在这个世上,而且活得不错。
即使如漫天烽火般失散在这个时代,老死不相来往,他仍可以觉得自己和父亲同生共死。只是这其间的悲哀,无人能懂。
那天晚上,长孙蝶男躺在自己的床上,谢丁一老师一直陪着他。
她跟他说很多的话。她说,不要理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比起他我更像是你的亲人,也像是你的朋友。比起你的父母,可能我更像你的父母。
长孙蝶男听着听着,就哭了。
他最初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后来用力地捂住了嘴巴,但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往下掉。
最后他再也止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被谢丁一这样安慰,本身就是一件悲哀的事,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安慰。
2.谁的面子
陈先生回到了家里,妈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桌上摆着许多的菜。
他已经很少回来吃饭,可妈妈准备的大都是他喜欢吃的菜。看到那些菜的时候他不禁有些愣,这多少让他感动。
但这次聚会实在是一顿不怎么愉快的晚餐。父母在桌上,一声不吭地吃着饭。陈先生的女友小惠坐在他的父亲旁边,殷勤地为陈先生的父亲夹菜。
陈先生看了一会儿,有些看不下去,他不知道明明已是这种境况,女友跑来他家里做什么。而且父亲所说的她怀孕的事情,也让陈先生疑惑万分。
陈先生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他望着小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父亲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吃饭的时候说什么话!吃完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找了女人。”
陈先生的妈妈向陈先生使了使眼色,表示他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让陈先生不要多说话惹到他。
陈先生想了想,也便不再说话了。
但他的心里,却多多少少有感到一些恐惧,莫名的恐惧,不知源自于哪里。
可能只是散落在这个宇宙各处的恐惧,突然间因为什么事情,全都聚集在了他的心里。
无声的晚餐结束后,陈先生的父亲对陈先生说:“我最近找人帮你和小惠看个日子,你们结婚吧。”
陈先生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陈先生的父亲,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人家都有了你的孩子了!你还想怎么样?在外面找女人,以为你现在长大了我就管不到你了?一天我没有闭眼,也不准你这样做!你这样,我的老脸往哪儿放?我怎么跟我的老兄弟交代?”
陈先生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女友和父亲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他已经许久没有跟小惠在一起,先不说有没有怀孕,即使有怀孕,那也不是他的!
“我不会和她结婚的。”陈先生淡淡地说。
他心里所想着的是穆穆倪。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穆穆倪,跑去和女友结婚——或许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友了。
陈先生的父亲看着儿子,看了许久,他十分愤怒,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妻子一边给他按摩,一边使着眼色,让儿子迁就他一点,她明白老伴的身体已经岌岌可危了。
陈先生始终不发一言。越是这样陈父越发明白儿子不会答应这场婚事的心太过坚定。他这么想着,一气之下,没说上话来,晕了过去。
他有高血压,还有种种的老年心血管疾病。
陈先生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妈妈责怪了他几句,说他怎么不会先答应着老头子让他心安,以后的事以后解决,便跟着车去了。
陈先生还留在家里,他突然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的一切,他有点想逃离,甚至忘记了是不是要跟着去医院。
就在这时,女友突然走过来对陈先生说:“我确实是怀孕了。”
“那不可能。”陈先生惨笑着说,“我们都两个月没有在一起了。”
“孩子不是你的。”她说道。
陈先生不再说话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如果你不和我结婚,不离开那个叫穆穆倪的贱女人,我就会和你爸说,孩子是你的。”
“她是贱女人……”陈先生惨烈地嘲笑着说,“那你现在的行为呢?这叫什么?”
“这不叫什么。”女友看着他说,“反正我不会让你好过,不会让你就这么抛下我走了的。如果你和我结婚,那么就戴一辈子绿帽子,要不就害你爸气死。只能怪你自己了。如果结婚后,你哄得我高兴了,我便将孩子拿掉。”
陈先生一下子笑了,他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也不懂为什么他的父亲爱自己的面子多过于爱儿子的面子,他也不懂,他的父亲信小惠,居然多过信自己的儿子。
“你好好考虑吧。”小惠说着,跟着去了医院。
陈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间怒火攻心,狠狠地将桌上的烟灰缸砸到了墙上。
但一会儿后,他又走过去,将烟灰缸摆回了桌子。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陈先生十分苦恼,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3.佛跳墙
想方设法想要改变生活的人,也不止陈先生一个。
柏之摩曾见过陈先生与穆穆倪拥吻,那使他大动肝火,但是这几天,他又仿佛忘记了那些心情。
对某些人来说,柏之摩最好的地方在于,除了学术上的烦恼,他对于别的那些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不像长孙蝶男。长孙蝶男的事情总是藏在心里,他心中的痛大概永远不会有真正揭过去的一天。
和父亲挥别后,长孙蝶男的心情也一直沉郁,即使他在强忍着,但穆穆倪能看得出来。最近穆穆倪就一直在想,能做什么事让长孙蝶男感受到一些温暖,以冲淡他心中的痛苦。
当她跟柏之摩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柏之摩十分轻松地说:“这个我知道。我来给他弄一顿饭,让他感觉到家的温暖不就得了。”
“你还会做饭?”穆穆倪愣了一下,她从没见过柏之摩下厨。
“有什么不会的,你等着,我今晚给你们弄个佛跳墙。”
“佛跳墙?”
“是啊。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你懂不?”
“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