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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南丰先生集外文卷下〈长洲顾崧龄东岩搜辑〉(4)

今者更贡举法,善矣。人相从观诏书,戾者矍然有意于惧,怠者幡然自强矣,数百年来未有此举也。然吏趣修其文耳,未有能力行者也;士趣强其外耳,未有能心通者也。不心通,赏罚一不振焉,必解矣。有圣人作,不易是法矣。然而云尔何也?圣人之为教,以己为之先,以法制之助。不以己为之先,虽有善制,圣人不能行也。今能为之先,不在于吾君与吾民之所耳目者,吾君固能为之先矣。吾民之所耳目者,朝则公卿大夫,外则长若师,然而可法者殆少矣。太学化枢也,得执事为之先,蔡学士过此,言太学之行渐行矣,诚甚盛矣。不识通之于心者为谁,而能广之于朝廷天下乎?

某四年时太学生也,今者欲往而依执事,会学之令,不五百日,则不得举。某贫,父母待某然后养,不蚤得往也。今欲往焉,则恐后时不得举,则望旦夕而事亲者,毋所图焉,遂未依执事而学也。某之所就亦鄙矣,所不足于心亦大矣,某岂肯屑然哉?顾诚有不得已,谨书所作通论杂文一编以献,并叙太学得执事之盛,以为天下望。〈辑自《圣宋文选》、《南丰文粹》〉

【代人上永叔书】

大有为之时不世得,众贤既已遭遇其时,方夙夜唯道深微之际,明王体,断国论,建万世之长策,佐明主于唐虞之盛,非茸曲士所能仰望其辉光也。然使百姓人衍户格,四夷轨道,上下礼义粲然,此时于用材亦无遗弃者矣。夫制阖运辟,尺枢之力耳;夷荒植善,五寸之铁耳。二者皆微,有以用之,则人之兴居,天之长养,待之然后安而有成,譬之偏材薄技,亦宜有所用之也。

某撇虚颛蒙,不晓于义,国家幸以世德之故,引之仕籍。伏自思念,可以自效,唯首公营职,故朝而出,暮而归,让易即烦,有知必为,图所以展报而已。而州之守ヘ,部之使者,皆过引其长,而形之荐书,岂某之敢望?众君子成就之使然耳。执事旦夕辅天下,居庙堂,其有意于偏材薄技耶?幸有意,则某愿先出于门下,然非敢望也。倘以伯氏昔年京洛之旧,以庇其衰绪而振其子弟,则某不宜自后焉。〈辑自《圣宋文选》〉

【听琴序】

凡有贵于物者,岂特物不能胜之欤?抑亦无所待于物故也?世之有学者名占一艺,苟不期于徇物,则亦足贵矣。然以自售,然后人得而贱之。故工于艺者,常恐人之羞薄,则往往拂人之好,而自要其简重。虽求之者愈勤,而拒之者愈坚,然不知人亦愈羞薄之也。

琴之为艺,虽圣人所不废也。其制作之意,盖有所寓。而至其所闻者,不出乎几席之间,而所感者常在乎沧浪之滨,崔嵬之颠,亦已至矣。虽然,声自外入也,使闻于彼而应于此者犹且如此,况不自外入者乎?故乐之实不在于器,而至于鼓之以尽神,则乐由中也明矣。故闻其乐可以知其德,而德之有见于乐者,岂亻系于器哉?惟其未离于器也,故习之有曲,以至于有数,推之则将以得其志,又中于得其人,则器之所不及矣。故乐作而喜,曲终而悲,岂能易吾于须臾哉?若夫吾之心在于雁门,吾之目在于鸿鹄,则虽九奏于吾之前,犹不闻也。故琴之作,有厌乎人之耳者,岂非自外入,无有久而不倦者乎?虽然,吾尝学琴于师矣。反宫于脾,而圣亦不废也;反商于肺,而义亦不废也;反角于肝,而仁亦不废也;反徵于心,而礼亦不废也;反羽于肾,而智亦不废也。方其时也,非春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夹钟,物安得而生哉?非夏也,求之于律则不中A1宾,物安得而长哉?非秋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南吕,物安得而敛哉?非冬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应钟,物安得而藏哉?故无出无内,无缓无急,无修无短,巧历不能尽其数,岂止于十九八六而已耶?故闻者无闻也。其神之游,东不极于碣石,南不极于北户,西不极于流沙沈羽,北不极于令正之谷,则鸟何从而舞?鱼何从而跃?六马何从而仰秣?景风何从而翔?庆云何从而浮?甘露何从而降?醴泉何从而出?吾之琴如是,则有耳者无所用其听,尚何厌之有哉?

则凡贵者,且不足贵也。故在郑则不淫也,在宋则不溺也,在卫则不烦也,在齐则不骄也。用之于祭祀,则鬼神亦莅乎其所矣,尚何烦于知音哉?若乃当春而叩商,及秋而叩角,当夏而叩羽,当冬而叩徵,虽知四时之行,在我未免乎有手动弦也。某人尝与巩适抚之金溪,因以琴称,而不知吾之琴也。某人苟知所存不在弦,所志不在声,然后吾之琴可得矣。虽然,他日祭酒之堂,樽俎之宴,追三代之遗风,想舞雩之咏叹,使闻者若有所得,则庶几不愧于古人矣,尚何恨于羞薄哉!〈辑自《圣宋文选》、《南丰文粹》〉

【厄台记】

淮阳之南地名曰厄台,询其父老,曰:夫子绝粮之所也。

夫天地欲泰而先否,日月欲明而先晦。天地不否,万物岂知大德乎?日月不晦,万物岂知大明乎?天下至圣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尧有洪水之灾,舜有井禀之苦,禹有殛鲧之祸,汤有大旱之厄,文王有里之困,武王有夷、齐之讥,周公有管、蔡之谤,孔子有绝粮之难。噫!圣人承万古之美,岂以一身为贵乎?是知合天地之德,不能逃天地之数;齐日月之明,不能违日月之道。泰而不否,岂见圣人之志乎?明而不晦,岂见圣人之道乎?故孔子在陈也,讲诵弦歌,不改常性。及犯围之出,列从而行,怡然而言,美之为幸。又曰:君子不困,不成王业。果哉!身没之后,圣日皎然。文明之君,封祀不绝。有开必先信其然也。

於戏!先师夫子聘于时,民不否;于世,民不泰也。否则否于一时,泰则泰于万世。是使后之王者知我先师之道,舍之则后,因之则昌,习之则贵,败之则亡,道之美此,孰为厄乎?〈辑自《圣宋文选》、《鸡肋编》〉

【杂识二首(之一)】

孙之翰言:庆历中,上用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任政事,而以欧阳修、蔡襄及甫等为谏官,欲更张庶事,致太平之功。仲淹等亦皆戮力自效,欲报人主之知。然心好同恶异,不能旷然,心无适莫。甫尝家居,石介过之。问介适何许来,介言方过富公。问富公何为,介曰:“富公以滕宗谅守庆州,用公使钱,坐法。杜公必欲致宗谅重法,曰:‘不然,则衍不能在此。’范公则欲薄其罪,曰:‘不然,则仲淹请去。’富公欲抵宗谅重法,则恐违范公;欲薄其罪,则惧违杜公。患是不知所决。”甫曰:“守道以谓如何?”介曰:“介亦窃患之。”甫乃叹曰:“法者,人主之操柄。今富公患重罪宗谅,则违范公;薄其罪,则违杜公。是不知有法也。守道平生好议论,自谓正直,亦安得此言乎?”因曰:“甫少而好学,自度必难用于世,是以退,为唐史记以自见,而属为诸公牵挽,使备谏官。亦尝与人自谋去就,而所与谋者适好进之人,遂见误在此。今诸公之言如是,甫复何望哉?”自此凡月余不能寐。庆历之间任时事者,其后余多识之,不党而知其过如之翰者,则一人而已矣。

【杂识二首(之二)】

广原州蛮侬智高以其众叛,乘南方无备,连邕、宾等七州,至广州,所至杀吏民,纵略,东南大骇。朝廷遣骁将张忠、蒋偕驰驿讨捕,至州,皆为智高所摧陷。又遣杨畋、孙沔、余靖招抚,皆久之无功。仁宗忧之,遂遣枢密副使狄青为宣抚使,率众击之。

翰林学士曾公亮问青所以为方略者,青初不肯言,公亮固问之,青乃曰:“比者军制不立,又自广川之败,赏罚不明,今当立军制、明赏罚而已。然恐闻青来,以谓所遣者官重,势必不得见之。”公亮又问:“贼之标牌殆不可当,如何?”青曰:“此易耳。标牌,步兵也,当骑兵则不能施矣。”

初,张忠、蒋偕之往,率皆自京师,六、七日驰至广州,未尝拊士卒,立行伍,一旦见贼,则疾驱使战。又偕等所居,不知为营卫,故士卒见敌,皆望风退走。而忠临偕居,方卧帐中,为贼所虏。杨畋、余靖又所为纷乱,不能自振。而孙沔大受请托,所与行者,乃朱从道、郑纾、欧阳乾曜之徒,皆险薄无赖,欲有所避免,要求沔引之自从,远近莫不嗟异。既至潭州,沔遂称疾,观望不敢进。

青之受命,有因贵望求从青行者,青延见,谓之曰:“君欲从青行,此青之所求也,何必因人言乎?然智高小寇,至遣青行,可以知事急矣。从青之士,能击贼有功,朝廷有厚赏,青不敢不为之请也。若往而不能击贼,则军中法重,青不敢私也。君其思之,愿行,则即奏取君矣。非独君也,君之亲戚、交游之士,幸皆以青之此言告之,苟欲行者,皆青之所求也。”于是闻者大骇,无复敢言求从青行者。其所辟取,皆青之素所与,以为可用者,人望固已归之矣。

及行,率众日不过一驿。所至州,辄休士一日。至潭州,遂立行伍,明约束,军行止皆成行列,至于荷钟赢粮持守御之备,皆有区处。军人有夺逆旅菜一把者,立斩之以徇。于是一军肃然,无敢出声气,万余人行,未尝闻声。每青至邮驿,四面严兵,每门皆诸司使二人守之,无一人得妄出入,而求见青者,无不即时得通。其野宿皆成营栅,青所居,四面陈壳弓弩皆数重,所将精锐列布左右,守卫甚严。方青之未至,诸将屡走,皆以为常。至是,知桂州崇仪使陈〈英宗庙讳、〉知英州供备库使苏缄与贼战,复败走如常时。青至宾州,悉召陈与裨校凡三十二人,数其罪,按军法斩之。惟苏缄在某所,使械击上闻。于是军中人人奋励,有死战之心。

是时智高还守邕州,青惧昆仑关险厄为所据,乃下令宾州具五日粮,休士卒,贼谍知不为备。是夜大风雨,青率众半夜时度昆仑关。既度,喜曰:“贼不知守此,无能为也。彼谓夜半风雨时吾不敢来,吾来,所以出其不意也。”已近邕州,贼方觉,逆于归仁庙。青登高望之,贼据坡上,我军薄之,裨将孙节中流矢死,青急麾军进,人人皆殊死战。先是,青已纵蕃落马军二千人出贼后。至是,前后合击。贼之标牌军为马军所冲突,皆不能驻。军士又从马上以铁连加击之,遂皆披靡,相枕藉。遂大败智高,果焚城遁去。

青先为公亮言立军制,明赏罚,贼不可得见,标牌不能当骑兵,皆如其所料。青坐堂户上,以论数千里之外,辞约而虑明,虽古之名将何以加此,岂特一时武人崛起者乎?

方庆历中,葛怀敏与李元昊战于广川,怀敏败死,而诸校与士卒既败,多窜山谷间,是时以权宜招纳,皆许不死。自此军多弃其将,不肯死战。故青云“自广川之败,赏罚不行”云。翰林学士蔡襄亦言闻于青者如此。〈辑自《宋文鉴》〉

【怀友一首寄介卿】

圣人之于道,非思得之,而勉及之,其间于贤大远矣。然圣人者不专己以自蔽也,或师焉,或友焉,参相求以广其道而辅其成。故孔子之师,或老聃、郯子云;其友,或子产、晏婴云。师友之重也,圣人然尔,不及圣人者,不师而传,不友而居,无悔也希矣。

予少而学,不得师友,焦思焉而不中,勉勉焉而不及,抑其望圣人之中庸而未能至者也。尝欲得行古法,度士与之居或游,孜孜为考予之失而切靡刂之,庶于几而后已,予亦有以资之也。皇皇四海求若人而不获。

自得介卿,然后始有周旋亻敫恳摘予之过而接之以道者,使予幡然其勉者有中,释然其思者有得矣,望中庸之域其可以策而及也,使得久相从居与游,知免于悔矣。而介卿官于扬,予穷居极南,其合之日少而离别之日多,切靡刂之效浅而愚无知是懈,其可怀且忧矣。思而不释,已而叙之,相慰且相警也。介卿居今世行古道,其文章称其行,今之人盖希,古之人固未易有也。为作《怀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介卿家。〈(辑自《能改斋漫录》)〉〈临川吴曾虎臣《能改斋漫录》云:王荆公初官扬州幕职,曾南丰尚未第,与公甚相好也,尝作《怀友》一首寄公,公遂作《同学》一首别之。荆公集具有其文。其中云:子固作《怀友》一首遗予,其大略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后已云云。然《怀友》一首,《南丰集》竟逸去,岂少作删之耶?其曰介卿者,荆公小字介卿,后易介甫。予偶得其文,今载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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