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平把樊云月的这封回信给张一彪一看，张一彪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个叫什么月的半句不提感谢你对她的赞美，甚至连一句谢绝你求爱的客套话也不讲，而是极尽讽刺挖苦、奚落人家为能事。我不相信一个黄毛丫头能写出如此恶毒的回信来，它定是英语班那些女流之辈们觉得无聊之极，把你一颗捧给心仪人的心拨弄着玩呢。虾虮想掀起三层浪哩！她们平时个个挺胸摆面孔的，现在公然向我们中文(1)班进行挑衅了。”一直沉默着的杨维平突然也壮起胆，问：“怎么对付她好？”这时的张一彪的情绪倒显得平静了许多，说：“是应该把这个什么月教训一下。把信退回去，在旁边批上几句话就够她受的了。”杨维平大概没听懂张一彪的意思：“那有什么用？”张一彪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用手指戳着樊云月的回信，提高了声音说我们把回击她的话用批注的形式批在她的信里，这等于既把信踢回去，表示我们已唾弃它，又把她的话驳斥掉，这叫作一箭双雕。让她煨在被窝子里难受，又让英语班里这些不知好歹的妞们知道知道我们中文（丨)班男同学们的厉害，顺便把她们一个个地气个半死。”杨维平听罢，也觉得蛮好。可是，转眼又有些犹豫：“这样好吗？会不会太狠心？”“我说你这个人太没骨气了，人家这么狠心奚落你，你却还这么心慈手软，哪像个男子汉？”
经张一彪这么一说，杨维平同意了。张一彪说我来帮你批。
于是张一彪针对樊云月信中数落、挖苦杨维平的内容，在她最令人倒胃口的语句后面依次批注。
樊信：你这种唐突、鲁莽的举动，令人惊讶及反感。我们素不相识，没有任何谈论这个话题的基础，也永远不可能有这个基础。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荒唐、可笑吗？你干嘛这么不自重？
批注：主动向一个心仪的女性求爱，这其实是男人高尚的情操和行为，何鲁莽之有？一颗正直纯朴的心向你表示倾慕，你却视为“不自重”。给你脸面你却不要，这表明不自重的恰恰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樊信：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我们之间差距如此之大，你却有如此非份之想，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批注：向异性求爱，人之天性。不愿拉倒，谁也没有强迫你，有什么好高傲的？心高的癞蛤蟆之所以想吃天鹅肉，是因为它把自己估计得太高，而将别人估计得太低。你的行为恰恰说明，你是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这与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有多少差别呢？
樊信：你这封信搅得我心烦意乱，影响了我正常的学习和心情。希望至此结束，今后别再骚扰别人。但愿我不再看到这种令人生厌、令人恶心的信。
批注：你这封尖刻的信不正是骚扰别人吗？写封求爱信完全是件正常的事。把这种正常的事看作“令人生厌、令人恶心”，倒说明你这个人心理不正常，精神有毛病！
樊信信尾总批：原先，我一直认为你的外表很美，内在心灵也一定很美，所以才给你写这封信。看了你的回信，我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人，你满肚的污泥脏水、落溷飘茵，也不知是从何处捡来的；原来你是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人。由此我可以断定：像你这种自命清高、心态不健康的女人，估计你今后不会得到稍好些的男人的青睐，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请你好自为之。
批好后，杨维平勿需贴8分钱邮票，将之通过学校门口传达室，发往英语班。
过了几天，杨维平情绪有些开朗起来，悄悄地对张一彪说，对方有反应了。张一彪急问：“怎么反应？”杨维平说那个女人吃不消了。她通过另一同学传口信给我，说不要这样搞好不好，说她是因为一时性急，叫人代笔写的回信。今后双方都不要再提这件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对方还一再表示，她愿收回信中讲的那些话。”张一彪一听，大喜过望，说我断定她爸是下级军官，高级军官的子女必定有涵养，会显出大家闺秀的风貌。”杨维平说：“不不不，连她自己都承认那封信是她叫女同学代写的。我原以为她还会反击，想不到这么搞一下就求饶了。这样反而令人心里有点不安。”张一彪反唇相讥道：“你看你，当初谁同情过你？我看你这个人真是软不拉叽的，实在成不了大气候。”杨维平听罢不作回答，只是耸耸肩膀，苦笑一声而已。
男女之间的情感有时近乎圣迹，杨维平暗恋樊云月的事闹翻后，樊云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到学校阅览室里来，似乎是感到欧阳芳菁在其中怂恿过杨维平向她求爱似的。后来即使偶尔来了，也只是离欧阳芳菁的位置远远地坐着。直到欧阳芳菁快毕业时，她在校院的花园间的一条卵石小路上同他相遇。她的神情有些腼腆，怯怯地问：“你……你们就要毕业了？”欧阳芳菁点了点头，说：“嗯，快毕业了。”她没再说什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似的，匆匆地走了。
杨维平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毅然弃教，步那位他所怀疑过的肩膀不对称的爱妻后尘，去了法国巴黎。大约三个月后，他给欧阳芳菁寄了一张明信片，并说自己历经曲折，终于到了美丽的法兰西，容日后再慢慢告知这里的情况。不想三十年过去，文(工)班的同学会已开过数届，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只是最近，在美国的潘苹苹由美国冷泉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一本近25万字的新书的背封上印着：
苹苹的散文娓娓道来，不喧哗，不做作，简言之，不施铅华，却风姿绰约。
杨维平（法国巴黎）杨维平之所以不回国同大学同学们见面一叙，也许是英语班的几位女同学对他戏谑式的伤害太深了罢；也许是他对于这种实在美好的事的经历，在他自己看来，仍感到有些羞惭罢。
再说杨维平在寝室中把自己倾慕樊云月的事同马会泳商量，见欧阳芳菁进来，便打发走了马会泳，转为同欧阳芳菁商量。马会泳见杨维平有那么一种用着人作朝笏，用不着人作粪桶板的作派，便心中不快，自语道：“你杨维平有什么文气，竟也学起我的风流倜傥之雅举来。”回到自己寝室，忽然情思泉涌，给自己的高中女同学丰鲜翠写了一信，上面写着：
半鲜翠吾妹：
兄在霞市师专三年，有如白驹过隙，眼看就要毕业。我校中的女大学生们，尽显风姿：有幽闲的、有妖冶的、有静婉的、有风流的，可谓肥瘦纤浓，各极其妙。但在兄的心目中，只不过是枉费风骚罢了，都不及吾妹矣。
兄忆吾妹，同兄相处’时，早春三月，山花满路。柳腰花面，丰腴艳丽，占来百媚芳姿；士媚星眼，颜盛色茂，撇下一天神韵；明眸善睐，笑容可掏，恍若玉环再世。更忆那晚新月印溪，树影坠地，吾妹在吾旁谈倾珠玉，笑落琼瑶，更为可人的是吾妹丰姿婉润，肌肢莹腻，真可谓朗涵仙露，媚眼朦胧，柔情如水，艳夺云霞。
兄虽性情桀骜，却鸿才海富，趋向超拔。同妹性格，皆为天合。请妹静等，兄毕业后，定当同吾妹两情缠绵，似翠柳之醉薰风；一意殷勤，恍晓月之凝滴露。
吾妹曾来信问我，同班女同学有几何。兄告诉吾妹：全班共42人，其中只有八个女流。长得稍好点的，已有主了。其它几个，都长得不好看，也远远不能满足分配。何况她们在兄目中，远不及吾妹这般美丽，请吾妹放一万个心吧！
马会泳写好信后，本想在信尾写上自己的名字，但自从他出卖他人之鞋事发后，便多了一个心眼儿，颇有拓弓蛇影之虑，就不写自己的名字，自忖这也是制行英卓的一大表现。心想这词藻华丽、情深意切的书信，丰鲜翠一眼看去便知道是我马会泳写的。想前思后，他只写了发信的校址和收信人的姓名地址，就把信寄出去了。
不想丰鲜翠所处村落，名曰牛角门，乃平阳县一山坳间的一个孤门独户。不巧的是，丰鲜翠并没有在家“静等”着马会泳的到来，而是同她父母一共三人，随邻村人到济南去开超市去了。邮递员汗流浃背地爬山把马会泳的信送到牛角门，见丰鲜翠家铁将军把门，便把这封信退回到霞市中专。从此，这所学校传达室接收信件的布袋口上横着一封无人接收的信，一直横了一个多月。信面盖了个邮戳：“无收信人。”结果有一天，几位别班的同学对这封“无头信”觉得好奇，就合计大胆地拆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很好笑。结果这封无头信不胫而走，它在校园里迅速传阅，人们很想搞清楚写信人究竟是谁。
马会泳见给丰鲜翠的信杳无回音，便踅到学校传达室去看个究竟。不想正好有几位同学笑着在围看这封信，他凑了过去，便一把夺过信，大怒道：“你们这些王八蛋，连拆别人的信是犯法的常识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信，关你们屁事。”
原来如此，同学们舆论哗然。沉默多时的马会泳真正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马会泳已听到自己无意中惹祸女同学们的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女同学们平日多少有些看不起他，这一下在私信中贬低了她们，恐有反击之灾，便找到欧阳芳菁，问：“欧阳兄弟，我的私信被拆的事，你知道了吗？”欧阳芳菁说我知道了。这是你私人的事，是小事。你从现在起都不去理她们闹呀什么的，她们自知无趣了，就没事了。”马会泳说：“有你这几句话告诉我，我放心多了。你的看法是很有见地的。”说完，便走了。
欧阳芳菁在晚自修结束后，从校阅览室回寝室，刚从外面来的张一彪突然问他：“欧阳兄，马会泳又出事了，你知道了吗？”欧阳芳菁明知故问地说一彪兄，自从你照顾到他的助学金后，他的生活不是好好的吗？”张一彪笑道非也，他这次是侮辱了我班全体女同学们，女同学们以集体出面要求处分他，已把状告到我和团支书马志学这里来了。看势头，她们恐怕还要把状告到班主任姜家扬和校领导那里去。”欧阳芳菁不以为然地说你们领导们不致于没有处事水平到这种程度吧！说是全班女同学要求处分马会泳，其实是自尊心最强的洪阳葵和张或琳两个人在其中鼓动而巳，我看女同学连同你把马会泳的话太当回事了。”张一彪问这话怎么讲？”欧阳芳菁笑道一彪兄，我看你对其他女同学就不要去理睬了，你只对洪阳葵说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你就对她说，一只狐狸够不到吃葡萄架上的葡萄，便说葡萄是酸的，那葡萄就真的是酸的吗？她的脸必定会红起来，也就不会跟你过不去了。”张一彪的脸在电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紫起来，说这话我不便说，不便说。欧阳兄你不要说笑了，她们一下子八个人再朝我轰，我怎么受得了？”欧阳芳菁说这么重要的事，我在说笑干么？我看那八个女同学不至于再要你去处分马会泳，是洪阳葵在故意作难你哩！她在故意欺你没有妥当处理这事的能力。一彪兄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我班八个女同学中，岁数大一些的都已有家室，连年龄最小的潘苹苹也有温剑美了。她们即使都被马会泳评作不好看，也不致于改变她们的对象们对她们的审美观。这其中有丈夫的张或琳，是故意逗着你玩的，哪有成心要你把马会泳处分掉的意思。至于其它一二个还没有对象的女同学，哪有扑出来想说自己好看的动机？再说，一个人对别人外表的评论，是有这么个自由的嘛，何况马会泳还是在私信中评论的。马会泳说有的女同学不好看，是说她们的外表不好看，而不是说她们的内心不好看。他又不是判断一个人外表好看不好看的权威，说一个人的外表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我看这是女同学们太看重他了，以致他说一声有的女同学外表不好看，好像结婚了的女同学的丈夫们要跟她离婚、有主儿了的女同学的男朋友要同她解约、待婚的女同学将要没人要似的。另则，他说有的女同学不好看这句话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他家乡里的那个女朋友。其实，说有的女同学不好看这句话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以贬低她们的容貌为手段来显示他对女友的赞美和真诚的爱。”张一彪这时也笑起来，说马会泳说女同学不好看显然是假话。说句实在话，如果把已有主儿的几个女同学放着不论，假如任何一个女同学愿意嫁给他的话，他都会一心一意地去爱的。”欧阳芳菁忍俊不禁地说你这个班长现在才说出真话来了。马会泳只是身境不大好、外表不很好罢了。对同学们其实是蛮真诚的；论天份，他在班里也是屈指可数的。一彪兄你要多多看到他这些长处。马会泳在班里做人也够难的，如果他说我们班里有的女同学很好看的话，这反而会使人觉得他有觊觎我班美貌女同学之心了。”张一彪说我知道了，我不理她们就是了。”
果然不出欧阳芳菁所料，八位女同学在洪阳葵的带领下，到团支书马志学处告马会泳的状，马志学打了几下哈哈把她们支走；她们又去找班主任姜家扬投诉，姜老师向她们挥了挥手笑着说嗨！你们还都是小孩子！”也把她们打发走了。至于她们放出话来要到学校领导处去投诉马会泳的事，只不过是想显摆一下巾帼不让须眉的姿势而已。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