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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刘知幾与章学诚之史学(2)

兹取刘氏议论之精要者论之。刘氏视《春秋》、《左传》为古史,《春秋》之书,为亲者讳,为尊者讳,故鲁隐公被弒,而书曰薨,周襄王实为晋文所召,而书曰天王狩于河阳,此虽为鲁史旧法,孔子不敢擅改,而去史以传信之义则远矣。《左传》则不然,《春秋》重名,《左传》征实,《春秋》略举大纲,《左传》详于记事。研史之士,贵详而征实,是以刘氏有《惑经》、《申左》之作,如王充之有《问孔》、《刺孟》,言人之所不敢言。浦起龙所谓学究之所骇明者不与较者是也,此一事矣。自来记言、记事之书,概名曰史,然当时史官记载,务求详尽,巨细不遗,是为史料;后来秉笔者,据以勒定成书,是曰史著。汉世天下计书,上于太史,是为备采之史料,太史公据此以成《史记》,是为勒定之史著。然自现代史家视之,前古之所谓史著,亦正今日之所谓史料,史料史著,本属变动不居,而其厘然有别,则古今初无二致。刘氏则曰:“书事记言,出自当时之简,勒成删定,归于后来之笔,当时草创者,资乎博闻实录,后来经始者,贵乎俊识通才,必论其事业,前后不同,然相须而成,其归一揆。”(《史官篇》)分析之当,议论之精,后有述者,无以尚之,此二事矣。史家略远详近,由来旧矣,不晓此旨者,辄轻加诋謨。刘氏则曰:“余以为近史芜累,诚则有诸,亦犹古今不同,势使之然,鲁史所书,实用此道,自宣、成以前,三纪而成一卷,至昭、襄以下,数年而占一篇,是知国阻隔者记载不详,年浅近者撰录多备,夫论史之烦省者,但当要其事有妄载,苦于榛芜,言有阙书,伤于简略,斯则可矣,必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则不然。”又曰:“往之所载,其简如彼,后之所书,其审如此,若使同后来于往世,限一概以成书,将恐学者必诟其疏遗,尤其率略者矣。”(《烦省篇》)其持论之通,固最近史家之所尚,亦放之中外而皆准者,此三事矣。作史须先立例,尤贵有法,刘氏则曰:“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序例篇》)是则例即法,法即例矣。又论本纪、列传之作法曰:“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以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而陆机《晋书》,列纪二祖,直序其事,竟不编年,年既不编,何纪之有 ”又曰:“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者,则见之于年月,其书事委曲,付之列传,此其义也。”(《本纪篇》)又曰:“夫纪、传之不同,犹诗赋之有别,而后来继作,亦多所未详,案范晔《汉书》,记后妃六宫,其实传也,而谓之为纪,陈寿《国志》,载孙、刘二帝,其实纪也,而呼之曰传,考数家之所作,其未达纪、传之情乎 ”(《纪传篇》)凡此所论,又足以垂示史法,作方来之准则,此四事矣。刘氏之论作史也,主于征实去伪,尚简汰烦,故于《载文篇》则谓,载文之失有无:一曰虚设,二曰厚颜,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概。于《邑里篇》则谓,爰及近古,其言多伪,至于碑颂所勒,茅土定名,虚引他邦,冒为己邑,此乃循流俗之常谈,忘著书之旧体;于《言语篇》则谓,楚汉世隔,事已成古,魏晋年近,言犹类今,已古者即谓其文,犹今者乃惊其质,天地长久,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 于《曲笔篇》则谓,汉末之董承、耿纪,晋初之诸葛、毋丘,斯皆破家殉国,视死如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民教,以劝事君者乎,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凡此皆以明征实去伪之旨也。又于《叙事篇》云,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贵;于《浮词篇》则谓,词寡者出一言而已周,才芜者资数句而方浃。于《书事篇》则谓,近代史笔,叙事为烦,推而论之,其尤甚者有四:凡祥瑞之出,非关理乱,而史官征其谬说,真伪莫辨,其烦一也;藩王岳牧,朝会京师,非复异闻,载之简册,一何辞费,其烦二也;近世自三公以下,一命以上,苟沾厚禄,莫不备书,赞唱为之口劳,题署由其力倦,具之史牍,夫何足观,其烦三也;夫人之有传也,惟书其里邑而已,其失之者,则有父官令长,子秩丞郎,叙其名位一二无遗,此实家牒,非关国史,其烦四也;夫记事之体,欲简而且详,疏而不漏,若烦则尽取,省则多捐,此乃忘折中之宜,失均平之理,凡此皆以明尚简汰烦之旨也。此五事矣。上述五事,皆其持论之至精者,故为撷取大要,以备考览,其余扬榷利病,不名一端之论,则有不暇悉举者矣。

刘氏之论,有应节取者,有不可以为典要者。其论《艺文志》则云:“班《汉》定其流别,编为《艺文志》,《续汉》已还,祖述不暇,夫前志已录,而后志仍书,频烦互出,何异以水济水,愚谓凡撰志者,宜除此篇,必不能去,当变其体。”(《书志篇》)绎其意旨,盖谓总录群籍,宜别为专书,无取附入正史。不知历代艺文,可与列传互证,史所宜详,前汉以往之群籍,设无班固为之著录,岂复有他书可考耶 惟前志已录,后志仍旧,实嫌繁复,清撰《明史》,《艺文》不载前代,盖采刘氏之论,而加以折衷者,后有作者,亦不能违,此应节取者也。至其论表则云:“以表为文,用述时事,施彼谱牒,容或可取,载诸史传,未见其宜,且表次在篇第,编诸卷轴,得之不为益,失之不为损,用使读者,莫不先看本纪,越至世家,表在其间,缄而不视,语其无用,可胜道哉。”(《表历》)不悟表之为用,便于记载烦细,凡本纪、列传所不能尽载,而又不忍遗弃者,惟有佐之以表,乃足以宏其用。唐、宋以下诸史,大抵有表,近代史家如万斯同,亦以善于制表,有裨研史。刘氏此论,可谓一言不智。且刘氏亦非不知表之有用也,尝曰:“观太史公之创表也,燕越万里,而径寸之内犬牙可接,昭穆九代,而方尺之中雁行有序,使读者举目可详。”(《杂说篇》)何为一书之中,前后矛盾若是 此又不可为典要者也。然刘氏又以天文、五行、符瑞诸志,作者相仍,殊为烦费,所谓古之天犹今之天也,今之天即古之天也,必欲刊之国史,施之何代不可。(《书志篇》),尤为至当不易之论,而后来作者,罕能悟此,为可慨也。至论其作史自注之例,则盛称挚虞、陈寿、周处、常璩之作,文言美辞,列于章句,委曲叙事,存于细书;又曰,亦有躬为史臣,手自刊补,虽志存该博,而才阙伦叙,除烦则意有所吝,毕载则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榛楛,列为子注,其言是矣。然又讥裴松之之注《国志》,喜聚异同,不加刊定,恣其击难,坐长烦芜(《补注篇》),此则得失相兼有难以概论者矣。

刘氏因身任史官,与修史之役,而不得申其志,故发愤而有《史通》之作。其于《模拟篇》云:“模拟之体,厥途有二:一曰貌同而心异,一曰貌异而心同。”又曰:“盖貌异而心同者,模拟之上也,貌同而心异者,模拟之下也,然人皆好貌同而心异,不尚貌异而心同者何哉 盖鉴识不明,嗜爱多僻,悦夫似史,而憎夫真史,此子张所以致讥于鲁侯有叶公好龙之喻也。”此盖叹真赏难遇,而慨乎其言之矣。且刘氏尝谓自梁、陈以降,隋、周而往,诸史皆贞观年中群公所撰,近古易悉,情伪可求,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曲笔篇》);又谓《晋书》多采《语林》、《世说》、《幽明录》、《搜神记》,或诙谐小辨,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所不语(《采撰篇》),虽所论甚当,而其放言无忌,则为后来所仅见。盖刘氏之志,既不获申于修史,故于当代官修之史,亦抨击不遗余力,纵有才堪厘革,而以人废言,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此刘氏所以借喻于绕朝也(本《浮词篇》)。

吾国文史之学,以魏、晋、南北朝之世为极盛:以文学言,先有梁昭明太子萧统之《文选》,以为齐、梁以往文章之总集,继有刘勰之《文心雕龙》,以扬榷其体例,并阐明其义蕴焉;以史学言,隋唐以往,作者如林,虽于江陵之陷,太半随梁元以同殉,然著录于《隋志》史部者,悉为私家名作,亦多至不可胜数矣。刘氏生当南北统一之世,有唐鼎盛之时,遗文间出,史籍大备,就其所见,一一取而论列之,以成《史通》一书,诚为《文心》之匹,宜其取以自况也。且考《隋志》著录之史书,唐初罕睹其全,半存残帙,刘氏身任史官,恣览中秘,其得尽窥,自不待言,今之言后汉者,多重谢承、华峤,言晋史者,必称干宝、臧荣绪,言十六国史者,或述崔鸿、萧方等,言南北朝史者,又推裴子野、王劭,言古史者,又取资于《汲冢纪年》及《琐语》,而刘氏则一再称引,评隲加详,原书虽亡,犹可藉此以窥其大略,是则《史通》之功,尤在宣究曲隐,保存遗佚矣。至于《疑古篇》以尧、舜、夏禹之禅让为可疑,《惑经篇》以《春秋》有五虚美十二未喻,不避非圣侮经之咎,更吻合近代学者治史实事求是之精神,凡此诸端,皆非可与其他史家,取而并论者也。

刘氏领国史且三十年,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自古文士多史才少,何耶 对曰:“史有三长,才、学、识,世罕兼之,故史才少,夫有学无才,犹愚贾操金,不能殖货,有才无学,犹巧匠无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恶必书,使骄君贼臣知惧,此为无可加者”,时以为笃论(《新唐书》本传)。兹考《史通》有《覈才》篇,所以明史才也,有《识鉴篇》,所以论史识也。刘氏叹史才之难,而盛讥蔡邕、刘峻,诚为过言,然谓文史异辙,与文之胜质,实为至论。至谓假令其间有术同彪、峤,才若班、苟,怀独见之明,负不刊之业,而皆取窘于流俗,见嗤于朋党,遂乃哺糟歠醨,俯同妄作,披褐怀玉,无由自陈,此又自发其愤慨也。其论史识,则谓识有通塞,神有晦明,毁誉以之不同,爱憎由其各异;又谓丘明躬为鲁史,受经仲尼,语世则并生,论才则同耻,彼二家者,师孔氏之弟子,预达者之门人,才识本殊,年代又隔,安得持彼传说,比兹亲授;末又归之于废兴时也,穷达命也,而书之为用,亦复如是。凡此皆足与前论相发明。惟只论史才、史识,而不及史学,何也 夫岂不以《史通》全书,皆关论学,不待明言,而读者自能了了耶

刘氏既不屑于撰史,而委其事于吴兢,乃别撰刘氏家史及谱考,以见其意,按据明审,议者高其博(本传),此后来章学诚不得躬为史臣,而寄意于方志之意也。惜其书已不传,无由窥其意旨。又据《唐会要》所载,刘氏晚岁奉敕与诸史臣同修《姓族系录》及则天、中宗、睿宗三帝后实录,是则官修之史,未能终于不与也。特其治史精神,仍在《史通》一书。史称刘氏善持论,辨据明锐,视诸儒皆出其下(本传),读《史通》可见其然;又谓,其殁后,玄宗诏河南府就家写《史通》,读之称善,追赠工部尚书,谥曰文(本传),此与陈寿殁后由范頵表上其书略同。且刘氏之二子餗、秩,皆究心史学,秩著《政典》三十五卷,为杜佑《通典》所本,餗亦著《史例》三卷,惜皆不传,是则以名父之子世其家学,尤为史家所罕见云。

《史通》行世以后,颇有学人致力于其书者,其流别有三;其一有绎其意旨而为之注释者,其二有病其繁谬而为之刊正者,其三有以唐、宋以后应并赅载而为之续作者,试分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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