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骂乌少生是骗子。乌少生把一个尖尖的蛇形脑袋凑到牛大力眼前，说：“徒儿，别哭。要学全碎蛇功，这一关是必须过的！你每天尽量多讨钱，你可以把多余的钱寄给你家人，也可以自己拿去风流快活。到一定的时候，师父觉得你磨练得差不多了，我会把腿还给你，接着教你下一重功夫。现在你就出去讨钱吧，至于怎么完成每天的指标，你自己想办法。到该你交钱的时候，我会找到你的。记住，如果你报警的话，你就永远得不到你的腿了。再一个，为师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就算警察来了，他们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好，我先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三天后见！”乌少生说完，背上背包，出门扬长而去。
牛大力坐在地上，悲从心来，又一阵号啕大哭。哭了不到两分钟，进来一个服务员，说：“先生，你的房间时间到了，你是继续住呢？还是离开？”
牛大力拄着树叉拐杖，出了旅店，一路走一路哭，哭着哭着，觉得肚皮饿了，他身上还有两百来块钱，就去一个馒头摊子上买了两个馒头吃了。此时，已是下午。牛大力坐在街边的一个台阶上，呆呆地盯着身前穿梭如织的人群，泪如泉涌。
绝大部分人，对牛大力这个街边的独腿人，视而不见；有极少人，只对他一瞟一瞥，就迅速扭过头去，继续赶路；在牛大力面前扔点毛票块票的人，凤毛麟角。
天黑前，牛大力讨到了十三块五毛钱，和一个小女孩递给他的两个面包，晚饭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其时已是晚春，气温暖和，牛大力找了个背风的墙角睡了。次日，牛大力到垃圾堆里找了个破鞋盒子，放在身前，继续讨钱。三天过去，牛大力一共讨到了一百零三块钱，加上自己身上的近两百块，身上已有三百零两块，巧得不能再巧。天黑后，乌少生像幽灵一样出现在牛大力的面前，收了三百块钱后，剪下他的一条胳膊，再把他的右腿接了上去。次日凌晨，天刚发亮，乌少生及时出现，这次他剪去了牛大力的左腿，再把胳膊接上了去。
又是三天即将过去，中午时分，牛大力把这两天半讨来的钱一数，才一百九十八毛六，差得太远。想着到晚上讨满三百块是不可能的了，那么自己的那条腿就将永远失去，牛大力又是一阵悲伤，正要哭泣，忽听身边有个女人说：“下午三点，降龙寺的金佛开光，你去不去？”牛大力抬产起头来，见是两个五六十岁的半老妇女从他身边说着话过去了。牛大力心中一动，下午降龙寺的金佛开光？那去降龙寺的信男善女一定很多了，我不如去寺门口讨钱去！
降龙寺在叙州城郊的哪吒山上，若拄着拐杖走去，以这种速度，三个小时不一定走得到，现而在，都是十二点过了。若坐车，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牛大力对着一辆“摩的”招手，开摩的见是一个残疾叫花子要坐车，哪里会停下来？牛大力拦了半个小时车，没一个骑摩托的理他。这时他才忽然想到，自己是叫花子，人家不仅嫌他脏，而且还怀疑他没钱。想到这儿，牛大力从面前的破鞋盒里翻出面额最大的一张钞票唯一一张十元钞，他手举十元钞，站在街边，对着过往的摩托车招手。果不其然，见到这独腿人叫花子手中有钱，招的第二辆摩托车就停下了。二十几分钟后，摩的就载着牛大力到了哪吒山上下，因上山的人车太多，摩托车开不上去，摩的师傅叫牛大力下车，自己走上去。牛大力只得下了车。摩的师傅毫不怜悯牛大力是残疾人或叫花子，开口要15块。牛大力想，十五就十五吧，他毫不犹豫地掏出15元交给了开摩的的。
上山的人和车，犹如群蜂朝王。人们摩肩接踵，小车头抵着小车。前后两个人之间，几乎是前胸贴后背；左右两个人之间，那是肩膀挨着肩膀。牛大力混在人群中，艰难地往山上爬，也幸好是人多，牛大力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却始终不曾跌倒，因为根本没有他跌倒的空间。
好不容易挤到了降龙寺山门口。寺庙旁的停车场上，高中低档车停得满满当当。牛大力在路边草地上的一块大鹅卵石上坐了下来，放好木棒拐杖，拿出破鞋盒摆在面前，准备工作。
几天下来，牛大力的脸皮已变得越来越厚，敢开口哀求了，说的无不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大家行行好祝大家做大官、发大财、行大运、考大学、娶美妻”等等内容。
牛大力还没开口呢，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牛大力一瞄，顿时触目惊心。在他的一侧的路边草地上，坐着一长溜残疾人。这些残疾人，有的没有两腿，有的没有两臂，有的只有一肢，有的四肢皆无，有的四肢完全卷曲，有的脖子上长着个比脑袋还大的瘤子，有的双耳双眼鼻子全无牛大力的残疾程度，比起那些人来，那简直算是小儿科。
可是，络绎不绝进降龙寺庙门去看金佛开光，去求神拜佛的信男善女们，向庙门前的这群残疾人叫花子施舍的，却廖廖无几。离牛大力最近的一个只有一只手的独肢人，对着面前的信男善女们哀求得声嘶力竭，但他面前的破瓷碗里，大概十块钱不到。
面对这群比自己残疾不知严重得多的人，牛大力怎么也开不了口出声哀求。这时，牛大力身边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妈妈，你看他们多可怜啊，我们给他们点儿钱吧。”
牛大力一看，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长得非常漂亮，一双扑闪扑闪的黑色大眼睛，犹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小女孩的手被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牵着。
那少妇说：“是啊，他们确实可怜。珂珂，你还记得美国女作家海伦?凯勒和英国理论物理学家霍金的故事吗？”
那叫珂珂的小女孩说：“记得啊。海伦?凯勒又聋又盲又哑，却成了作家；霍金全身只有一对眼珠和两个手指头能动，却成了伟大的物理学家。”
少妇问：“那你觉得，海伦?凯勒和霍金，比起这些残疾的叔叔阿姨们，有什么不同？”
珂珂歪着头想了会儿，说：“我知道了，海伦?凯勒和霍金身残志坚，而这些残疾的叔叔阿姨们身残志不坚。”
少妇说：“也不完全是，这些叔叔阿姨们都有各自的境遇。珂珂，你把我的钱包拿去，每位残疾的叔叔阿姨发十块钱吧。”
“好，谢谢妈妈！”珂珂接过了妈妈手中的钱包。
珂珂和她妈妈说话的地方，与牛大力隔了十来个残疾人。珂珂就从面前的发起，一个一个地向牛大力发过来。珂珂发到牛大力身边，正要掏出钱来，突然，“呼”地一声，牛大力和珂珂均感眼前一花，珂珂手中的钱包突然飞走消失了。
珂珂“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叫：“妈妈，妈妈，钱包不见了！”
少妇就在离小女孩身后两步之处，她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说：“珂珂不哭，可能是一只鸟儿看见你手中的钱包漂亮，叼走做窝去了。到时候，那皮包里变出几只鸟儿来，你说有趣不有趣？”
珂珂已上小学三年级，已经不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那么天真幼稚了，她收住泪，说：“不一定是鸟儿，我想没有什么鸟儿飞得有那么快。但我倒真相信是被鸟儿叼走做窝去了。”
少妇说：“走吧乖乖，我们回家。金佛开光我们就不看了。”
珂珂问：“为什么呢？”
珂珂说：“路边那么多残疾人，但大多数人却视而不见，佛祖是教人做善事的，他们就算去看了开光，难道佛祖真的会保佑他们吗？我们真要心地善良，积极进取，不一定拜佛，佛也会保佑我们的。因为，佛喜欢保佑心地善良、勤奋上进的人”母女俩说着话，挤进人群，下山去了。
珂珂手中的钱包并非不翼而飞，牛大力似乎看见，钱包好像是被一根细线拽走的。他想不出什么人有那么高超的技艺。
牛大力坐在路边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开光时间未到，山下的人群还在不断地往上涌。有比较，就有区别，牛大力的残疾程度，跟他身边那一长溜残疾人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所以，牛大力的破鞋盒里，只有三五元钞票，这还是他自己放进去做“引子”的。
快三点时，上山的人渐渐稀少，已上山的，大都挤进大雄宝殿去了。想着只还有小半天时间，讨足一百多块钱已是无望，天黑时分，如果乌少生不把自己的腿还来，那自己就将永远失去一条腿了！想到这儿，牛大力悲从心来，放声大哭。
山道上暂无行人，只有那一长溜十几个残疾人，目光呆滞地坐在路边，等着看完开光仪式的信男善女们出来经过面前的时候，有人能发发善心，施舍他们一点儿。
牛大力哭了一阵，无人理他，也就哭得没有兴趣了。他对面的草地上，有棵脸盆粗细的菩提树，牛大力停住哭泣后，呆呆地盯着那棵菩提树出神。
忽见菩提树枝叶微动，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是一个独臂人，只有一只右手的独臂人。
那独臂人手上，拿着一支钓鱼杆。钓鱼杆是那种可收缩式的钓鱼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