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玲回到小学校,来人让她看见后,她几乎惊呆了。
梦玲愣在小学校的院子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香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义龙,义龙,你不能见梦玲———”
但是,左梦玲与黄义龙就站在院子中间,相隔不到两米,看见两个人相持不语,丁香也不敢说话,悄悄地待在一边,因为她担心黄义龙会对梦玲有什么不利。
“丁阿姨,你看我这样,还能对玲姐做什么吗?”
让左梦玲愣在当场,不能言语的原因,就是黄义龙现在的样子,黄义龙的形象:拄着拐杖,瘸着一条腿,满脸焦黄,头顶光光,眉上还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从两条胳膊看,好像有一只也不灵便。站在小学校院子中央的黄义龙似乎能被一阵风吹倒。
良久,可能是左梦玲终于缓过神来,她慢步走到黄义龙身边:“义龙,你怎么会这样?”
“很好,你还能叫我一声义龙。”
“我小时候,就是你的姐姐,小时候我都叫你义龙,连你对我最不好的时候,我也没改过口。丁阿姨,麻烦你去教室找条凳子,义龙,咱们坐下说。”
丁香搬来两条凳子,左梦玲和黄义龙都坐下了,左梦玲对丁香说:“丁阿姨,你跟水灵说,让她把最好的山里野味拿出来,义龙在这里吃饭。”
“哎!”
丁香走了以后,梦玲说:“义龙,跟姐姐说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玲姐大喜,义龙来为姐姐贺喜了。”
“谢谢。姐姐七年的坚守和等待没有白费。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黄义龙凄苦一笑:“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也应了中国人的老话,好人有好报。”
“谢谢义龙。”
“我呢,是恶人有恶报。”
“别这样说,那是过去,你年龄小,没经过事。”
“我不比你小,实际上还比你大十天。”
“但我也是你姐。”
“是啊,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姐。”
“跟姐姐说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往事不堪回首。等我清醒了,明白了,但晚了,恶果已经结下了。”
“义龙,别灰心,你还不大,今后的路还可以走好。”
“我知道姐姐还是忘不了我。”
“小时候我就把你当亲弟弟,现在也是,姐姐还会管你。”
“你知道我的情况吗?”
“我———”
“我告诉你,我被判了十八年,如果不是被打成这样,二等残废,判我死刑不亏,至少判个死缓。”
“怎么会这样?”
“我作恶多端呀,我干了多少坏事呀,我害了多少女孩子!我真有愧呀。”
“知道你已知错,姐姐我放心。”
“是啊,姐姐,挨打了,打残废了,判刑了,坐大牢了,我倒感到解脱了,坐了六年牢,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我终于清醒了,也明白了,我错了,我有罪,我现在是保外就医,监狱说我表现好,我连申请都没有,他们申请为我减刑,他们申请让我保外就医。”
“好,说明你表现不错。”
“在监狱里,我虽然残疾,但我的双手还能干活,我就拼命地没日没夜地干活,你看这条胳膊,就是连续干了三天三夜,麻痹了,不大能动了,但医生说,只要坚持活动,还能好。”
“黄伯伯呢?”
“不提他,我恨他……”
“义龙,他是你爹呀。”
“他可恨。他也是我爹。他……他也进去了。”
“啊!我———我怎么不知道。”
“纪委关的,已经一年多了,说是快查清了,要移交司法机关了。”
“怎么会是这样?”
“我尽管恨他,可毕竟还是他儿子。”
“是,无论过去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兴说要往前看吗!”
“姐姐说的是,看他过去多么威风的一个人,现在全变了,可怜他,不忍不管他。”
“伯母呢?”
“哇———”义龙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昏地转。
梦玲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站起来,走上前,轻拍着义龙的背说:“义龙不哭,义龙不哭,有什么事跟姐说说。”
义龙痛惜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平复过来:“妈妈死了。”
“啊,这怎么会?怎么会?伯母是位多么善良的人呀。”
“是呀,世界上能有比我妈再好的母亲吗?我被关,父亲又出事,母亲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打击,突发脑溢血,我连看都没看上一眼,老人家就与世长辞了。”
“伯母过去对我很好,小时候把我当亲闺女看,真对不起她老人家,这么多年了,连看都没看过她老人家一次。”
“妈妈过去常念叨你,常说你的好。”
“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
“不是你,是我,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我做了那么多坏事,老人家都蒙在鼓里,每次回家,对我呵护有加,还以为她儿子是个好孩子,其实我是头顶出泡,脚底冒脓。”
“好了,义龙,不自责了。”
“永远不尽的自责,永远不尽的忏悔,永远不尽的痛惜,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妈,她———她把全部希望、心血都放在我身上,可我就是个混蛋。”
“义龙。”
“可最对不起我妈的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
“是我那可恨可恶可气,我又不能不认的爹。”
“怎么会,怎么会,义龙。”
“姐,憋了好多年了,我说了吧,说了也许我会轻松一些。”
“你说吧,义龙,姐姐为你撑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变坏,突然变坏的吗?”
“你讲。”
“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是个骄傲的王子。妈妈呢,贤惠端庄,对外知书达理,友善厚道,对我百般呵护,痛爱有加。父亲呢,光鲜伟岸,声位显赫。我入校的时候,父亲是市长,等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就当上市委书记了。在我幼时印象中,父亲对母亲是挺好的,因为母亲是十里山乡最漂亮的姑娘,娶母亲是父亲在公社当主任时亲自挑的,应该是你情我愿,有爱情基础,但从进城以后,特别是我上高中以后,我发现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变了,后来变得冷漠,甚至鄙视了。为此,我跟父亲没少干架,有时候父亲碍于我在现场,会对母亲态度稍好一些。但我知道,父亲可能因为官大了,事多了,看不上妈妈了。而我妈呢,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尽心尽力做好家里的一切,父亲的冷眼、淡漠她不是不知道,不是看不出来,但她忍着、让着,偷着哭、偷着叹气、偷着伤心。她对我从来都是笑脸相迎,亲切相待。尽管这样,我认为我们这个家基本上还是可以维持的,父亲虽然对母亲不好,但对我很好,虽然对母亲在家不好,但在外面却都好,但是那一次事,那一次事却改变了这一切……”
“什么事?”
“我真是羞于启齿。”
“如果不想说,你就不要说。”
“难以启齿也要说:那是大学四年级的暑假,我已经毕业了,工作也找好了。我记得刚从上海看你回来,回到家时,妈妈高兴坏了,但父亲还没回家,已经下班了,我急于见到父亲,就骑车到市委找他。市委的人都认识我,门卫一路绿灯。我进了市委办公楼,人都走光了,下班已经很长时间了。天也黑了,我在楼下看见父亲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兴冲冲闯进父亲办公室,外面的灯亮着,里面供中午休息的卧室的灯也亮着,我以为父亲在里间休息,连想都没想,推门就闯了过去———”义龙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义龙,怎么了。”
“我———我无法形容———污秽不堪,淫荡之极,父亲居然,居然———与女人鬼混,而且,而且是与两个女人在一起鬼———混。”
“啊?”左梦玲也大吃一惊。
“我也不相信,但我亲眼看见的,我———”
“可怜的义龙。”
“这情景彻底击垮了我的意志,砸碎了我的梦想。我从大楼出来,在街道上徘徊,但又怕母亲担心,就无言地回家,吃了两口饭,就上床睡了。那一夜,我从没合眼,那一夜,不知何去何从。第二天一大早,我跟母亲说,我要跟同学去旅游,从此,我基本上没有回过家,从此,我便坠入了犯罪的深渊;从此,开始了我做坏人的历程;从此,我———”黄义龙又泣哭不已。
“义龙,真是没想到,你父亲———”
“我恨他,那件事后,他到处找我,向我道歉,表示忏悔,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希望他能改。但是后来那两个跟他鬼混的女人找到我,本来她俩找我想说她们与父亲是偶然碰上,偶然为之。但我怒不可遏,我拿着刀威胁她们,问她们是不是父亲让来的,她们还是怕死,只好承认她们是父亲逼着她们来的。同时她们还告诉我,与父亲鬼混的女人,不止她们俩,还有很多……我彻底失望了,便开始自暴自弃,开始违法犯罪……”
“义龙,难为你了。我爸妈过去一直都认为,你是个本质不错的孩子,你之所以变成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如果我不自暴自弃,干尽了坏事,我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腿没了,身残了,更不会害得母亲含恨含怨离开了人世,我混呀———混———”
“义龙,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弄的?”
“现在说了也不觉得丑了,那是你下乡教书的第二年,我和宝山市西城黑帮大哥都喜欢上了一个中国和俄罗斯的混血美女,我不仅把美女抢到了手,还让手下把黑帮手下四大金刚的三大金刚打得两死一伤。做了这事以后,我知道黑帮大哥会来报复,于是我指使手下,把黑帮的几个主要地点砸了个稀巴烂,西城黑帮算是垮了,人跑的跑、散的散,但我还是不放心,怕他们报复,但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都过去了,在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天,我们晚上去一个歌舞厅取乐,在停车场,我让手下先上去,我和那个混血姑娘在车上多亲热了一会儿,刚下车,就被几个黑衣人用麻袋捂住,绑走了,结果可想而知,我被打断了三根肋骨,打残了这条腿,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义龙,用你的话说,都过去了。”
“我没事,我保外就医后,我妈妈的远房弟弟,也就是我舅舅,他企业做得很大,舅舅知道我上过大学,有文化,就让我负责企业的职工教育。企业办了个职业学校,还办了个幼儿园,我每天在图书馆看看书,过得很不错,姐姐放心,义龙还能活下去。我这次进山,就是舅舅派人送上山的,听说姐姐结婚,舅舅还为我帮姐姐准备了一份大礼。”
“义龙,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能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伯母已经过世了,义龙,你记住,以后你还是我亲弟弟。忘了告诉你了,我爱人叫姚远方,他为人很好,他就在大山的那一面,他们叫灵山,他在灵山林场,听说那里风光很美,条件也不错,我们结婚以后,我把你接过去。”
“姐姐,我已经有孩子了。”
“好哇好哇,跟我说弟妹是谁?”
“唐莎莎,记得吗?”
“记得,咱们初中同学。”
“对,家里很穷,人长得漂亮,人品很好。我做坏人的那时候,采用下流手段占有了她,但很快又甩了她,没想到我和她在一起,她怀了我的孩子,而且她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并把孩子养到了五岁,养到了我保外就医。”
“义龙,你这个坏小子,还挺有福气。”
“姐姐可能要问为什么,是的,我也问为什么,原来,唐莎莎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因为她们家穷,因为我父亲是高官,她怕高攀不起,没有敢表达。那次我糟蹋她,虽然不高兴,但心里她也是自愿的,没想到我因祸得福,她现在也在舅舅的职业学校做教师,我儿子已经五岁了,小子长得特别漂亮。”
“有时间抱过来我看看。”
“我痛恨过去,痛恨过去我做过许多坏事,但我更珍惜今天的生活,儿子很可爱,莎莎对我特别好,我一个残疾人,我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能有今天的好生活,我已经满足了,所以这次来,真心实意是向姐姐祝贺祝福的,也是向姐姐忏悔道歉的。”
“义龙,你知道,我们姐弟俩在一起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们的情谊从没改变过,即使在你糊涂对我威胁很大的时候,我也不忍心伤害你。现在你好了,醒悟了,自新了,就不存在忏悔和道歉的问题。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不提过去伤心的事,过去,我们两家就是好同事,好朋友、好邻居,到了我们这一代,更应该是好兄弟、好姐妹、好朋友,还应该是亲人。义龙,不要记恨你爸爸了,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等我结婚后,我和你远方姐夫,我们一块去看黄伯伯,你已经原谅了自己,也应该原谅你父亲。”
“嗯,姐姐的话,我会考虑的。”
“玲儿,饭好了。”
“义龙,吃饭,尝尝咱这山里的野味,保证让你吃了还想吃。”
“姐,我不吃了,天也不早了,我还要下山。”
“天不早了,就住在这里,饭是一定要吃的。”
“但是……”
“先吃饭,吃完饭如果你一定要走,姐不留你。”
“好,饭我吃,但一定要走。因为舅舅给我派了两辆越野车,都在山那边等着呢,今天我回去,后天我一大早就过来,带着莎莎,还有儿子,为姐姐送行。”
“好,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