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仁女皇进屋后便往软榻上靠,闭着眼睛一副累极的样子,可从那屋到此院也不过几步路而已,她那脸上却已经流下豆大颗汗珠,甘岑默默的递上块锦帕,又亲捧了杯水,自恒仁女皇手里接过先前刘太医给的药瓶,从中倒出颗药丸和了清水一同喂进女皇嘴里,从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可那面上的表情却是哀伤愤怒至极的,这种明显露于外的情绪反应,甘初瑶从未在她面上见过,今日也算是破了多个第一遭了。
甘初瑶同许诺不言不语各自满怀心思的立于下首处,默默的看着上头凤麟国份量最重的两位女人间的互动,只见恒仁女皇服了药后似是稍好些,睁开眼睛看见甘岑面上表情后竟露出一个笑容,拍拍甘岑还拿着药瓶的手,面上极尽欣慰。
甘初瑶注意到,在恒仁女皇露出那样一个笑容后,她那一向冷漠的母亲竟然掉泪了,握着药瓶的手隐隐的颤抖着,和恒仁女皇的手紧紧相握,一颗颗泪珠就那样砸在两人手背上又滑落到地上,恒仁女皇面上原本就勉强的笑容也变的哀泣,一时两人相顾无言,一种令人压抑的悲伤回荡在屋内,令甘初瑶和许诺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还好,两位都是最擅长控制情绪的,这样失控的时刻也就一瞬间,未等甘初瑶想到什么安慰的托词,上首处两人已然分主从的回归原先状态,甘岑也只是眼睛红了点,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什么,而恒仁女皇原本就苍白,这一刺激之下,那面色更加惨白,几近面无人色,只除了眼睛红红。
“跪下!”甘岑恢复了情绪后转过头来盯着甘初瑶吩咐道。
甘初瑶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跪了下来,一旁的许诺见状也愈随之一起跪下,却被甘岑抬手制止了。
甘岑盯着观察了许久的长女,心中计教良多,终因事急从全的选择相信她。与恒仁女皇对视一眼后,自袖中掏出一块雕着飞凤的油光水亮的黑玉令牌,抚摸良久后自亲交托于甘初瑶的手中。
“这是我甘家家主方能持有的黑凤玉牌,我今天交给你,希望你能不负历代先祖所托,匡扶皇室震兴家族。”甘岑异常严肃的盯着甘初瑶一字一句的交待,期间恒仁女皇状似不在意的也扫了她两眼。
屋内一派寂静,许诺大气也不敢出,可心口处的紧张使他脊背颤抖,未免露出痕迹,他双手紧攥,站的笔直,眼睛盯着甘初瑶一动不动,额头亦冒出了细密的汗水,一瞬间似乎连呼吸也忘了,直到耳中传来甘初瑶不慌不忙的问答声。
屋内的低气压甘初瑶怎会感受不到,甘岑的举动最出乎甘初瑶的意料,自重生后向来警觉的她此时直觉的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且先前还发生了那样的惨事,这会子甘岑唱的这样一出,令甘初瑶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异色,听完甘岑的话,脸上立马现出一派谦虚之态,捧着那黑凤玉牌,眼睛也直直的看着甘岑,诚恳无比的开口道:“母亲的期望初瑶岂会不知,只是...如今初瑶实感茫然,恐不能担负这样的重任,还请母亲三思。”
黑凤玉牌沁凉无比,这使得心中火大的甘初瑶脑中有了那么一丝清明,也才能依然颇为恭敬的跪在当处不曾暴走当场。
甘岑依旧表情严肃的盯着甘初瑶,耳中听得她如此作答,心中着实松下一口气,但面上依旧不曾松动半分,立马接下话头:“即知道为娘的期望便不可辜负了,如今只要你接下重任,便是帮了为娘了,还有什么不明白和茫然的?”
甘初瑶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许诺似也大松一口气,心中又有一丝感动,当下忙道:“对于甘家而言初瑶有责任和义务帮扶甚至作出必要的牺牲,可是...恕初瑶不恭,刚刚那位逝去的,也就是女皇口中的"媣儿"想来一直便是我们甘家敬奉的下任主子,可眼下...初瑶不知母亲要初瑶接下来匡扶的皇室是哪位?”
笑话,恒仁女皇先前发火的时候都说,宁可鱼死网破也不叫他如愿,而刘太医临去时说的那句话还言尤在耳,此刻甘岑来的这出为免太小瞧了她,初瑶胸有成竹的稳稳反问,语气不慌不忙,神态从容优雅,虽然依旧跪着。
甘岑的眼神瞬间柔了下来,面上已现出一丝笑意,“我儿直觉不错,那逝去的确实是我们甘家一直支持的皇长女,可现如今她已然不在,我们做为臣子自然是要忠于最后坐在凤位上的那位,这有什么好不明白和茫然的?”
甘初瑶心中嗤笑,眯着眼睛一派认真道:“哦,难怪先头母亲劝说女皇,说她只剩下那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儿,敢情您说的是那位呀!可...您不是说不甘心么,这会子怎么?”声音渐低,甘初瑶一脸的恍然大悟状。
甘岑面泛紫色,实不曾想到都这会子了这个不着调的女儿还有闲情与她斗气,当下被噎的出不了声,还没等她想出接下来说什么,那一脸大悟状的长女又冒出来一句话,“母亲眼光长远,想不到竟早早为女儿安排好退路,如今只凭着姻亲,且不管怎样,女儿都无忧了,那这族长之位女儿便受之无愧了呀!”当下将那黑凤牌收入怀中,脸上笑眯眯的一脸感激。
甘岑额头冒汗,纳头便拜,只是面朝上首面向恒仁女皇而已,甘初瑶这才心下舒坦,这才对嘛,没道理叫我一人跪这么久,要跪大家一起跪。身后许诺人虽跪着,但低垂的脸上已然隐含笑意。
恒仁女皇一直注视着甘初瑶,见她一派从容的与其母对答,面上表情认真而谦虚,可最后说着说着竟生生将自身劣势转了个个,眼下看着跪于脚下的三人,恒仁女皇心中计教已定,当下脸泛笑意的抬手请了自己一直信任的重臣及此生唯一的朋友起身。
“甘将军不必如此,你这长女很好,朕很欢喜,总算咱们中有一人的女儿还是好的!”虽面泛笑意可话语中的落寞还是叫人听着心酸。毕竟久居上位,恒仁女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眼立马收正了面上表情,板正了脸孔也如甘岑先前盯着甘初瑶那样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你母亲说你自伤醒后就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起初朕还不信,可你此前的一番表现叫朕信了,你很聪明,也很奸滑。”此话一出甘初瑶迅速的朝一旁的甘岑望了一眼,复低垂着头继续听训,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感觉这恒仁女皇的目光似有一种极厉害的穿透力,好似能看进她心里去,那眼中的凌厉意味一直深入骨髓,叫她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恒仁女皇并不等她接话,只盯着甘初瑶继续道:“你可知道若你刚刚点头应下你母亲的托咐,你现在会是个什么结果?”
甘初瑶捏了捏拳头,面沉似水的点头答道:“知道!”
先前那一地自戕的侍卫的鲜血似乎还在眼前未曾退去,甘初瑶又怎会不知,脑中那如雷般炸响的警铃终于得到了验证,此刻不由暗舒一口气,可心中的烦闷愈加幽深,那先前被甘岑另眼相看和极尽信任的喜悦骤然消失殆尽,心中森冷一片。
恒仁女皇盯着面无表情可明显冷意加深的甘初瑶,知道此女怕是从今往后再不会与其母亲近了,可现时现今已不容许她再怀有一丝慈悲,纵然这是自己此生唯一好友的长女,可...一想到那屋里永远沉睡的女儿,恒仁女皇硬下心肠,忽略一旁甘岑难过的表情,冷声开口继续:“朕知道你与那萧岚的恩怨,也知道你欲借此庄作何用途。”
甘初瑶听至此处已经不为所动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呢!可笑自己还当真把它当作个秘密与许诺分享,寄希望于许诺,现在想想,这许诺不就是甘岑带回来的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当下即不承认也不否认的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恒仁女皇看着下首面色各不相同的三个人,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将她们之间仅有的一点情谊给彻底打没了,但...这又如何,为了屈死的女儿,纵是牺牲再多人也值得,何况自己于不久后也将死去,她们之间的心结就让她们自己花时间去解吧!
“甘初瑶接旨!”恒仁女皇忽然间的肃穆让一旁的甘岑讶异,可接下来的话却叫她更加不敢置信。
“朕从今天开始便将朕手中的凤暗阁交于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人了,朕需要你用你那缜密的心思聪慧的头脑帮朕,当然,你也可以用它来替你自己讨回公道,只要不影响朕就行!”
“不可!”甘岑立即跪下反对。
“不可应下!”同一时刻许诺低伏于甘初瑶的耳旁低声急劝。
甘初瑶则表情呆滞的跪于当下,对于身旁两人的激烈反对,自己心里更多的是激动及欣喜。
凤暗阁是什么?
甘初瑶起先也不知道,可架不住身旁有个爱打听各种消息的陈芳,早前陈芳与自己酒到浓时曾闲淡扯过,言道:各国皇室皆有一支隶属于高位者的秘密暗卫,从事于高位者们不能又不屑让人知道的暗里动作,可这些也只是传闻,从未有人真见到过,当然,除了那些死于她们手中的人。
眼下光听这名字便能猜出一二,又见甘岑许诺二人的反应,甘初瑶愈加恳定,恒仁女皇口中的凤暗阁便是那个属于皇家的秘密暗卫,只是却不知恒仁女皇为何要将这样一支从不示人的私卫告知自己,并竟有意让自己接任,据消息所称,这样一种组织从来只有下任者在接位时才能接手,自己一不是皇室,二也没有足够的资本和武功,甘初瑶实不敢相信恒仁女皇难到就仅凭刚刚自己的那番表现就做出如此重要决定。
脑中忽有电光闪过,甘初瑶眯眼,那立于身后一直尽值守候在门边的那个让自己有一探究竟的侍卫女官,及那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黑衣人,甘初瑶心下既心动又纠结,自己前头才想要拥有那样一支私卫的想法眼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要实现了,可却不知要用怎样的代价来交换。
这里反对与纠结同在,那头的同一时刻,九门督护府内的萧环心内则颇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