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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猪头琴(6)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这把猪头琴有些不对劲,不知为什么声音突然嘹亮起来,渐渐地竟然嘹亮得失去了控制,简直有些震耳欲聋,就像是一头猪在拼命地疯狂嚎叫。而更让蔡五鸡不能理解的是,他拉的曲子也突然髙亢激昂起来。他努力想放慢手指的速度却怎么也慢不下来。随即就发生了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先是一头黑色的种猪突然嗷儿地狂叫一声开始在圈里四处乱窜,接着纵身一跃就跳出猪圈狂奔起来。这头种猪约有四百余斤,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在配种站的院子里狂奔不仅动静很大,也搅得烟尘四起。接着其它圈里的种猪也都开始躁动起来,一边嗷嗷儿叫着纷纷从圈里窜到外面,那些母猪也都紧随其后,配种站里顿时乱成一团。这些种猪和母猪们显然都受到了惊吓,浑身的鬃毛直挺挺地竖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豪猪。尤其是它们的耳朵。猪的耳朵平时都是软沓沓地耷在头上,这时却都直直地竖起来,看上去就像是顶着两把小蒲扇,不仅怪异也非常地骇人。这时配种站长已经慌了手脚,赶紧冲着蔡五鸡连连摆手,嘴里喊着不要拉了不要再拉了。他本想将这些狂奔的猪拦住,但刚到猪群里就被一头高大威猛的白猪撞倒在地上,接着后面的猪就一边尖声嚎叫着从他的身上踩踏过去。这些猪在配种站的院子里横冲直撞了一阵,最后无意中闯进一个大圈。配种站长这才连忙扑过去把圈门门栓闩上了。配种站长连滚带爬地来到治保主任的面前,瞪着他问,这就是……你说的猪头琴吗?!治保主任也已被一头母猪撞破了鼻子,这时只顾擦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张副主任却哈哈大笑地走过来,拍着蔡五鸡的肩膀连声说好,好好,真是太好了,没想到这把琴这样厉害,你拉得也很好,还真有点专业水准呢!

张副主任这样说着略一考虑,又问,你还会拉什么曲子?

蔡五鸡没料到这把琴竟然闯出这样大的祸来,这时还惊魂未定。他看着张副主任,喘息着没有说出话来。张副主任说,我听说,你还会拉《喜送公粮》?蔡五鸡仍然面色焦黄地看着张副主任。张副主任立刻明白了,回头朝身后看一眼说,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猪毕竞不是人,它们听不懂你拉琴也是正常的。张副主任接着又说,过几天县里要召开一个布置春耕的动员大会,刚刚下来通知,说是为了给大家鼓劲,不仅要聚餐,还要演一演文艺节目,我刚才想过了,咱们公社就把你报上去!张副主任见蔡五鸡仍然心有余悸就笑着说,不用担心,就凭你这把琴,去到县里肯定会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蔡五鸡这次去县里的春耕动员大会上演出,果然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县里的领导早已知道蔡庄有个蔡五鸡,这次听说他竞然将那把著名的猪头琴也带来了,都感到很好奇,于是动员大会的内容一结束第一个就让他上台去演出。蔡五鸡当初在部队敲木鱼时也曾见过一些大场面,因此心里倒并不紧张。他只是担心这把琴在这种关键时刻又会给他搞出什么名堂来。于是他上台之前就先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将这把琴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然后耐下心来对它说,咱们得谈一谈了。这颗猪头骨并不吭声,只是瞪着两个黑洞洞的大眼,似乎在很认真地听,又像是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蔡五鸡又对它说,你把事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麻烦了。这颗猪头骨将牙齿呲得怪模怪样,仍然默不作声。蔡五鸡沉了一下说,你如果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回去慢慢地说,但今天在这里,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好不好?他这样说罢,又将琴弦和琴弓小心地擦拭了一下,就走上台去。

这把猪头琴这一次果然没再弄出什么奇怪的事来。它的声音第一次这样低沉,音质也很浑厚,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蔡五鸡坐在台上拉着琴,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来。但在这时,他突然又有些紧张起来。他发觉自己不知怎么竟然又拉出一支陌生的曲子,这曲子不仅节奏很奇怪,听上去也不太对劲。这时台下就已开始騷动起来。蔡五鸡发现坐在前排的县领导都在交头接耳,还有人一边说着什么朝台上指指划划。蔡五鸡立刻意识到,一定是这支曲子出了问题。果然,他发现,公社的张副主任已经脸色煞白地来到台前连连向他做着手势,意思是让他不要再拉了。蔡五鸡这才停下来。他一来到后台。一个陌生人已经等在这里。陌生人走到他面前说,你跟我来一下。蔡五鸡本想问这陌生人是干什么的,又要带他去哪里。但想一想还是没敢问出来。他跟着这陌生人从后台的一个小门出去,来到旁边的一间办公室。一个身穿褪色军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上下打了一下蔡五鸡问,你就是蔡五鸡?蔡五鸡稍微迟疑了一下,说我叫……蔡武军。嗯,好吧,中年男人点点头说,蔡武军,你刚才在台上拉的是什么曲子?这曲子……怎么了?你自己拉的曲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你刚才拉的是一支解放前的曲子,是靡靡之音,现在知道了吗?蔡五鸡一下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过这个曲子,他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莫明其妙地拉出这种靡靡之音。中年男人一边说着就从蔡五鸡的手里拿过这把猪头琴,很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抬起头问,听说,这是你自己做的?蔡五鸡说是。中年男人脸上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轻轻嗯一声说,这样吧,你抽时间到县里的梆子剧团来一下。蔡五鸡听了越发不明白,他想不出让自己去梆子剧团干什么,于是小心地问,去梆子剧团……有什么事?中年男人温和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蔡五鸡的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件事一定又与这把猪头琴有关。但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要这把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把琴搞得疲惫不堪,如果再这样下去就要崩溃了。刚才他已在心里打定主意,从县城回去的路上就将它扔进青龙河里,这样也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沉吟了一下说,你自己考虑吧,如果不去,今天的事就恐怕还要追究。蔡五鸡听了想一想,只好点头说,好……好吧。

蔡五鸡没有猜错,让他去县里的河北梆子剧团果然与乐器有关。事后他才知道,这个身穿旧军装的中年男人是县里一位主管宣传工作的领导,被称为杨部长。杨部长刚刚将县里的河北梆子剧团成立起来,正准备排演《红灯己》。但剧团初建阶段条件很差,不仅缺少演员,乐器也很不凑手。所以,杨部长这次在全县的春耕动员大会上看了蔡五鸡的表演和他自己做的这把猪头琴,当即就决定,将他调来剧团专门修理乐器。

蔡五鸡接到公社通知,就在一天上午带着他的猪头琴来到县里的河北梆子剧团。他在这个上午一走进剧团就觉得有些异样,似乎预感到又要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杨部长正等在这里,在杨部长的身边还坐了几个浓眉大眼的人。杨部长先为蔡五鸡介绍,说这几个人都是县剧团的主创,有唱腔设计乐队指挥,还有几个男女主要演员。杨部长说,蔡五鸡可以先用他的这把猪头琴为大家演奏一下,当然不是考他,只是让大家听一听这把琴的音色。

蔡五鸡点点头,就在这些人的面前坐下来。

接下来果然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其实客观地说,蔡五鸡这一次的琴声很舒缓,震动也不大,但事后连他自己也无法否认,这场突发的意外肯定与这把猪头琴有直接关系。当时蔡五鸡一边拉着琴还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不要慌,要沉住气,但尽管如此拉琴的节奏还是不知不觉地快起来。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先是嘎吱嘎吱的,接着就变成咔咔的断裂声。蔡五鸡意识到这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但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突然一片迷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竞是一块巨大的灰片从屋顶上脱落下来。屋顶掉下一块灰片原本并不是太大的事情,但这块灰片实在太大了,足足有几寸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掉下一块石板。这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而严重的是,这块灰片竞恰好落到了杨部长的头上。屋里顿时烟尘迷漫,几乎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阵,待尘埃稍稍落定,大家才发现杨部长已经头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乐队指挥连忙扑过来,伸手在杨部长的鼻子底下试了试,发现已经没了气息。这时再叫救护车显然已经来不及。大家立刻找来一辆平板车就拉起杨部长送去了医院。但是已经没有了意义。据县医院的医生说,杨部长的头盖骨在当时就已被那块异常沉重的灰片拍碎了,所以,也就没有抢救价值。

蔡五鸡没有对此事做任何解释。他知道,尽管这块肇事的灰片从表面看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它毕竟是在自己拉琴时掉下来的,这也就不言而喻又不容辩驳地形成了一种因果关系,无论自己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但不知为什么,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却似乎都把蔡五鸡忘记了,而县里赶来处理此事的其他领导又并不知道他当时也在。于是,蔡五鸡就被冷落在一边,反而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直到杨部长的治丧委员会成立起来,并正式宣布了召开追悼会的时间,蔡五鸡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参加这个追悼会了。

他走在回蔡庄的路上,心里终于有了一种彻底解脱的感觉。这时太阳已沉下西边的地平线,向天空喷出最后一抹余辉,田野里弥漫起一片雾一样的迷黄。蔡五鸡走到河边,又来到刘苏的那座衣冠冢前。刘苏的衣冠冢经过几场春雨已变得浑圆起来。土里钻出一些嫩草,看上去像他脸颊上的胡茬。蔡五鸡在坟前站了一阵,拿过背在身后的这把猪头琴。他先是用力拔掉琴杆,然后就将这颗猪头骨轻轻地安放到坟顶上。夕阳照射过来,将这颗头骨映得通体透亮,头顶上的那个圆洞就像是一眼喷泉,从里面喷出一股耀眼的金黄。这时,蔡五鸡突然发现,它的眼眶里正有两行泪水流出来……

2007年3月21日写毕于天津木华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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