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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忖度忖度(3)

如果说第一对人物的婚姻叫作红豆的故事的话,那么,第二对人物的婚姻叫红雨伞的故事欧阳芳菁的故乡箬竹村的邻村有一个叫翔潭村的村庄,出了个膀阔腰圆、相貌英俊的青年叫孟立傥的,孟立傥读高二那年,遇上“文化大革命”,他失了学,却不以金榜题名为念,安心在家务农。翔潭村老支书孟成煌看他能记记写写,叫他担任了村中会计,兼任村团支书,并在“文化大革命”结束时介绍他入了党。不久孟成煌因年龄大了,卸了任,推荐孟立傥当了翔潭村的村支书。孟立傥不辜负老支书的期望,因身体魁梧,又秉公办事,村人们都拥戴他村中几个歪七倒八当过造反派的也都惧怕他,经常闹事的两百多户人家的翔潭村显得安生起来。

仲夏的一天,起先彤云密布,山风阵阵,继而雷轰闪电,大雨滂沱。孟立傥身着蓑衣,头戴尖顶箬笠,手捏锄把,去村外样界为村人们的稻田开田水。突然,一阵雨风飙过,把他的尖顶箬笠揭到一爿已长成丈多高的紫麻田里去了。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弯腰继续开田埂、批水准。忽然,他觉得头上不淋雨了,抬头一看,一把红雨伞撑着他,又听得身边一个软柔的声音朝他说道:“立傥哥,雨要淋湿衣服了。”孟立傥这才看见给他撑雨伞的是在村中插队的上海知识青年温红霞。

温红霞出生在上海市浦东区一个工人家庭。她长得高头大马,且丰腴明丽,用现时时兴的话归括之,叫作性感。对异性有着若大的吸引力,这一点,一次偶然的机会,全县一千多人早已给他评价过。事情是这样的:文化大革命结束时,嘉庭县里要举行革命样板戏大会演,并且要评出一二三等奖来。全县共32个文艺团体报了名,翔潭村是县城直属村庄,自然少不了。孟成煌为全村挑不出上得了大场面的人物而苦恼,着急地直搓手,叫孟立傥想办法。孟立傥淡然说:“叫那个镀了金的温红霞试试罢。”

为什么孟立傥称温红霞作“镀了金的”?原来,翔潭村旁有一条翔潭河,下大雨时污物漂浮,河水横流,晴天时河水干涸,烂污鱼在河床上蹦跶。上半年,县里为了整治翔潭河,在流经翔潭村段建造一座拦河坝,在拦河坝旁再造一个小公园,要征用翔潭村的三亩洼地作为用场,村里便有了一个被政府安排工作的土地征用的人员指标。孟立傥想去,被老支书阻止了,说:“村里少不了你广孟立傥想到自己是党员,便不再要求了。结果老支书把这个指标安排给了在翔潭村小学代课的温红霞,全村人都没意见。温红霞听到这个消息,找到孟立傥,说还是你去吧!现在已有了政策,我回上海后就可以安排工作的。”孟立傥认为温红霞是虚情假意,在做顺水人情,便回绝道:“你本来是来镀金的,现在镀了金,在这里被安排工作不是件好事吗?”温红霞说了句:“侬的活噢听弗懂”,甩了下短发,走了。结果被县里安排进了百货公司工作。

老支书自忖对温红霞有恩,再说温红霞正打算从村里迁户口到县百货公司,正用得着自己,便急急地走到县百货公司,对正在大橱前营业的温红霞说红霞,现在县里要会演,你还住在村小中,再说户口还在村里,自然是村里人,你排个节目上县大会堂怎么样?”温红霞扑哧一笑,说三叔,叫我一个人上怎么行?”老支书稍作思忖,隔橱台拊着温红霞的耳朵说这么吧,要不你同孟立傥上台唱个《夫妻双双把家还》也要得。”温红霞石榴籽般的上牙咬住下唇,忽然脸上现出两漩酒窝,说那也得叫个会拉琴的把我俩配一下,让我们排练排练。”老支书见事情成了大半,便对温红霞说就这样定了,你星期日来村委会一下,具体事情大家忖度忖度,商量商量。”便走出百货公司大门。忽听背后温红霞急急地叫道:“三叔,三叔!”老支书停下脚步,温红霞不等起伏着的胸脯平静下来,笑着对老支书说三叔,听说县里是搞革命样板戏会演,‘树上的鸟儿’可不是样板戏呀!三叔,你回去后,再把我俩的节目琢磨琢磨,忖度忖度。”老支书用一只手拍着膝盖说啊哟!你若不提醒我,可就出主题问题了。”

老支书回到村里,跟孟立傥商量要他同温红霞唱革命样板戏的事。不料孟立傥向老支书迭连叫苦说三叔,温红霞是在存心捉弄你我你还不知道。你叫我干农活做粗活倒还行,叫我上台去唱京剧,那不是交腔塌板、丢人现眼吗?”老支书听罢,急得连连跺脚道离会演的日期只有五六天了,我村到现在连一个戏目都还没报上。现在倒好了:一个说独自一人不能上,另一个的你却说两个人上不了,你叫我怎么办?”孟立傥说:“三叔你别急,我去叫温红霞上台独唱就是了,算我第一次求她了。”

晚上,孟立傥走到村小温红霞住处,对她说:“我嗓音不好,又不会唱京剧,你上去唱个小常宝什么的独唱罢。”温红霞竟爽快地一口答应了,笑道:“傥哥,我知道这是你们党员的政治任务,是甩不掉的。你要叫我出场,得允诺一个条件一一你要在我身旁当导演。”孟立傥不耐烦地说:“啊哟都什么时候了,说什么当导演不当导演的,我为你泡杯茶润下嗓子就是了。你选好片段,老支书每个晚上同我都到这里的舞台上来看你排演,为你指点指点。拉京胡为你配音的人物你可要自己去找。”温红霞微皱了一下蛾眉,倏地眉目开展,笑道:“唱小常宝的那个片段甚好。只是一一有了,这个学校中的邹老师,京胡拉得倒还差不离,让他与我多配几遍,我想倒还能混得下去。”

县革命样板戏大会演的那天晚上,大会堂里的一千五百个座位,座无虚席,连走廊里也挤满了人。

温红霞的独唱节目排在节目单下数上第二个。节目一个个过去,掌声也噼里啪啦地随之响起,终于轮到温红霞扮演的小常宝上场。她刚一上场亮相,全场发出“哗”的一片赞叹声。原来温红霞扮演的小常宝,头上戴着羯皮帽,身上穿了件嫩蓝边衬羊毛的短褂袄,双脚缠了乳白色绑腿,脚上穿了双毡皮雪靴,一身正款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宝的打扮。温红霞的这一身打扮,是她叫母亲从上海买到快寄来的,昨天刚好寄到。要说小常宝的装扮,也是有个讲究的:有的小常宝上身穿灰白色皮短褂儿,有的穿嫩蓝色短褂儿,这要看演员的高矮丰瘦而定。温红霞属于丰腴类型,所以她定了嫩蓝色的这种。小常宝的演员难取,难就难在身材要高大点丰腴点;脸庞要稍显大点,要不,两旁翻羊毛的羯皮帽一戴,脸部就显得狭窄了,这一来,就失去了北方姑娘小常宝的韵味儿。温红霞属于身高马大、脸庞丰满、性格开朗、感情既丰富又细腻的类型,演小常宝这个角色巧好对着榷了。她那明目青睐、左顾右盼的神韵儿,比革命样板戏中的那个小常宝,还要慧艳秀婉一筹,风姿昭丽几分,这就难怪温红霞刚一出场,就闹了个满堂彩。

这时全场倏地静寂下来,邹老师匆匆地坐到温红霞身后边的一张交椅上,调了两声京胡,屏气凝神地手把琴弓,一段过门拉过,只听得扮演小常宝的温红霞唱道:

听那边练兵场,杀声嘹亮! 看他们斗志昂,为剿匪练兵忙,激得我烈火满胸膛!

真叫作字字清脆,声声宛转,稍露些许学生腔,却堪比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加之那优雅的动作,如一阵春风,朝全场观众们迎面扑来。正在此当儿,不想邹老师却乱了神,曲调儿拉得当紧凑的不紧凑,当慢悠的不慢悠,当抖弓的不抖弓,竟把京胡拉到温红霞唱的前头去了。这时温红霞不禁把那双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的眼睛朝邹老师方向瞟了一下,这时台下观众,早就看出个中因由来,顿时乱嘈嘈的,稍后组成成节拍的齐喊拉琴的一一下去!拉琴的一下去!”

邹老师看这情景,当然不能坚持拉下去以取得胜利,退到后台。这里温红霞继而清唱下去,台下鸦雀无声,直到她清唱完毕,退到台后时,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继而数千人朝台上齐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温红霞重上台来,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个躬,以示谢幕,正欲退到后台时,不想台下又齐喊再来一个”来,温红霞只得重新转到台前,着急得露出上海话来:“谢谢侬,阿拉确实不会了。”说完,连蹦带跑地回到台后,惟恐观众们追上来似的。这时的观众们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会演结束,评审组指出:论温红霞的扮相和唱功,是应该得这次会演的一等奖的,但是,前台和后台配合得不好;更有一个缺点,是属于温红霞本人的,就是在观众呼吁再来一个时,温红霞应接受观众们的要求,让他们再次欣赏到她演唱艺术的机会,给观众以尽兴,而决不能一味地谢绝下去。结果评审组给温红霞评了个二等奖,老支书、孟立傥和温红霞本人都觉得很满意。

你看我把话兜了一大圈,现在就让我把笔触回到眼前的事吧!孟立傥见给他撑雨伞的是温红霞,见她全身被雨淋湿,前胸几乎成了影灯光,他有些着急地问你来干么?”温红霞把手中捏的装有几个蟛蜞的薄尼龙袋一举,说我来捉螃蟹,想改善一下伙食。”孟立傥哭笑不得地说哪有雷轰闪电撑雨伞到野外捉蟛蜞的。”并用嘴努了努不远处一株乌桕树下的瓜棚说赶快去换衣服,要不,会感冒的。”温红霞也不发话,跟着孟立俛走到乌桕树下,这时孟立傥说:“进去吧!”温红霞进了杳无一人的瓜棚中。这里的孟立傥脱去身上的蓑衣和衣服,把内衣扔进瓜棚中,说赶快脱下湿衣服,穿上吧!”自己只穿了件已湿了的外衣,并套上蓑衣。温红霞也不作推辞,在瓜棚中脱去全身上衣,把孟立悅抛进的内衣穿上,把自己的那件外衣套在外面,手中拿着换下的内衣,傻乎乎地走出瓜棚,同等在乌桕树下的孟立傥一前一后地回村去。

就这样,孟立傥和温红霞在工作中来来往往,相互了解,终于成了伉偭。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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