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惊恐万状地大喊大叫:“快来人啦,快来人啦,有人跳江了,有人跳江了!”
人们掉转屁股,一窝蜂地拥去。
刘阿林冲在最前头,飞快地跑到太平江边,只见混浊的江水上面漂浮着无数浩劫过后留下的残梁碎木,破箱烂篓,还有鲜红的血水……
“谁?谁跳江了?”刘阿林紧张地问身边的老人。
“一个可怜的疯了的女人。”老人掩面哭着说。
“她还抱着孩子?”刘阿林心在颤抖。
“没错,一个可怜的抱着孩子疯了的女人。”老人痛苦地摇着头,老泪纵横。
“她人呢?怎么看不见人了?”刘阿林望着浊浪翻滚的江水,带着哭腔地说。
“晚了,看不见了!”老人的声音像哭一样。“她走得远远的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湍急的江水,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载负着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的深仇大很,咆吼着呐喊着,汹涌澎湃,奔向远方。
刘阿林痛苦地一拳打在江边的花岗石护栏上,手背流出一道道殷红的鲜血。
人们伤心地望着呜咽的江水,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人。他就是卖报队的报童小王。小王眼尖,老远看见曾经有过几面之交的刘阿林,拼命挥舞着手臂,从人群中挤过来,抓住刘阿林,二话不说,拖着他往回就跑。刘阿林认出是小王,忙问,“你是谁?是卖报队的?是小王?”
“对对,小王,小王。”小王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大街那头说。“快,快去……”
“小王,看你急的,出事啦?”刘阿林吃惊地问。
小王指点着说:“快,快,那边,那边……”
“到底怎么回事?”刘阿林愣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出事了。”小王满脸通红,证实道。
“出什么事啦?”刘阿林紧张地问。
小王指着前面围着一群路人的地方说:“小妹,你家小妹……”
“小妹怎么啦?”刘阿林一个激灵,陡然变了脸色,急不可待地大声追问。“她怎么啦?她怎么啦?”
“特务,特务行凶打人……”小王急得满头大汗,面红耳赤。
刘阿林一听,心急火燎,跟着小王往大街那头人群聚集的地方奔去。
几个黄包车夫摩拳擦掌,尾随而去。
大街那头出事现场的气氛无比紧张。浑身霸气、不可一世的温富,指挥着两个自卫队员,张牙舞爪,揪住小妹和蓝平平,拳打脚踢,双方厮打成一团。
小妹身上崭新的花布衫被那帮家伙撕成破片,头发蓬乱,鼻青脸肿,显然是这场不对称的争斗留下的印记。小妹年纪虽小,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咬紧牙关,趁着围观民众大声起哄,怒斥特务的暴行、温富一伙注意力分散之际,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头猛撞过去,死死抓住特务并往他手背上狠咬一口,痛得那个家伙眼冒金星,“哇哇”大叫。没等他回过神,小妹便奋力挣脱出来,拽着身边的蓝平平撒腿飞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卖报啦,卖报啦,大家快来买《抗敌报》!八路军、新四军开展游击战,打得鬼子落花流水!大家快来买报,快来买报!”
蓝平平也不示弱,跟着大喊,“大家快来看,大家快来看,光天化日之下,特务分子行凶打人啦!”
路不平,众人铲。那年头,老蒋统治下的大后方,内外交困,怨声载道,谁人胸中不是憋着一股冲天的怨气?只要有小小一点火星,便会点燃起熊熊大火,烧红一片天。义愤填膺的市民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指摘特务分子无法无天的同时,也想方设法阻拦他们的去路,掩护蓝平平他们逃离现场。
刘阿林他们,在小王的带领下,正飞快地朝出事地点跑来。
温富不光眼睁睁看着两个报童从眼皮底下溜掉,而且遭到成百上千愤怒民众的唾骂,颜面尽失,顿时恼羞成怒,不计后果地指挥手下的特务强行突围,硬将蓝平平他们围堵在附近大街的骑楼下面。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温富,一把抓住小妹,左右开弓,“啪啪”出手就是两巴掌,还恶声恶气地跺脚大骂:“他妈的,你们两个小鬼不要命啦?还跑?跑呀,跑呀,我看你们能跑往哪里跑!有种的再跑呀!”
“他妈的,看看你们还敢不敢跑?”一队员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拳头,口出恶言。
“敢!你放手我就跑!”小妹头颈硬硬,挺直腰杆,燃烧着怒火的双眼盯着温富,一把抹掉嘴角的鲜血,死不改口,“你松手我就跑!我卖报没碍你的事,你凭什么抢走报纸还打人?”
“好哇,好厉害的嘴巴,死不服输呢!老子这就让你看看,是老子的拳头硬,还是你的嘴巴硬!”一队员出手就是重重一拳,小妹一个趔趄,差点跌个四脚朝天。
“打人啦,特务打人啦!”蓝平平用头顶住打人的队员,护着小妹。
“打人啦,特务打人啦!”小妹扯开嗓门哭叫着。
路人纷纷赶来,重新围住温富一伙,怒目痛斥:
“住手!光天化日,你们敢打人?敢打小孩?”
“卖报有罪?有胆量就让大家评评理!”
“你们欺侮小孩算本事?有种的上前线去,跟鬼子拼刺刀去!”
“我们卖报和你们不相干,”蓝平平更是不认输,见人多势众,胆大气粗,挺起胸脯,抹掉嘴角的血迹,手指温富据理反驳:“你们凭什么打人?卖报犯了哪家王法?说吧,你有胆量就向大家说说理吧!”
“他妈的,不许卖就不许卖,新州城里,老子说了算!”温富蛮横至极,吹胡子瞪眼睛地指着小妹和蓝平平骂道,“老子警告你们,报上的话全是共党的宣传,你们小心被人家洗了脑筋!”
围观群众怒不可遏,齐声呵斥:
“胡说八道!小孩也是共党?”
腆着个大肚子的温富虽然外强中干、底气不足,嘴巴还是硬得要命,恶狠狠地瞪了围观的人们几眼,摆出玩命的架势,挥舞着拳头,乱跳乱叫,“他妈的,老子对付共党,关你们屁事!你们起什么哄?是活得不耐烦啦?”
节骨眼上,刘阿林他们在报童小王的指引下急匆匆赶来了。
刘阿林抬眼看见温富一伙竟然把蓝平平和小妹打得鼻青脸肿,不由得火冒三丈,猛扑过去,出手就是狠狠两拳,把两个乱吼乱跳的特务打得踉踉跄跄,连连后退几步。刘阿林一边用身子护住小妹和蓝平平,一边拍着胸脯对温富怒吼:“姓温的,你耍什么威风?有种的,朝我来吧!”
“有种的,朝我们来吧!”同来的车夫挽起袖管,摆开架势,大步逼上前去。
机灵、乖巧的小妹拉着蓝平平掉头就跑,一路高喊:“卖报,卖报!八路军、新四军开展游击战,打得鬼子落花流水,气得投降派哭爹喊娘……”
“大家快看报,八路打胜仗,气得投降派哭爹喊娘呀!”蓝平平跟着大嚷大叫。
闻讯赶来支援的谢木春,带领着七八个黄包车夫,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人群中。
围观的民众认出来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惹不起”谢木春,觉得有了主心骨,精神大振,斗志高涨,有的争相买报,有的鼓掌助威,有的围住温富一伙痛骂不止。
温富和他手下的队员虽然暴跳如雷心不甘情不愿几次三番想追上去抓住蓝平平他们,但被谢木春和围观的民众挡住去路,动弹不得,寸步难行。“你,你,你们造反啦?”温富下不了台,仗着一身“老虎皮”大耍蛮横,手指谢木春威胁道:“他妈的,‘惹不起’你手伸得太长了!这里没你的事,走开!走开!”
“这是大家的事,我管定了,”谢木春斩钉截铁地说,“这就叫:路不平,众人铲!你懂不懂?”
“他妈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黄包车夫嘛!谁怕谁呀?你睁开眼睛看看,老子怕你胡搅蛮缠?你跟共党一个鼻孑L出气,就不怕砍头割脑袋啊?”温富拍拍腰间的手枪,虚张声势地吓唬道。
“车夫怎么啦,不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刘阿林被温富深深激怒了,蔑视地狠盯他一眼,针锋相对地把话顶撞回去,“别人怕你三分,我们不怕!我们黄包车夫不吃你这一套!”
“对,不吃他这一套,对着干!”围观民众异口同声地起哄。
谢木春神色自若地对着温富冷笑道:“我说,温大队长,你的口气太大了。不错,新州有些人怕你,可惜,你弄错了,那不是怕你,骨子里是恨你!戳着脊梁骨在骂你!你难道不清楚?”
围观的人群见谢木春字字句句有分量,骂得痛快淋漓,觉得出了口恶气,便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坏事干尽,绝没有好下场!”
“少干些坏事,积点德吧!”
矮矮墩墩的温富刚才还是气壮如牛,口气硬得不行,可是,几番较量下来,已是底气不足,骨子里虚得要命。此人一肚子的古怪,眼看对方于势于理明显占有上风,知道自己输了势又输了理,加上势单力薄,他哪敢撞了南墙不回头,继续惹火烧身自讨没趣?因此,此时的他收敛几分,冷冷地回敬一句,“他妈的,见鬼!又碰到你们这帮家伙!‘惹不起’,你们救亡协会就爱干这种事!哪里闹翻天你们就往哪里钻!‘惹不起’,我好心奉劝你,大家自扫门前雪,别的事不要管,好好拉车去吧!”不难听出,温富为了缓和紧张气氛,调门降低许多,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这话好没道理!小小新州,抬头不见低头见,路见不平能不管吗?”谢木春有理有节,外圆内方地挖苦说,“今天看在大家的脸面上,事情到此了结。不过,我也奉劝你,往后少做缺德事,给儿孙积点阴德吧。卖报队全是孩子,何必为难他们,卖报糊口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