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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影戏昉自宋代,始于阜陵。《都城纪胜》详记其制。今之滦东渭北,犹擅此技。影现于缯上,人唱于幕後者是也。《武林旧事》云,影戏社名绘革社,乃以彩绘人物,牵丝动作耳。今泰西之法,淫巧异常,以电摄影,映于银幕,山川人物,一切如生。晚近科学日进,穷极奇邪,不但对影,且可闻声矣。余生平雅有此好,时涉足于其间。某日,有友来醵金,言将映影于某家,纳洋泉二饼,得一饱眼福。于是欣然应诺。及期,夜凉如水,散置藤竹坐具于庭除,张幕一如影院。有伉俪偕来,有挈爱人共至,更有挟妓同莅者,视之皆熟识也。灯光既灭,影俱入目。始演竞艳赛美诸会,燕瘦环肥,各尽其态。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继为欧美电影明星家庭生活,悉燕居情景。有入浴者,有游泳者,有春睡者,有跳舞者,有喁喁情话者,然皆袒裼裡裡,或相接唇调戏。继而各国妇女,现身登场,尽态极妍,如入众香之国。顾其人亦强半赤体,就中以蛮族二女,最为奇异。一女黑腯如媚猪,仅有腰围以流苏遮私处。独居长林丰草中,扬臂祈祷,状类女巫,作种种神舞。俄见草中一大蛇,蜿蜒近前,绕其身数匝,以尾插入阴道,女遂仆地若僵。又一女身材修硕,肌理光黑。胯下有物如菌,而大约数倍,其柄粗而微曲,插入廷孔,外部只见其盖,类似中国芝形之如意,殆为装饰物也。髪被两肩,跽善罽上。有丈夫施施自外来,投币神龛,遂挽女手,就地而合。女拔去芝形之物,欣然受之,诚不知是何殊俗也。我国妇女,则先有一蒙古妇人,骑马独行荒漠。惊沙白草,四无行人。忽一丈夫驰骏逐之。洎追及,蒙妇便下马仰卧沙碛上,以袍自遮面,一任追者轻薄。既毕事,追者揭其袍,意欲一睹颜色,妇忽抽匕首猛刺之。男负创上马立奔,妇亦逡巡驰去。又一汉族妙龄女郎,披氅衣,乘飚轮,至华厦前,降车款步。及阈,自褪外衣,掷侍女手,则莹然裸体。当中立一镜屏,春光洩露,不仅见其项背矣。演至此,幕闭。灯复光明,嘻嘻咄咄,互相惊喜叹绝。十分钟後,继续放映。先是一华妇姿首尚不恶,然望而知为珠江产。地铺竹簟,赤身坐于上,与男子共饮汽水,并作种种狎亵状。饮罄,即取瓶颈以代藤津伪器,迭为出入,男亦弄之,以为笑乐。忽焉将此妇私处,放大至百倍,愈多愈近,殆满银幕。至大无外,疑若篷门。座客观至此,莫不哗笑。男复举其势,初则疲软,愈弄愈坚,侧击旁敲,点头作蛙怒,于是座上女宾,善作态者,争掩面若不胜羞,然无一人离座走避。或且于指缝中潜窥,更有握空拳作圈,以代望远之镜。余私念若辈,明知今夜为观秘戏,畏羞曷若不来?既来之,则无庸假惺惺。此殆妇女故作矜持,以见重于男子。此时忽有某甲,惊座若狂吠,急色丑态,暴露无遗。余窃憾之,恐妇女将窃议于後矣。遂不复置念,但凝目于幕上。见幕上有男女小儿三四人匿屏後,始则偷[按:原作愉]睹,继则效尤,颠倒笨拙,殊引人發噱。此片告终,下为西人秘戏。一男皙[按:疑应作白,因“白皙”一词连带而误]种美少年也,驾汽车出游。所经之路,风景绝佳,山林幽秀,如入画图。久之车抵村落,有村姑二人拾翠田野,睹车惊讶。及见车中少年,意颇艳羡。男停车问讯,要与同载。游车有女,颜如舜英,偎红倚翠,尽够消魂。後抵一旷野,下车小憩。男出酒食飨之。笑语移时,男步入树後便旋,一女悄随其後,隐身灌莽中,窥其私,并以食指衔口中。朱唇翕张,若示人情窦已开,亟欲一尝异味者。女窥毕,跠地而溺,为男瞥见,亦悄出其後,鼓唇作声,而拊其股。女回头一笑,相与目成,遂藉草茵申缱绻矣。一女倚车久候,不见二人踪迹,手提革履,双足如雪,踏莎微步,欲窥其隐。转过丛树,不意骤见其叠股而嬉,娇羞若挽,在势将逃,但情不自禁,莲步不能移动。男牵其裙不释手,仆于草间。男遂为之缓结束,一箭而贯双雕。女以含苞之花,何堪揉折,而羞晕如不自容,一种醉人情态,与“语软声低道我何曾惯”词意吻合。阅影至此,叹观止矣。迨终场,时已夜阑,人影散乱。观者如醉如痴,男女相偎相拥,各乡觅温柔,共寻鸳梦去矣。

髀生有《香艳摭谭》,兹录如下:

《易》繫[按:原作擊]词中有云,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闢,是以广生焉。此六语状两性体象,至肖极当,非圣人不能道,可为谈性之祖。宣尼闭房之记,吾不得而见之矣,得兹数语斯可矣。

《诗》“硕人”章,形容美人之美,无以复加。“郑(卫)风”中诸什尤多男女调笑之词。如“狂童之狂也且”之类,恍然如闻娇音戏谇于濮上桑间也。

《素女经》、《玉房秘诀》、《玉房摘要》、《洞玄子》,诸房中书,近世已有石印本。合兹数种为一卷,长沙叶德辉所辑。文词奥雅,近于内难。就中《洞玄子》之文,尤为瑰丽可取,殆六朝人所为也。

骚经中灵均诸作,香艳之语颇多,惜无整篇,只堪摘句。至宋玉则有“神女”、“高唐”、“好色”诸赋,亦斯道之演进也。

《杂事秘辛》一文,奇丽矞奥,荡块骀心。有谓杨升庵伪作者,然其文不特遣词绝妙,而且考定精博,纵属赝[按:原作膺]为,亦自有其不磨之价值,况未必赝乎。

《飞燕外传》,状汉宫春色,绘形传声,允开香艳说部之先河。其文词之古艳,更非汉人莫办也。

司马相如“美人赋”,胎息屈宋,而文笔充畅复过之,足见此公之胆大。其所以敢于琴挑文君者,亦在是也。

余于古赋中,最喜相如“美人”,子建“洛神”,渊明“闲情”三赋。自幼挑灯夜诵,即觉心旌摇摇,若不自持。而看《灯草和尚》、《痴婆子传》等书,转木然无所动于中。此意曾为故友曼公言之,渠亦谓与有同感。

古人作赋,无论丽则丽淫[按:“淫”字疑应作“矣”],率以铺陈堆砌,藻绘形容为本。“美人”、“洛神”两赋,虽极惊心动目,亦未离此徯径。盖其体使然耳。至“闲情赋”则通体白描,不烦藻饰典砌,专趋重于内心之叙述,在古人文中,实百不一睹。此种文体,至近代始盛行,而未有能逮此赋之妙者。虽系时代之不同,缘彭泽天才,高轶今古之故。全篇语旨,即二千年下曹雪芹所谓之“意淫”是也。

“闲情赋”序内谓张衡有“静情赋”,蔡邕有“定情赋”,不知内容作何种语,亦不知此两赋今尚存否。暇当于汉魏集中求之。

梁元帝有“荡妇秋思”之赋,状述思妇心情,跃然纸上。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寥寥百数字,纯系天然音籁,洵千古绝作也。

幼年翻阅《知不足斋丛书》中之《全唐诗逸》,序谓此书系自日本抄传者,内有张文成崔五嫂赠答之诗数章。写儿女昵语,极浅白而缠绵。注载全作有过于淫秽者未录,私心耿耿,常以未窥全豹为憾。前岁见某书舍租书目录,中有《游仙窟》一书,知即为张崔赠答之全文。亟借阅一过,果有数章,较《全唐诗逸》所载,尤为裸亵,而文词之华赡典丽,确为唐作无疑。惜卷帙稍长,未暇抄录。嗣拟购之,询诸该肆,据云只有一部,不能出售。于他书肆中访问,亦不可得。此书原本藏日本图书馆,今尚存。至张文成之名确否,已不详记,惟知此书著者,即著《龙筋凤髓判》者也。

长沙叶德辉自印《悔花菴丛书》一本,谭延闿书耑,装印綦精,为当时赠友之品。内中大致与石印流行之《素女经》相同。惟最後有唐白行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篇,为坊本所无,谓于某山石室中获得者。赋长约数千言,于交接之事,分时分类,铺叙甚详。文词丰艳华冶,得未曾有。惜残阙不完,间多误字。白行简为乐天兄弟行也。

叶德辉刊行另有《梅花影丛书》一部[按:叶氏印有《双梅影闇丛书》一种,较有影响。《梅花影丛书》则从未听说,多方搜索亦不得。疑作者误记],数十册,南中书局当有售者。书内采辑古今香艳文字甚繁,与坊间所售《香艳丛书》相类,而精审博洽似过之。盖叶氏文学,本具渊源,而藏书又富,其搜采甄鉴,自不同也。

袁随园《子不语》中“控鹤监秘记”一则,记武氏宫闱佚事,曲形淫亵。文笔极灵妙,造语极自然,惟略嫌轻佻,不似唐人所为,故後世疑为袁翁伪作。然此种文字,但应论其能否动人,固不计真伪也。

近见报载故宫印售书目,中列《名教罪人》一书,不知是否关于香艳之作,暇当函故宫友人询之。

文言香艳小说,昉自唐人。如唐代丛书中,太真梅妃外传等篇是也。宋代有碧雲[马段]之作,述欧九事,文亦雅蓄。记幼时曾于某书中见之,惜已不详。至元代,香艳作风乃极盛,如《绣谷春容》所载,多出于元人之手,惟此书近已不易觅。清季末叶,粤中某书局石印有《国色天香》者,计两本。内刊小说数种,即全由《绣谷春容》中摘取者。计有《龙会兰池录》、《刘生觅莲记》、《寻芳雅集》、《双卿笔记》(此双卿非情史悟冈所撰《西青散记》中之双卿也)、《白锦琼奇会遇》、《天绿[按:疑应作缘]奇遇》、《锺情丽集》共七种。不特文笔妩丽,在《板桥杂记》、《画舫》诸录之上,即其中诗词,描述男女热情,均能极容尽致,敢于赤裸裸写出,非後来人所能及也。惜乎彼书取材,尚非《绣谷春容》全璧[按:原作壁],沧海遗珠,终属缺憾。《绣谷春容》一书,海内想有存者,暇当访之。

关于白话淫艳说部,《金瓶梅》固尽人所知。此外除《如意君传》、《好逑[按:原作述]传》等三四种未见外,其馀如《耶蒲缘》、《杏花天》、《龙凤配》、《牡丹奇缘》、《绣榻野史》、《蜃楼志》等,不下二三十种,皆曾寓目,率不足登大雅之堂。《野叟曝言》虽较优,亦不足發人美感。仅《绿野仙踪》内数段,虽系描写村姑土娼之动作,而笔下自然入情。

戚人某藏有明板精刻《金瓶梅》全图,予曾见之。尺寸宽大,工细绝伦。据云海内只有三本,特其深藏秘扃,不轻示人。渠每谓非读破万卷书者,不能使观此图。其言亦未为无见。

久闻有《欢喜冤家》一书,可与《金瓶梅》颉颃。去年聆友人囗[按:此字不清]君言,有人持一部,求售于北海图书馆,索价只十六番,而该馆尚推延未肯即购,嗣不知成交否。果以微值未[按:原作来]协之故,而令稀有之本,流落湮没,诚香艳文字中之重大损失也。

昔年与友人张君谭及香艳小说,承彼赠明板《金瓶梅》残篇数十页。张君并言其友旧藏一书,名曰《姒氏历史》,共四套。其内容在“金瓶”、“红楼”之间,此书系由日本得来,中国并无刻本。其友珍视异常,从不肯假人。

予年十八岁时,因公有粤桂之行。途中与苏州江君范五俱,风雨同舟,剪烛闲话。江君言其昔年游幕龙沙,曾于省垣旧书肆中得一书,文字奇异,莫能遽识。心知非常品,亟购归。经数月之研考,始辨其文。盖系合古文奇字梵文金书及各地方言僻字而成。其书名为《狐仙口授囗囗囗囗》八字(下四字江君曾言之,惜年久不能复忆)。卷帙甚繁,内中专叙述由春秋战国起,历代宫禁淫秽秘闻。文极艳异奥衍。恐尽人能读,流于诲淫,故以极难识之字出之。凡能识得此书者,其人定为博学深思之士,绝非意志不定,识浅学陋者流所能办,其用意固至善也。据江君考证,此书在乾隆年间,海内只有三部,红羊劫後,遂无所闻。当时于边远之地,无意中得之,宝爱可知。嗣为同事友人强借以去,携赴甘新不返,此书乃复失落,不知今尚存否。江君言次,犹叹喟不置。余忆曾于某笔记内(是否《庸菴笔记》不详)见有纪守宫狐一则,言历代宫禁秘事异闻,多为正稗史所不载者。江君所言之书,未谂即据此狐口授者否。

忆昔年于某笔记说部中,见一则,纪仙人坎离交媾,神炁会合之事。虽系道家者言,于交接之道,陈意至高,文词亦极婉妙。在香艳文字中,另辟一格,读之令人生箫史刘桓之慕。惜以年久健忘,已不能举其书之名。仿佛记为《萤窗异草》或《谐铎》。顾曾就此二书觅之,亦复未得。不详其究出何书,心常为之耿念。

关于断袖分桃事迹,如弥子瑕、鄂君、董贤、韩嫣、郑樱桃之类,古籍中纪述颇多,清代袁随园尤喜言之,故《新(续)齐谐-子不语》内,涉及此类事者,数见不鲜,第可取者则鲜。惟钮琇所撰《觚剩》中,有粟儿姜郎二则,文词隽雅典丽。较《聊斋》之“黄九郎”,有华俚之别。

近人笔记有《鹘突谈》一卷,内中多纪湘闽岩洞之奇,颇清丽可喜。卷尾载有某夫妇二文,一为其夫寄妇之白话家书,一为其妇之“四香居士传”,笔下均飘逸有仙气,而家书尤艳奇绝。伊彼梁孟,盖赵管之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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