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章韵枫把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推到欧阳芳菁的山屋上来。从下面的胡同到山屋里的道坦,要经过有着四十五个台阶的山路,这山路是岘山作为公园而最近新建的,大多台阶的阶缘很锋利。章韵枫把自行车朝着阶缘往上推,欧阳芳菁站在道坦栏杆旁虽已看到,但甚感她对自行车不爱惜,心想你身高马大的,端一下自行车又有什么关系。故而不下山给端上。当章韵枫把自行车推到屋前小道坦时,自行车的一只轮胎已被台阶的前缘戳掉瘪了气,故而夫妻俩在结婚前就存有芥蒂。
欧阳芳菁同章韵枫结婚的那一天,章韵枫租了嘉庭县运输公司的一辆大客车,把自己和伴娘们连同嫁妆运到欧阳芳菁家的胡同口的大街上。胡同口的三声炮仗响过,欧阳芳菁家道坦中的三声炮仗回应。章韵枫和伴娘们便袅袅婷婷地朝山屋走来。站在道坦中的欧阳芳菁的四亲六戚们让出一条路来,让新人在伴娘的簇拥下走进山屋。欧阳芳菁心想:“女子们的外表多显得软弱和孱羸,但是,她们在人生道路的关键时刻都是如此的勇敢和伟大。嫁人是她们人生的最大一次赌14,她们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押在」个男人身上,把大半生托付给他。章韵枫把终身托付给了仍然清贫的我,使我有了妻,成了家。从此,我在她的扶助下摆脱了孤独处境,升级为做丈夫的人。她的勇敢、果敢和自我牺牲精神,只有作为她丈夫的我才能真正体味得到。”想到这里,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晚婚宴,欧阳家把几桌酒席摆在芳菁姐姐家与道坦中,唯有欧阳芳菁的一桌朋友桌摆在自己家的一楼前间,这是芳菁母亲的安排。时近九点许,已是曲终人散之时,近地的亲戚们回家去了,欧阳芳菁母亲把伴娘们安排到三楼已睡下,只有那朋友桌还在闹酒不已。欧阳芳菁从金榜题名到如今的小登科,是不能忘了自己的这班少年朋友的。芳菁早就同这班朋友提出要求,要求他们到古宅镇把做新娘的章韵枫接下来,但他们则认为芳菁在这班朋友中年龄最小,倘若他们去做押轿人,形象太老,影响就不大好,故而一意谢绝。欧阳芳菁母亲便叫家住霞市的芳菁叔父去古宅镇押轿。欧阳芳菁本巳对这班朋友心中不爽,又加之他们这时对忌酒的芳菁劝酒起哄,芳菁心想:你们应当去做的不去做,不应当做的偏偏起哄着去做,便执意拒不饮酒。
说起这酒,是欧阳芳菁母亲做的糯米酒,其中加了白糖鸡蛋进去炖熟的,好上口,来头却缓缓地同人较劲。欧阳芳菁不喝,自有他的道理。朋友们便大嚷着要罚他的中华牌香烟,说一桌人给两条也就够了。欧阳芳菁便动了气,正欲强口说:“你们欺穷”的话,站在桌旁看热闹的他叔父说道芳菁,今晚你结婚,要给大家尽兴。”朋友们也不大理他。正当此时,章韵枫从楼上下来,对这一桌朋友说你们叫喝酒,是否酒没了?”叔父在旁衔着根香烟,慢悠悠地说酒是有的,嫂子做了一大埒缸。”朋友们便起哄着要欧阳芳菁同章韵枫喝交杯酒。两夫妻喝了交杯酒,朋友们又大嚷着要章韵执再敬一次酒。章韵楓平心静气地说这桌上的酒杯是否太小了?”朋友们又大叫着拿大碗来。章韵执对欧阳芳菁说把你回赠的订婚大碗拿过来。”欧阳芳菁把细料描花镶金边的大盔碗摆上桌后,章韵枧拎大茶壶把各人眼前的大盔碗筛满酒,放下大茶壶,对各位说:“大家把碗中的酒干了。”这时各人酒已吃得差不多了,作噤口无言状。其中的一个忽然有了辞儿,对章韵枫说今夜新娘做大,理应起个头,干了这门头杯!”大家便一齐朝章韵枫起哄干了干了,干了这门头杯。”章韵枫笑道我干了这门头杯倒不要紧,干了后,大家要一个个地把眼前碗中的酒喝完。如有哪个喝不下的,只得扯块遮羞布蒙着脸回去。”大家又爆笑着说这个主意甚好。章韵枫不再说什么,双手擎起大盔碗,作一气把酒喝光,还拿着大盔碗向全桌作了一个照面。这时大家自量酒力,脸露惧色,面面相觑,连连对章韵枫拱拳说佩服,佩服!弟媳不愧为大洋船。”都不约而同地离开酒桌,回家去了。这里的欧阳芳菁对章韵枫心痛不巳,心想她已有身孕的话,岂不影响了她肚中婴儿智力的发育?
欧阳芳菁同章韵枫结婚后,章韵枫仍然在距县城70公里的古宅镇供销社里上班。每隔一二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带一些枣、笋等山货回家。一天章韵枫带回家一大袋货物,欧阳芳菁扒开袋口一看,原来其中装的是木炭,欧阳芳菁看后甚觉不解。这时章韵枫已有身孕,肚子日渐大起来,欧阳芳菁没有把她的怀孕同木炭联系起来,又不敢去问她买木炭有什么作用。
直到一个冬日,章韵枫突然回到家中,吃过中饭后,一直躺在床上。至天黑时,哼唷着叫肚子痛。欧阳芳菁母亲对大儿子说韵枫该要生孩子了。”便问章韵枫你要到医院中去么?到那里安全些。”章韵枫点了点头。欧阳芳菁在街上叫了两辆三轮车。把章韵枫扶到三轮车上。章韵枫说把那袋木炭带去。”欧阳芳菁把章韵枫让母亲扶着,自己重回到家中,扛了那袋木炭,放到另一辆三轮车踏脚板上,自己用手扶着。
到了县人民医院门口,三人下了三轮车,踏三轮车的把那袋木炭放下车。欧阳芳菁和母亲扶着章韵枫到了妇产科外的草皮坦上,章韵枫叫痛声大起来,说自己痛得受不了了。欧阳芳菁同母亲共同扶住她。欧阳芳菁问章韵楓怎么办才好,这时的章韵枫双脚往草地上踢蹬着,哭叫道:“还不赶快叫我妈来!”吓得欧阳芳菁惊慌失措,把章韵枫让母亲扶着,自己撒腿朝艺术店跑去去叫丈母娘。
欧阳芳菁跑到大街上的艺术店店门前,笃笃地敲门说妈,韵枫痛得受不住了,她叫你去医院一趟。”店内的丈母娘没好声气地回答说三更半夜的,咋呼什么?我二女儿这么大的个子,还怕屙不下一个孩子?天气这么冷,我不去!”欧阳芳菁受了这一肚子气,只得赶忙朝医院跑。赶到医院时,见章韵枫已进了一楼的妇产室。这时他见母亲正好出外端着一个脸盆倒水,他问:“妈,她生了没有?”母亲说生了。生了个男孩。”欧阳芳菁跟着母亲进了妇产室,见里头炭火熊熊,甚是暖和。躺在床上的老婆和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一声不响的,许是都睡着了。
第二天八点多钟,章韵枫母亲的外衣袖口露出里面穿着的当年她做新娘时的一件绸缎棉袄,来到产房,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对芳菁妈说我生孩子时是不当回事的:双脚一跪地,全身一使劲,便屙下来了。”惹得满房间的亲属们都忍不住笑了。
在欧阳芳菁的朋友圈子里,不外乎几个少年朋友、战友和大学同窗。七八个少年朋友都来自故乡竹箬村。每逢哪家有丧事,这几个朋友都能召集得拢,并能做到尽心尽责;至于哪家有喜事,大家也少不了送人情、包红包的。但是所持的态度就有眨白眼与睁青眼之别的了。特别是朋友中的哪个人讨了个有正式工作、外表也挺不错的老婆,这班朋友便自觉形秽起来,怀着连带嫉妒并敬而远之的心理。欧阳芳菁娶章韵楓的过程中便是这班朋友这种复杂心理活动的具体演绎过程。至于欧阳芳菁的战友们,在外省外县的,欧阳芳菁早已同他们失去了联络。同县的都已退伍、复员。其中在部队中提了干的战友,复员回家,有的已升到局长副局长的位置上了。其他战友,当驾驶员、汽车修理工的也为数不少,大多则办厂、出外打工、做生意。他们组织了一个战友会,战友会中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战友们每年一聚,各各出钱饕餮一顿,又自愿掏腰包,向基金会捐款。有战友叫欧阳芳菁去参加战友会,说战友会中的基金会已有了二三十万的积蓄,参加了战友会,今后可以得到好处。欧阳芳菁则对这个战友会持怀疑态度,始终不去参加。心想这个战友会如果搞不好,便成了搞小团体,还是不去沾这个光为好。果然,那个管理战友会基金的战友,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从银行中提取了那二三十万元积蓄,远走高飞去了。这个战友会组织随之不宣而散。其次是同学会,这里当然指的是大学同学会。自从大学文(工)班中的霞市藉同学们送潘苹苹到美国留学后,每隔五年都要召开一次同学会。不知是什么原因,前两届同学会,欧阳芳菁都没有接到召开同学会的通知。“同班的同学们,其中有十来个已经升到县副局级以上的职位了,那些没有从政的同学,大多数已晋升到副教授级以上的职称了。同他们交流一下,自然是很有必要的。自己没有接到通知,就不能去了。”欧阳芳菁想。其中的大学同窗洪阳葵,欧阳芳菁却得知了她的近况。听嘉庭县昆剧团中的主胡、欧阳芳菁的少年朋友王显挑说,洪阳葵已从平阳中学调到霞市飞霞区文化中心工作,她创作的古代戏剧本《枯井案》,得了个国家级戏剧创作一等奖,被嘉庭县昆剧团看中,想把这个剧本搬上舞台。最近,洪阳葵时常来嘉庭县昆剧团指导排演《枯井案》。
文(丨)班中人才荟萃,其中渔家出身的黄君荣同学,如今已拥有了3000多学生的私立学校两所、私立大学一所,其它企业不计,一年大概有数千万元的收人。每逢开同学会,黄君荣总是慷慨解璣,让同学们住五星级宾馆、吃山珍海味、喝茅台酒。但同学们生性倔,非得自己出钱化才觉得自然。因此,凡遇开同学会,同学们都要出个三四百元钱。
第三届同学会,欧阳芳菁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便来到霞市去参加。他跟在同班同学后面,向香格里拉宾馆的一个大厅里走去,要参加同学座谈会。见后面匆匆赶来的洪阳葵,皮肤还是那样的白皙细嫩,身姿还是那么的窈窕修长,双手抱着一大摞纸装面食糖果,显然是为开座谈会买的。她匆匆地从欧阳芳菁身边跑过,如同一个陌路人似的,没向他打招呼。不料她手中的东西抱得太多了,一包糖果掉到地上,蹲下身来,欲拾不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欧阳芳菁跑向前去,把那包糖果拾起,放到她的双臂间,洪阳葵说声谢谢。”语气是如此之真挚,表情是如此之谦逊,不能不使欧阳芳菁动容,他回了句“莫客气。”突然看见她头顶上的发根,全都白了。他即刻鼻子一酸,心中泛起了毛主席的一句诗词: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洪阳葵走了,欧阳芳菁一边走向大厅,一边还在痴痴地呆想着:“当年的洪阳葵是多么地傲慢。经过这十几年的生活磨炼,她变得人情通达了。未到不惑之年的她,为什么头发说白就白了呢?还不是卧薪尝胆式的创作惹的祸!她是一个很讲究外部形象和打扮的人,是不是她这次来参加同学会,时间太仓促了,来不及染发呢?”
座谈会上,同学们各就各位,坐成一个大圈。一边嗑着瓜子、吃着糖果,一边喝着茶,照例是每人两分钟的五年来工作成绩的自我介绍。坐在欧阳芳菁前面两个位置的江千钧同学发言说坐在我左边的黄君荣同学是金钱的代表,坐在我右边的在省委工作的史可飞同学是权力的象征,我夹在其中,已觉诚惶诚恐,还有什么话可在这里自我吹嘘呢?”他的发言赢得了同学们的一片掌声。轮到欧阳芳菁发言时,他只说了一句话这五年来,值得我自慰的是:我从一名普通教师成为一名中共预备党员。,’
原中文(丨)班的班主任姜家扬老师做了总结性的发言,他说我在去年从副教授的位置上退休了,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一届同学身上。如洪阳葵同学,不到而立之年当了校长,前年评上了副高,今后目标是正高。看她发展的态势,今后有可能成为局长、市长的。这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我在此赠给大家一句话:平时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把自己干得太累。”座谈会结束后,同学们走出大厅,向宴会厅走去,要参加午间宴会。欧阳芳菁按习惯走在同学们的后面。这时,洪阳葵同张或琳突然从厅里走出,许是她们从方便处出来拉的队。洪阳葵朝欧阳芳菁叫道芳菁,等一等。”欧阳芳菁站住,问什么事?”洪阳葵和张或琳走到欧阳芳菁面前。张或琳不曾开言,只是抿着嘴在狡黯地笑着。洪阳葵笑道芳菁,恭喜你,成了预备党员。”欧阳芳菁微笑着,没有说什么。洪阳葵继而笑着说:“为什么张或琳不嫁给你,因为当年你不是党员。”此话一出,欧阳芳菁已心知肚明:张或琳是结婚后上的大学,她从师专毕业后,到日本留学,回国后供职了一段时间后,现在同丈夫定居在澳大利亚。洪阳葵分明是在借托张或琳来表达自己对欧阳芳菁的流连之情。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