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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舍命

荔枝应声而去,刚踏出房门,又回身嘱咐房间里的宫女照顾好锦画。锦画嗔怒嘴里怪她罗嗦,心里却感动不已,见荔枝离开,才回转过身,再去察看鸿泽的伤势。

锦画俯身,用右手去解开敷在他胸前的纱布,或许是单只手难以控制力度,手劲过大,不小心触痛了鸿泽的伤口,听见细微的低吟声,才讶然看向鸿泽,见鸿泽吃痛蹙眉睁开眼睛醒转过来,诧异地看着锦画。

锦画手上动作略顿,脸上绯红,却又故作镇定地继续察看他的伤势,鸿泽见状,有些不易察觉的怒色,低哑着嗓子,问道:“你不好好去躺下歇着,跑到这里做什么?你身边的丫鬟是怎么侍候的?难不成一向就这样任你不顾生死妄为?”

锦画低声嘟囔道:“咱们两个,可真不知到底是谁不顾往死妄为……”

鸿泽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握过锦画的右臂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锦画不想跟他扯,想要挣脱开自己的手臂,却发觉他握得很紧,于是越发用了力却挣脱。

锦画后退了半步,却见鸿泽眉头蹙得更紧,额间细密冷汗流下来,知道刚才必是用力过大,再度扯痛了他的伤口,心里愧疚,紧忙上前用帕子给他拭去额头密汗。

“你回去吧。”鸿泽似是不愿让锦画看到自己虚弱不堪的一面,低沉说道。

“不,我不回去。”

或许是吃惊锦画的回答,鸿泽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锦画,说道:“你不回去?这话是何意思?”

锦画心跳得厉害,却神色如常,说道:“你伤口感染了,需要尽快处理。”

“哦?那又与你何干?”

锦画看向鸿泽,强自压抑下心里怒气,说道:“那些御医开的方子不对症,你如果想活命,就只好由我来为你治伤了?”

“不是不对症,而是怕医死我担了罪责,所以只敢开些温补调理的药方给我服,活着便是我吉人自有天相,死了便是我命数已定请父皇母妃节哀顺变,对吗?”鸿泽语气渐微,却始终不肯放过损锦画的机会,“再者说,就凭你?我倒是从未听说袁家四小姐还学过医。”

锦画见鸿泽如此,本想发怒,又有些不忍,软下口气来,认真说道:“只凭我一个人当然不够,所以我让荔枝再去请一个人过来。只是,不管一会要如何为你救治,你须相信我,不要质疑我,可以吗?”

鸿泽没有应声,看样子有些不支,又要昏迷过去,锦画连忙去拉他的手,轻轻摇晃着说道:“你别睡,你必须醒着,否则……”

鸿泽嘴角微抿,有些嘲讽地说道:“否则怕我睡过去就不会醒过来?”

这下换做锦画没有应声接话。锦画吩咐宫女去打来热水,备下一把匕首,见房间里的宫女们疑惑地望着自己,于是低声朝鸿泽说道:“你吩咐你这屋子的宫女,告诉她们必须听我指挥,而且今日之事,不能向外透露出半个字眼。”

鸿泽没有追问,按照锦画说的,吩咐那些宫女按照锦画的话照做。

“一会那人来了后,要用匕首将你伤口上的腐肉去掉,会有些痛,你须忍着点。”

鸿泽低声嗯了下,锦画有些不解地望着鸿泽,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他明白自己所为,谁想到他竟肯听自己的话。

鸿泽轻而易举便看出锦画心中所想,淡淡说道:“人都快死了,怎样折腾不是折腾?”

锦画心里有些发堵,几乎溢出泪来,郑重说道:“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的,你放心。只要他肯帮我,你就不会死。”

“你说的那人是谁?”

鸿泽话音刚落,便见荔枝带着鸿沉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料得没错,四皇子还站在那里不曾走,荔枝转告四小姐的话后,四皇子便让人将药箱送来,与荔枝一同来掬情阁了。四小姐,你到底要四皇子做什么?”

鸿沉走上前,唤了声“三哥”,鸿泽有些自嘲地笑道:“四弟,当初咱们差不多时候一起离宫,想不到现在又一起回了宫,只可惜我受了点伤,否则该与你较量下拳脚过几招看看你功夫有无长进才是。”

鸿沉温和说道:“总是会有机会的,待三哥好起来,我舍命奉陪。”

鸿沉语气虽淡淡的,却将舍命两个字咬得分外干脆,锦画怔了怔,见床榻上的鸿泽神色未变,才放下心来,暗自看了鸿沉一眼,似嗔似怒没有说话。

“你请四弟过来……”鸿泽探寻的眼神问道。

“给你医治。”

“哦,我从不知四弟竟学过医。”鸿泽眼神微眯,看向鸿沉。

“不过就是在去皇陵荒凉之地前,为求自医学了几日,三脚猫的功夫算不得什么。”鸿沉微微笑了笑,说道。

锦画不理会那兄弟两人之间的寒暄,径直上前与鸿沉说了几句,鸿沉微微蹙了蹙眉,锦画挑眉问道:“难不成四皇子也怕担责?”

鸿沉未以为杵,轻声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怕这样更害了三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事到如今,只能冒险救他一命。”

鸿沉沉吟片刻,终是点头说道:“三哥,我们需要将伤口周围化脓的腐肉割了去……”

房间里的宫女太监大惊失色,纷纷跪下恳求道:“奴才们知四皇子和四小姐是为了救三皇子,可是兹事体大,四小姐又动了刀,奴才们怕……”

正在这时,鸿泽神情一顿,强忍着翻涌而出的血水歪过头去,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些许血迹来,锦画眼眶一酸,顾不得其他,竟上前用手为其拭过嘴角的血迹,低声朝那几个宫女太监说道:“你们不必忧心。三皇子如若有事,我拿命赔与他,与你们没有干系,四皇子也会恳求皇上饶过你们。”

鸿沉在听到锦画说拿命赔给鸿泽之时,看向锦画,眼神中闪耀着的光泽一点点黯然下去,静静说道:“三哥,如今只有这么做才能救你……”

“既然如此,把刀拿给我,我自己来割。”鸿泽伸手将锦画手中已用火烛消过毒的匕首接过去,抵在伤口处,稍用了些力,血水已是汩汩而出,眉头紧蹙,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锦画心里不忍,上前握住他的手臂,颤声说道:“还是让我来吧。”

锦画取过他手里的匕首,忍痛用另一只手蒙住他的眼睛,说道:“不要看,就当是一场噩梦,很快便熬过去的。”

当锦画用力划下鸿泽的肌肤,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几乎连呼吸也停滞了,覆在他脸上的手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当将他伤口周围的腐肉清除干净时,锦画已哽咽出声,紧紧咬住下唇,肩头耸动,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

鸿沉见状,深深看了锦画一眼,上前为鸿泽敷药包扎,用开了几个药方,打发宫女太监抓药煎药,回身看见,锦画握住鸿泽的手,小心翼翼地唤着他,说道:“你醒来,不要睡着,我便在这里陪你说话。你快醒来啊,醒来啊……”

就在锦画无力抵制内心悲苦,痛哭出声之时,听见鸿泽低声回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锦画欣喜,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正待说话,突见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竟是七皇子鸿洵,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屋子里神色各异的鸿泽、锦画和鸿沉,问道:“骇我一跳,我见那些奴才们鬼鬼祟祟地守在门外,只以为三哥……”

鸿洵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没有说下去,鸿泽难得挤出一丝笑来,又牵动伤口咳了几声,锦画关切地迈步上前,突又顿住脚步,不敢再看床榻上鸿泽的眼睛,静静说道:“三皇子既然无虞,容锦画先行告退,择日再来探望。”

“我送你……”鸿洵脱口而出,见鸿泽看向自己,又顿住脚步。

“还是我送她回去吧。三哥,你快些歇下吧,一会药煎好了你服下去便是,我明日再来为你换药。”鸿沉说罢,随着锦画的脚步走出房门。

夜色已沉,分外有些凉意,荔枝扶着锦画在前,鸿沉相随在后,一路都是寂然无声,及至到了惊鸿殿外,锦画才回转过身,朝鸿沉道过谢欲离开。

鸿沉在身后唤住她,轻声说道:“能不能不要将那锦盒还回来,就让我有个盼想,以为那样鸿雁传书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锦画怔了怔,没有理会鸿沉的话,与荔枝径直进了惊鸿殿。

因一夜的折腾,锦画乏得几近虚脱,卧在榻上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脑海里却丝毫还听见那笛音凄厉,久久不散,让锦画有种窒息的无力。

到了后半夜,锦画便发了热,荔枝吓得无助,赶紧让人去通报德妃,德妃禀了赫连皇后让人请御医来惊鸿殿为锦画诊治。

因锦画有伤,又高热不退,来势凶猛,连御医都有些忐忑。锦画病重的消息传到宫外,齐氏、乔姨娘带着颜书又进宫来,连一向避退是非的素琴也得晟帝应许后进惊鸿殿探望锦画。

德妃自是没有好面色的,乔姨娘神色尴尬,一面担心锦画伤势,另一面又担心德妃因为素琴再度迁怒于自己,忧心过度,很快便支撑不住身子,德妃不便将齐氏、乔姨娘留宿宫中,只得派人将她们送回侯府,单单留下颜书与锦画相伴。

三皇子在得知锦画昏迷之后,挣扎着坐起身,迟疑再三却未曾走出房门,鸿洵见状,苦笑说道:“三哥,还是我去看看锦画妹妹吧,有何不妥我再回来给你说。”

鸿泽墨瞳微紧,不曾答话。

鸿洵走出房门后,倚在门前的廊柱上,用力捣了一拳,暗恨道:“锦画,为什么那个人会是三哥?为什么?如果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我都会用尽全力去争取,可是如今,我却只能看着你对三哥情愫暗生,而无能为力,因为那个人是三哥,是这个世上我最敬重的人……”

待鸿洵看过锦画,将锦画的详情说给鸿泽听,鸿泽只淡淡说道:“七弟,你回惊鸿殿守着,要那帮奴才们上些心,她唤母妃一声姨妈,咱们唤她一声妹妹,须要照顾好她才是。”

鸿洵忍不住,脱口问道:“她在你心中,难道仅仅是妹妹这么简单?”

鸿泽倏地看向鸿洵,眼神不改往日凌厉,鸿洵止住话,跺脚疾奔离开。

三日后,锦画醒来之时,荔枝已熬得形容枯槁,踉跄着身子去唤人通报德妃,德妃将御医再来看过,御医只说锦画此难已消,却务必要好生调养身子,否则便会落下隐疾。

又这般过了几日,赫连皇后体恤袁家,给予锦画一个恩典,准许锦画留在惊鸿殿养伤,待痊愈后再行出宫。锦画知道后,心思淡淡的,却不曾多么看重。

倒是有一件事颇令她难以释怀,起初她问过荔枝三皇子如何了,荔枝只说皇子身子已经大好,昨日还曾去朝元殿上朝。

锦画听了后,心里有些不得劲,却又不能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见自己受伤以来荔枝陪在自己身侧照顾着已是疲乏不堪,于是便禀了德妃,要荔枝暂先回府,换蜜柚进宫照顾自己。

荔枝起初不肯,还是在锦画严厉训斥下才离开,后来蜜柚进宫后说荔枝哭了一整夜,还是齐氏出面才缓和了荔枝的情绪。

“我进宫之时,老太太、老爷、太太和乔姨娘都再三叮嘱我要好生照看你。”

蜜柚打开自己的小包裹,锦画见里面只有几件简单式样的衣裳,书却放了好一叠,随手取过一本来,欣喜说道:“蜜柚,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本书?”

蜜柚低声说道:“是虞先生让我带给你的……”

“难为虞先生一片好心。”

锦画说罢,没听见蜜柚回答,侧头看过去,见蜜柚神色黯然,于是问道:“蜜柚,你跟虞先生之间到底怎样了?难不成他现在还没有接受你?你别难过,待我回府后,我会再劝他接纳你。”

“不可能了……”蜜柚微垂下头,几乎潸然泪落,哽咽说道,“虞先生说他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过不了几日,他便会离开袁家。而他是不可能带着我一起走的。”

不得不说,蜜柚的话令锦画很有几分震惊?虞晋声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那人必是……

待锦画能够下榻,蜜柚便扶着她在庭院里走动,鸿洵每日都会来看她,但却没有了往日那本亲和,不多看锦画,也不多言语,行色匆匆,似是满腹心事。

不过,令锦画有些轻松的就是,颜书虽然名义上是陪伴自己才得以留在皇宫的,其实极少陪在自己身侧,倒是每日都守着德妃,间或也去澄瑞宫赫连皇后那边请安。

锦画与宫女们闲聊,不经意地问起朝元殿下朝的时辰,蜜柚神色一动,仔细端详着看向锦画。

又这般过了几日,锦画有些沉不住气,要蜜柚陪着自己出了惊鸿殿转转。蜜柚跟在锦画身侧,一直默然不曾言语。

锦画奇道:“蜜柚,往常荔枝在跟我跟前絮叨个不停,要我小心走路,又要我不要走远如何得,怎么你一声不吭,难道是不关心我了?”

“蜜柚需要劝吗?小姐要去的地方又不远,充其量不过就是惊鸿殿的隔壁,”蜜柚看了一眼掬情阁,很淡定地回道,“况且这又是从朝元殿回掬情阁唯一的一条路……”

锦画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蜜柚这个人太过可怕,竟叫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她就是想在这里等鸿泽下朝,想看看他伤势如何,是否痊愈。

“蜜柚,我真不知道将荔枝替换你进宫,是不是一个错误。”锦画说道。

蜜柚很冷静地回道:“蜜柚觉得四小姐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个问题,而是面颊绯红羞涩得立刻回惊鸿殿才是。”

对于蜜柚这句犀利之语,锦画强自压抑下内心讶然和震惊,将其归罪与虞先生调教不力,很轻易得便原谅了蜜柚,说道:“我就是想看他一眼,确定他安然无虞后,我便立刻回惊鸿殿。”

“四小姐,这是在皇宫,你一向聪颖,不会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权谋争斗,如若让人瞧见你在这里暗会三皇子,传言出去便是轩然大波,到那时要如何收场?要三皇子娶你做正妃?”蜜柚眼见锦画沉迷,不得不放出狠话来点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忘了,四小姐只是庶女……”

锦画几乎是被蜜柚这一盆冷水浇醒一般,后退了几步,面色苍白凄凄笑着。蜜柚见状,又有些不忍,跪倒在锦画身前,说道:“是蜜柚该死,不敢在四小姐面前口出妄言,四小姐只管惩戒蜜柚,蜜柚绝无怨言。”

锦画拉起蜜柚来,苦笑说道:“起来吧,说什么该死不该死,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为了我好才肯说那些话,我如何听不明白。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庶女,论起身份地位来,我与他之间存着天堑壕沟,逾越不得……”

远远地,从暗处走出一个人影来,望着锦画离去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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