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霏在嘉庭县人民医院中医治了一段时间后，病已痊愈。她照样同施秀惠一起到县生物化工厂去上班，不时同欧阳芳菁在公路上碰面。在欧阳芳菁心目中，原来的王珍霏风姿娟娟，丽质天成，那含情脉脉的目不交睫的一瞥，在她身上产生了一种少女欲成新娘的神秘空气。现在的王珍霏，每天上班都巧施脂粉，虽然脸上的点点凹痕已显得杳然，活脱脱的又是一个美女，却有着暴雨摧残娇蕊，狂风吹损柔芽的憔悴神情，无意中增添份谦谨和忧伤。每次她同欧阳芳菁碰面，把头低了下去，少有同他打招呼的。一次欧阳芳菁同她们两人碰面，王珍霏远远地站在路旁，看着田中半焦半黄的麦穗。施秀惠叫住他，说芳菁，珍霏妈叫你有点事，想叫你把她家的车开几天。她知道你时间难排出，叫你到她家具体安排一下。”“如果客车停开一天，要损失好多钱。这是要紧的事，我一定去。”欧阳芳菁说。施秀惠说你对那个叶校长说，珍霏一家是烈士家属，叫他关照一下。”欧阳芳菁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他看了王珍霏一眼，见她转过头来向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恍惚的眼神中流露出诸多不满和怨怼。
下班后，欧阳芳菁到了王珍霏家，见门虚掩着，叫声珍霏妈，推门进去。珍霏妈在内间出来，应道来了，来了。”见到欧阳芳菁，一把握住欧阳芳菁双手，看着他的脸庞，说：“多标志的后生！”似乎觉得自己过于絮聒，松开双手，改口说：“欧阳老师，珍霏的那个痨疔鬼，就是扭丝板藤求珍霏给他做老冤的那一个，前段时间得了个使人叫不出口的病，还传染给珍霏。我为他花了一大把钱，才给他治好。他那瘦骨棱棱的样子，开广州的货车老板自然不要他了，他想考客车证开我家这辆车。珍霏他爸说他开货车也吃不消，还开什么跑杭州的客车。他说考来客车证后自然会开得了。前几趟他拿着货车证同另一驾驶员一起开杭州，倒还凑合得了。欧阳老师，是否你代我家开五天客车，让那个痨疔鬼考客车证去。”欧阳芳菁说拿着货车证开客车，这可是人命攸关的事。如果被交警查到，要扣车的！珍霏妈，这件事珍霏和施秀惠在路上已同我说了。我向学校请几天假，原是允许的，但是学校里的那个叶校长很难说话。如果牵就得转的话，等我校放农忙假时，再让那个‘痨疔鬼’去考客车证可以吗？”珍霏妈说听那个痨疔鬼说，考客车证是一期期轮来的，可以推延。你校几时放农忙假，告诉珍霏一声，好让那个痨疔鬼去考客车证。”欧阳芳菁说珍霏妈请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腾出五天时间来开你家客车。”
麦收的时间到了，这是小孩子们十分惬意的季节：他们可以在麦田中捡麦穗，也可以在田畦间追逐着绿背的青蛙，还可以把缠绕着麦杆的莬丝草上的豆荚摘下来，搓出比绿豆小一些的黑色豆子，装在口袋中，向伙伴们显示自己的富有。稍大些的孩子，便帮大人们割麦子。有的孩子把麦秆掐下一段，放在嘴里作哨子吹，吹作乡间呜呜咽咽的特有情调。吹累了，便踩踏成拍子，齐声唱着家乡古老的歌谣：
一月灯，二月鸢，三月麦栊作鬼叫，四月冷清清，五月水龙踢蹬声，这是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个播种的季节：割了麦子，便往麦桩田里放进水，翻耕一下，再用耨耙耙一下，便又可以插早稻了。勤劳的箬竹溪两岸人民，在田地里生产着收获不完的粮食。千百年来，耕读文化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已根深蒂固。
叶际尤校长对全校老师说看样子，田里的麦子已焦黄了。我们照例放三天的假，由下个星期一放到下个星期三。”大家都没吭声。一个叫胡际道的老师说：“叶校长，是否把农忙假推迟几天，我家乡山里的麦子还是溜青的，那里天气凉，麦子还没成熟。”叶际尤说际道，你家已搬到县城住，还有什么麦子。”胡际道说我爸妈老婆孩子都是农村户口，老家还有一亩地的山园。家里的口粮得靠这一亩地来。”叶际尤说这个农忙假是为学生们放的，也不是为当老师的放的。决议已经定下来了，就不要把它扳掉。”胡际道无奈，嘀咕着说是啊是啊，叶校长的话就是决议嘛！”老师们听后在暗中吃吃地笑。这时，欧阳芳菁对叶际尤说叶校长，下个星期四，星期五我要请两天假。”叶际尤问欧阳你有什么事？”欧阳芳菁说王珍霏家的客车驾驶员有事，大家也知道，客车是不能停开的。”叶际尤说撇下功课为别人开车是不行的。”欧阳芳菁说这个月初，有老师去箬竹溪捕了半个来月的子鲚，你不是准假了吗？况且，我每星期教着十三节课，又没拿学校里的半分超课时，也从来没有请假过。确实是有特殊情况，那汽车运输户还是个烈士家属呢！”叶际尤一时语塞，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说你看着办吧！”勉强算是允了假。
当年年底，学期结束，嶂屏中学搞起历年来没有过的教师会餐。红烧带鱼、白煮猪肉片、白斩鸡、炒蒜苗、炒球菜、炒鲈甲、整面盆的炒年糕、整面盆的炒粉干，都端在合并的教师办公桌上，还有一箱放在楼板上的啤酒。大家吃饱喝足后，成猪肝红脸色的叶际尤唔了句：“你们每人还可拿到全勤奖400块钱。朱老师，你把钱发给他们。”欧阳芳菁便到朱老师那里去领钱。朱老师指着叶际尤给他的分红名单说：“芳菁，这张名单上没你的名字。”欧阳芳菁问：“为什么？”朱老师说谁知道他是怎么分的。”欧阳芳菁便问叶际尤为什么没有他的钱。叶际尤说欧阳，你出外开车去了，出勤奖自然就没你的份。”欧阳芳菁说：“我只出去为人代班两天，不是向你请过假吗？”叶际尤说：“只因为你向学校里请过假，所以就没了这全勤奖。”欧阳芳菁本来想提起有老师去箬竹溪捕子鲚，这学期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照样能领到这400块钱，为了避免产生矛盾，故不提起。说：“你这种分红法，叫我怎么向家中交代？给我领个一二百也行的么，我家也要过年的。”叶际尤笑道给你工资80元，课节排个七八节，奖金给你上千元，你就没意见了。”欧阳芳菁大怒道你叶际尤有什么权力给我工资？工资是国家发给我的！连国民党学校里的校长，也不一定会象你这样做法的。我欧阳芳菁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明明在捣鼓人嘛！”叶际尤冷笑道我懒得同你这种人吵，你到西天告佛去吧！”
在争吵过程中，全校教师出奇地静，没为任何人说一句话。这时的欧阳芳菁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我总有一天会跳出被叶际尤杷持的这所学校的。”忽而又自我解嘲说：“‘你到西天告佛去吧！’叶校长这句对我说的话，用在我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啊，简直成至理名言了！回忆我从大学毕业以来，胡横坤的挑衅寻事、胡柴林的‘败坏门面’、郝月珠的‘无处可调、只不过是叶际尤的‘你到西天告佛去吧’这一个至理名言的陪衬罢了。现在我能在嶂屏中学任教，已是叶际尤的千分面子、万分人情的了。倘若我到有关教育部门的上级领导那里去反映叶际尤的不是，反而有被人取笑我是哪个学校也呆不下去的人，这不是如同向西天告佛吗？”想到这里，便不再同叶际尤理论，只得忍气吞声。
欧阳秀朵正在办公室中同东皋区的团委书记通电话，商量有关具体组织区以下的团组织学习十六大精神的有关事宜。这时，五十开外、长得白白胖胖、生有络腮胡子的县人大副主任陈沛东进来，坐到她办公桌对面的位置上。欧阳秀朵甚觉突然，放下话筒后，笑问道陈主任，你今天来，有什么指示？”陈沛东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指示么，是有一个，但也是有受人之托的成份。另外，你这儿较清静，顺便在这儿同你聊几句闲话儿。”欧阳秀朵说请传达。”陈沛东说好象觉得你有一个女孩，多大了？”欧阳秀朵说今年四岁，一直跟着我。”陈沛东笑着说：“看来我没记错。去年我们县里一班人下乡，你是30支下乡工作队之一的队长，抱着孩子下乡的。我记得下乡吃饭时，我同徐县长坐同桌，你那孩子抱在你怀里，朝着我那张桌嚷嚷着要酒喝，徐县长拿调羹给她喂了一点儿，她便笑了。可见强将手下无弱兵哟！”欧阳秀朵说陈主任，我知道了，你这次是要叫我下乡当队长去，但是请你不要叫我当队长了，我单位清水衙门。”陈主任笑道这个我懂。你是想要县里的救济款，带了救济款下乡工作好做一些。我同你说秀朵，这次下乡，任务是要深人宣传十六大精神，兼县三套领导班子的换届工作，不能马虎。你当队长，是徐县长同我一起定的，就这样定下了。”欧阳秀朵笑着说：“您指示已传达过了，闲话呢？”陈沛东说县人大缺个临时驾驶员，如有路径，你代我找一个较为可靠的。”欧阳秀朵说您人大不是有驾驶员吗？再说，县里各部门的车子你可以叫嘛。”陈沛东说这一阵子够忙乎的，我不能天天借人家的车。本来，人大是有驾驶员的，可偏偏一部主车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个机械事故。事情是这样的：徐主任到省里去开会，坐着那一部外国进口的老车，回家路上，车开到县城外围，已是半夜。车轴断了，方向失了灵，把一株车路边的柳树撞断，车子随后掉到路边的河里。徐主任是马上要退休的人了，吓得他老婆孩子女婿一大班人拼命连夜赶到事发地点。幸好河水不深，徐主任和驾驶员从车里爬出，侥幸得很，都没受伤。现在驾驶员的驾驶证还被交警队吊着。”欧阳秀朵说可以说是那株柳树救了徐主任和那个驾驶员，真是侥幸得很。驾驶员倒有一个，就是我弟弟。他在部队中当过教练员，在地方上开过长途大客车，是个教书的，现在正在家里度暑假，不知你们要借用几个月？”陈主任说这就最好了，大概要三个月。如果到时你弟弟上课去，我这儿给教育局长何忠程打个电话去好了，想必借用你弟弟一个来月的时间是问题不大的。县人大还有一辆面包车放着没人开，可能是方向有点飘，把那面包车修一下就好开了。你叫你弟弟在今晚把那辆面包车整理一下，在街路上开开熟，明天就好出车了。至于工资嘛，既然是借用，那么还在原单位照发。”陈主任把这番闲话说完，就回县人大去了。
欧阳秀朵当天下班回到老家，对欧阳芳菁说：“县人大陈主任借用你到他那里去开车，你今晚到县委大院中把那辆停放在县人大楼房边的面包车整理一下，听说方向有点飘，再开开熟。在县委里开车要有规矩，首长上下车，你要代他开门，另一只手还要挡住车门的上框，以免首长碰头；下乡吃饭时，首长叫你去同他一起吃，你才好去吃，以示有个上下之别。”欧阳芳菁说：“再好是能调进人大去开车，以免继续在嶂屏中学受叶际尤的气。”欧阳秀朵说这事不能强求，要顺其自然。”
欧阳芳菁当既到县委大院中，见一辆面包车停在县人大楼房旁边，门已开着，车钥匙放在车开关上。他打了一下方向，把方向间隙调整了一下。发动了车，见油门怠速难以调整，易熄火，怠速调大了车辆便轰轰地响。心想可能是供油系统脏了。”没时间把供油系统清洗一下，只好发动车后，自己坐在驾驶室位置上，脚护着油门，以免熄火，开门护首长上车这一节，只得免了。山区里少饭店，每当县人大的领导到了一地，工作好后受当地单位接待去吃饭，欧阳芳菁只管跟着去吃，也就免了首长叫他吃饭这一节。
时光荏苒，转瞬已近三个月，县人大中时任文教卫主任的滕主任找欧阳芳菁谈话，说芳菁，这几个月中，你干的不错。本来，人大想把你调进来开车，怎奈原来的驾驶员从车管所里拿回证后，呆在家中，无车可开。他开的那辆进口车半轴买不到，只得报废。我们知道你还会动动笔头，但是还有另一个人，原来也是当老师的，因说话咂舌，就不好教书了。在人大里已当了三年的临时工。到底把你调来，还是调他，人大还没定下来，想听听你的意见。”欧阳芳菁说滕主任，既然领导把我调到人大有难处，那么我回原单位就是了。”滕主任说过段时间，我也要调回到文教这条线上去。”欧阳芳菁说那肯定要任个教育局局长副局长的。”滕主任说现在还不知道。明天陈主任还要往山里头跑，你对那辆面包车已开熟，开满这个月，再回去吧！”欧阳芳菁微笑道：“请滕主任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