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山低头一看，不禁头脑一片空白，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浑身剧烈地哆嗦，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原本应是埋着小妾的位置，新填上的土被生生扒开一个大坑，里面确实躺着一个人，但却并非他们掩埋的小妾。那张惨白的男人的脸，程万山自然熟悉不已，正是早已疯了多日的陈越林。
陈越林双手被反绑着，仰面朝上。从程万山站立在坑边的角度，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他睁大着黯淡无神的眼睛，嘴里塞着棉布，平躺在坑里。不断有鲜血从他头部涔涔流出，染红了坑里的泥土，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道，让人眩晕。从出血量和陈越林那不再起伏的胸口来看，明眼人都不难猜测，他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会变成陈越林躺在这里？小妾的尸首又去了哪里？程万山呆立在原地，想到方才梦中被小妾冤魂纠缠一幕，越发觉得真实不已。他哆哆嗦嗦还没理出个头绪，不知下一步该要怎么办，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出……出人命啦--”这断断续续的恐惧叫声，来自悄悄尾随程万山而至的小六子口中。
小六子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看清坑里的情形，吓得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跌跌撞撞转身就跑。跑了几步，一不小心脚下绊了个跟头，可他又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接着往林子外狂奔，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嘴里还不停叫喊着：“来人啊！出人命了--”
待程万山反应过来应该拦下小六子时，放眼望去，哪还有小六子的踪影。唯有林中的树叶，在夜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仿佛嘲讽而狰狞的笑声，久久回荡。
程家宁静的夜晚，再次因为这场意外，变得喧闹起来。小六子虽然被吓到，但他并不傻，竟一路奔回了程家。在他的叫嚷之下，包括裴子渊和萧翎雨在内，程家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起身集中在了院子里。小六子连滚带爬扑到裴子渊面前，断断续续地叙述着事情经过。
“你说在林子里看到了陈越林的尸首？”裴子渊皱起眉，从小六子混乱的语言中抓到了重点。
小六子拼命点着头，“那血流了一地，我看八成是死了。”
裴子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程忠，程忠立即唤来家仆，打算去陈越林房间查看，却被裴子渊拦住，“不急，待我先问清楚。”他说罢又转向小六子，“你为何会到林子里去？”
“我……我是跟踪老爷去的。”小六子说着，抬头迟疑地看了看沉着脸的程忠，又露出豁出去般的表情，继续说道，“自从小红死后，老爷被放回家，我一直暗中观察着，希望能找到证据证明老爷有罪，让小红能够不含冤枉死。今夜我见老爷偷偷提了灯笼出门，像是不想被人知道，我猜想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跟了出去。老爷去了城郊的树林，我和老爷还有些距离，见他停下来，似乎在愣神，脸色也有异，便试着上前偷看，不承想……”
小六子此话一出，萧翎雨心里不禁很是惊讶。方才自己才去程万山房门口吓唬他，这天还未亮，就出了事，这程万山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若他不是慌张返回，而是在那里多待上一会儿，恐怕看到程万山到树林去之人，就是自己了。
萧翎雨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他的心绪皆不敢表现出来，怕被裴子渊察觉。裴子渊轻浅地扫了萧翎雨一眼，淡得几乎不易察觉。他环视四周，果然没见到程万山的身影，向程忠询问道：“可看到程老爷？”
“不曾。”程忠面无表情地答道。
裴子渊又问被小丫鬟搀扶着，手握佛珠默念的谢洛瑶：“夫人您呢？”
谢洛瑶亦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裴警长，我与老爷因为一直膝下无子，感情便渐渐淡了，多年未同房过。到了上海之后，老爷又认识了青楼女子，并娶她做了妾室，更是连我这边的院落都鲜少踏足，我也就在佛堂潜心礼佛，除了用膳之外，和老爷基本不见面。”
“夫人您所指的青楼女子，可就是前阵子失踪的小妾？”
“不错。”谢洛瑶点头应道。
“既然确实找不到程老爷，只能暂且相信这名家仆的话，我们先去陈越林处确认一下，再做打算。还请程管家引路。”裴子渊沉声道。虽然上次从霍森口中得知了他和陈越林的住处，但为礼貌起见，裴子渊还是请程忠引路，“至于夫人，您且先在前厅候着，若是程老爷回来，也好有个联络。”
安排完毕，一行人由两名家仆点着灯走在前，径直来到陈越林的住处。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萧翎雨眨了眨眼，疑惑地问程忠：“程管家，今晚你没安排人照料陈越林吗？”
萧翎雨刻意加强了“照料”二字的语气，他记得那天与陈越林在窗前攀谈，他虽疯言疯语，却也提及程忠每日会差人看守他。眼下却不见有人把守，不免透出一些古怪。
“确实应是有两人在此。”
从神情来看，程忠也略显得有些疑惑，他向随行的一名家仆使了个眼色，那家仆便会意地上前，走到房门口先是侧耳听了听，朝众人站立的方向摇了摇头，表示并没听到声响，之后才缓缓推开了门，闪身让其他人看清里面的情形。
大家的视线落到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两名大汉，其中一人口中还不时发出响亮的鼾声，显然睡得正香。
先前开门的家仆赶忙走进去，推了推那两人，却未见任何动静，别说是醒过来，他们甚至连翻个身都不曾。裴子渊微微皱起眉，按常理来说，任何人都不会在这种非正常的状态下熟睡，听到这么多人的脚步声理应醒来，可从那两人的反应来看，却并非如此。
程忠终于忍不住紧走几步上前，粗暴地一把拉开正在叫人的家仆，愤怒地用力踢了踢地上的两人。两名家仆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待看清周围众人，以及程忠不善的脸色，才慌慌张张地一跃而起，垂首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
“睡睡睡，你们是猪吗？让你们看着的人呢？”程忠骂道。
两人见陈越林果真没在房内，其中一名家仆才胆怯地应道：“我们也不清楚……”
“什么？”程忠怒而扬高了声音，“你们是废物吗？看个人都看不住！”
“程管家，先别急着骂人，我觉得此事有蹊跷，先听听他二人怎么说。”裴子渊拦下准备继续骂人的程忠，转而询问着家仆，“你们为何会睡在地上？”
方才答话的家仆挠了挠头，看上去也很是困惑，“晚饭时候都还好好的，但吃完饭，我二人不知为何，都感到比平日更加困顿，见陈先生也并没有犯疯病的迹象，索性锁了门，坐在屋中聊天，谈着谈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是说，你们之前从屋子里反锁上了门？”裴子渊问道。
那家仆点点头，“我肯定没记错。”
“可刚才我们进来时，房门却是一推便开了。”霍森说出了裴子渊正在思考的疑虑。
“这有何难？”门口处传来萧翎雨清亮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指着已被拨到右边门后的木质门闩，偏头解释道：“只要仔细查看就不难看出，门闩的左端木头上，从中间至左端，错落分布着一些细小的刮痕，说明有人拿尖利之物从这地方开始，将门闩一点点挑到了一边。要打开门进入，不过是小把戏罢了。”
“没想到小兄弟对这方面还有些研究。”程忠看着萧翎雨，眼中带着一丝怀疑。
代替萧翎雨回答的人是裴子渊，他暗含着警告地看了萧翎雨一眼，示意他别惹人生疑，之后才道：“要查案必定涉及多方面，因此我的手下对那些都稍有研习。”
“裴警长言之有理，俗语说‘要想逮到耗子，必先学耗子打洞’，看来裴警长教育有方。”古乐忙不失时机地附和。
萧翎雨不屑地偷偷瞥了古乐一眼，这位古主事好歹也是个堂堂拍卖行的主管，可总给人一种趋炎附势之感，一天不拍马屁就能死吗？不过这次他恐怕是拍到了马腿上，凭萧翎雨多日来对裴子渊的了解，裴子渊绝不会稀罕这一套。
果然，裴子渊并未搭腔，只眼神一闪，没有理会古乐，继续分析道：“若按照你的意思来说，就是有人拨开门闩，进入房内带走了陈越林，又杀了他陈尸树林内。”
“越林真的死了吗？”霍森语带惊怕地问。
“去林中看看便知道了。”裴子渊刚要向房门口走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询问程忠道，“程管家，那两位家仆，你打算怎样处置？”
程忠瞪了瞪瑟缩的二人，肃然道：“他们玩忽职守，自然理应按家规处理，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老爷和陈越林，因此暂把他们关到柴房，等有时间再做定夺。”
“莫要太过为难他们，我之后也许还需要找他们问话。”裴子渊叮嘱完毕，又问，“他们的晚膳，是由谁负责？”
“是厨房统一做出下人的饭菜，再由当值人员送至这里。”
“今日的饭菜可还有剩？”
“应该是有，每天厨房收拾时，都会将剩饭菜装进桶中，明日一早会有专人拿出去倒。”
“留一点儿下来，等我送去检验。为了不认错人，程管家你安排完，和霍森先生也跟着一起去树林中，毕竟你们与陈越林最为熟悉。”
程忠颔首应道：“我马上处理好剩下的事。”
“也带上我一起吧。”古乐开口道，“兴许还能帮上些忙。”
“我也要去！”萧翎雨自然不肯错过。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渐渐显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在静谧之中拉开序幕。但陈越林的生死未卜、程万山的至今未归，一连串疑团越聚越大，像是在修理一条珍珠项链，后一个珠子还未顺利穿进去，前一个便又掉了出来，难以整理出头绪来。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发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