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师把欧阳芳菁领到自己的办公室中，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欧阳老师的毕业论文，对欧阳芳菁说你的论文有许多地方是古文，我不懂古文，因此对你的论文改不了。”说完，把论文递给欧阳芳菁。欧阳芳菁着急地说那怎么办？”祁老师倒显得平心静气地说我推荐一位既懂古文又懂历史、文笔很好的郭世佐教授给你。具体怎么改，你由他指导。他今夫在上课，现在中午了，他住在教工宿舍中。”说完，把郭教授的手机号码写作一纸条，递给欧阳芳菁。欧阳芳菁接过纸条，心绪稍定。
欧阳芳菁打通郭教授的手机，按照郭教授指点的路径到了郭教授家。郭教授的家住在原杭大教工宿舍平房一层，房间光线显得昏暗，大白天不得不点着台灯。郭教授见欧阳芳菁敲门进来，叫欧阳芳菁坐在办公桌旁的一张四方凳上，自己则坐在办公桌的藤椅上。欧阳芳菁把毕业论文递给他。他点了一下头，起身为欧阳芳菁泡了一杯茶，粗看了一遍论文，指着论文开篇的一大段话说以我看来，你开篇写的我国地大物博、文化悠久、复远流长这一大段话，还是少说些，索性把它删去为好。”欧阳芳菁听罢，口中唯唯喏喏的，心中却不甚理解，也不知要删去这一大段文字的原因所在，委屈地说：“郭教授，我为了拿到你校的文凭，自学考试考了整六年，你看我前额角的头发都白了几根。好不容易挨到要通过毕业论文这一关，却搁了浅，望郭教授费心指导，让我通过这一关。”郭教授听罢，爽朗地笑道：“出现白头发，这不要紧，不要紧的。我校的本科毕业生，自学考这一项毕业文凭是较难拿一些，一年下去，全省文科也只不过十来个考生毕业。”说到这里，欧阳芳菁这才发现郭教授偌大的个头，乌黑的头发间依稀看到几根白发。郭教授接而说道你知道吗？我国的近代史，是一部屈辱的历史。清朝盛世时，不断地扩疆拓地，确实是幅员辽阔，到了近代便不断地被列强割去了库页岛、外蒙古、西伯利亚、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琉球、唐努乌梁海等十来处大地盘。你在这篇论文中不按史实而一味地进行自我陶醉，难怪大家看见有反胃之感。”就这一席话，使欧阳芳菁听罢，始感到浙江大学教师们做学问，确注重深稽博考、实博大精深。便说：“郭教授，我这篇毕业论文，平心而说’以《汉魏六朝诗鉴赏词典》参考的多，独见的少，还是另写一篇吧。”郭教授说：“这篇论文，再经过你修改一下，应该能够通过的，但是我看你的笔力，另写一篇，时间还有半个月，你完全能完成，会写得更好些。”欧阳芳菁赶忙从随身的旅行袋中拿出一篇在《中学语文》上发表的《〈促织〉探微》论文，说我把这篇三千来字的论文生发开来写，当作毕业论文行吗？”这时的郭教授拿过《中学语文》杂志，拨亮了台灯上的另一根荧柱，读道：
“蟋蟀，《释诂·释虫》中释为巷，别名促织，又名趋织、蛐蛐儿，因八月桑蚕巢茧，蟋蟀繁衍正炽，其鸣声如‘促织，，故名。蒲松龄以此为文，涵用本文，勉人走正道也。”
他读到这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欧阳芳菁，又扶了一下眼镜镜框，接而读了文中如下的几个小标题一、抨击清初科举制度的腐朽和弊端；二、痛诉统治阶段的暴政对人民心灵的戕害；三、把矛头直指当时的最高统治者。”读毕，对欧阳芳菁说其中的观点，好象从前有人提过。”欧阳芳菁说是的，我受了别人一篇文章所讲的对蟋蟀咬鸡冠这一镜头的分析的启发，才写成这篇文章。郭教授对我说的‘从前有人提过’的评价，我听懂了-一冷饭新炒，其味不重。”郭教授点了一下头，忽然说你们那个地方，南朝的谢灵运写了大量的山水诗，你何不就谢灵运的诗歌，写一篇毕业论文，这里的指导师们很有可能会看出新意来。”欧阳芳菁说永嘉县是我县的邻县，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诗句，写于离我县仅一江之隔的温州市的墨池坊，我何尝没想到写有关谢灵运诗歌的毕业论文？但是，我看谢灵运的诗歌虽给人以清新开朗、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不免有刻意雕琢之嫌，没有后来李白诗的顺畅自然，究其原因，是在有意掩隐其诗中真意。所以谢诗表面上在纯写自然境物，骨子里都是在抒发真情，用堆砌词藻来掩盖他的真意，因此，读起来令人佶屈聱牙，解起来则显得其意蕴躲躲闪闪的。按学生的才力，是不敢写谢灵运诗的论文的。另则，我县处于嵩山野陬之间，就连整个县城的新华书店，也难以买到一本《谢灵运诗集》。”郭教授说如果写有关谢灵运诗歌的论文有难度的话，把你的《试论汉乐府民歌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好好地改一下，我再指出它的不老到之处，再让你修改一下，到时在浙大考生毕业论文答辩会上答辩，想来也会通过的。”欧阳芳菁说郭教授，我对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几方面的理解疑惑了许多年，也在乡村学校中教了多年，又断断续续地对它斟酌了十几年。特别是对这篇文章的写作宗旨、结构说、对长妈妈的教育评价说、对文中几处闲笔的评论说等，至今我国语文界还在诸说纷纭，仍在争论着。我何不以《对〈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几点探索》为题，写成一篇毕业论文，想必有实际价值。”郭教授说：“《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看似鲁迅在写些童年琐事，其内涵却不浅；这篇不到三千字的文章，写成一万字的论文，光这一点就有个难度。你若有才力把它写出来，有何不可？你要写的话，回去后，要在十天之内，把它写出来，打印成册，快寄给我，才能够赶上答辩时日。”欧阳芳菁说：“时间没问题。”两人正说到这里，在后间的郭教授女儿叫道：“爸爸，我肚子饿了，你得做中饭给我吃呀，我还要赶时间去学校上课呢！”郭教授应声道：“来了来了，烧面条还是烧粉干？”他女儿接应道烧面条，得煎一个鸡蛋放进去。”郭教授随即起身，对欧阳芳菁笑道请稍候。我内人是在单位中吃中午，这上初中的宝贝女儿的中餐轮到我来安排。欧阳同学，你就在我家同我父女俩共进中餐吧！”欧阳芳菁说郭教授的盛意我已经领了，我还得乘下午的长途汽车，赶回去上明天下午的课。至于中餐，我到汽车站时随便吃点什么，也就打发过去了。”说完便告辞郭教授，背上旅行包，乘出租车赶往汽车站。
欧阳芳菁回到家乡嘉庭县城租房中，赶写《对〈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几点探索》毕业论文，花了八天时间，完稿了，给打字店打印成册后，用快递寄给郭世佐教授。两天后，郭教授也用快速寄回。欧阳芳菁见了改稿，见原文少有改动，只在参考文献中增注了鲁迅的《古小说钩沉》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
论文答辩那天，欧阳芳菁见郭教授坐在人文学院小礼堂中的考官答辩席上，心就定将下来。小礼堂的观众席上仅坐有十来名考生。轮到欧阳芳菁答辩时，一位脸庞瘦削、戴金丝眼镜的考官问他：“《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首次发表在哪个杂志，副题是什么？”欧阳芳菁对这个问题已有所准备，回答说：“在《莽原》半月刊上发表，副题为《旧事重提》。”瘦削脸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补充道副题是《旧事重提之六》，算是答对了。”欧阳芳菁这时看郭教授同身旁的一位教师一直在说些什么，他见诸考官一时没提出什么问题，便冷不丁地问欧阳芳菁：“鲁迅的这篇文章在写我国哪一间段的社会状况？”这是欧阳芳菁所始料不及的问题，一时答不上来，顿时汗流浃背，突然想起自己论文中写到的“两处闲笔点出一段特殊的历史”一节，便赶忙回答道是在写我国戊戌变法前十余年间的事。”郭教授继而问道欧阳同学，你认为鲁迅先生在这篇文章中主要是讲什么？”欧阳芳菁不假思索地说我认为主要是谈教育问题。”郭教授听罢，同那位瘦削脸相视而笑，然后点了点头。
欧阳芳菁的论文答辩快结束时，郭世佐教授又提出一个问题，说欧阳同学，我看了你的自学考成绩，你的主课成绩大多在70分以上，我校规定，如果主课都在70分以上的同学，毕业论文又被评定为优等，是可以授予硕士研究生学位的，你有没打算再考下去？”欧阳芳菁脸露赧色，讷讷地说郭教授，我从前好长一段时间荒废了学业，再说……再说时不待人，有负老师们的期望了。”郭教授颔了一下首，感慨不已。
承蒙考官们的额外开恩，欧阳芳菁的毕业论文被评为优等。
欧阳芳菁拿到了浙大文科本科毕业文凭后，便有了评中学高级教师的念想，但苦于文凭同教学专业不对口，只得作望洋兴叹状。事也凑巧，同他一起教汽车专业的章建春老师调到霞市教汽车专业去了，校长隆崇贤问欧阳芳菁：“欧阳老师，章建春老师调走了，你有没信心只身一人把学校的汽车专业教学担下去？”欧阳芳菁说隆校长，你也知道，汽车专业教学分成多科，我确无能力胜任这多科教学。另则，这个专业教学费用很大，本是个亏本的教学专业。如果能再调进一、二个汽芊专业教师，那就可另当别论的了。”隆校长听罢，说我看这个专业下半年就别招生了，人武部里有的同志也在议论，把汽修班办在人武部大院中，地上搞得脏兮兮的，影响了大院环境。”
就这样，当欧阳芳菁回到语文这个对口专业教学上时，在教师这个岗位上已过去了十五个春秋。
欧阳芳菁在拿到本科文凭后的第二年，便上报了评中学高级职称的名额。因为新转语文教学，除了几篇不对口的汽车教学论文，语文专业可计上报分数甚少。他按上面下发的评职称的计分表一算，也只不过30来分。离评职称的时间只有三四个月了，得抓紧时间努力加一点分数。他细心琢磨了一会儿，想在语文论文、开公开课这两大项中捞几分分数，于是，他想到了写语文论文很是了得的卫雄伟同学。卫雄伟是欧阳芳菁的大学同学，他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古文底子深厚。他在嘉庭中学任教，是全县第一批上的中学高级教师，曾在《中学语文教学》和《中学语文通讯》上发表过论文。欧阳芳菁想借他的才力发表两篇论文，于是日以继夜地写了《幽默艺术在语文课堂教学中的运用》和《〈林黛玉进贾府〉究涵》两篇论文，思量再三，特地在香烟店中买了一条牡丹牌香烟，心想卫雄伟是会吸烟的，但从不计较香烟的优劣。记得卫雄伟上大学时，每到周日，他老婆便会从山区专程赶到大学，手中拎了一个塑料条编的篮子，其中放着一条牡丹香烟，给雄伟送香烟抽。雄伟老婆回去后，男同学们便调侃雄伟说糟糠之妻不可弃嘛，糟糠之妻不可弃嘛！”卫雄伟却不见怪男同学们的调侃，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悠闲地抽着他老婆送来的牡丹香烟，还颇为得意地说：“这有什么可笑的，我家在山区，没什么出产，老婆在家中养了一群老母鸡，舍不得吃鸡蛋，两个儿子又懂事，硬是把鸡蛋省下来换成香烟给我抽的！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是条老烟枪了嘛！”欧阳芳菁想到这里，便把一条牡丹牌香烟连同两篇论文稿子，放在尼龙袋中，送到现家住嘉庭中学中的卫雄伟家。叫他腾出时间，把自己的两篇论文稿子看一看，改一改，然后好让自己寄到教育杂志上发表。
尼龙袋子挚到卫雄伟家，卫雄伟倒也显得泰然处之，说：“芳菁，你先放着，近段时间，我课节确实很忙，等稍闲下来，就把你的两篇论文看一看，改一改。”欧阳芳菁听罢，心想这两篇论文经过卫雄伟的手，是包能发表了，如果在国家级杂志上发表，评职称可得4分，心中多少也就有了底。
过了一个来月，欧阳芳菁打电话给卫雄伟，问两篇论文的稿子改好了没有。卫雄伟接电话说我自己近段时间确实太忙，实在没时间改。芳菁，论文是一个人总体水平的体现。你是我大学同班同学，你的水平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我建议你把这两篇稿子拿回去，自己好好地改一下，打印后去投稿。”欧阳芳菁听后，拿回这两篇稿子，心中怀着感激心情，感激卫雄伟同学告诉他说论文是一个人总体水平的体现，并使他懂得一个人自信自立自强的重要性。于是，欧阳芳菁又日以继夜地修改论文，由打字店打出后，又矫较一次，分别把它们投稿给《中国语文》和《语文教学与研究》。投给《语文教学与研究》的《〈林黛玉进贾府〉究涵》被《语文教学与研究》编辑部发表于《中国当代语文教育研究文库》，并得了个国家级二等奖。投给《中国语文》的《幽默艺术在语文课堂教学中的运用》则杳无音讯，一个月后，得到一个回信，上书：请另投别的杂志发表。欧阳芳菁不解其意，打电话，问卫雄伟同学，这评语的意思是什么？卫雄伟说：“芳菁，你把稿件投错了，《中国语文》是由教授、专家们发表的。”欧阳芳菁才得以理解这一评语。
总之，经过卫雄伟同学的指点，欧阳芳菁在评中学高级职称前夕，发表了一篇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