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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夜访客

西区警察署位于这一区的中心地带,距离裴子渊抓到小偷儿的大街并不算远。回到警察署,裴子渊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个电话,然后便把小偷儿带到了审讯室,两人面对面坐着。

裴子渊不发问,小偷儿也不开口说话,而是用眼睛四处打量。其实光秃秃的审讯室里,除了沾满污渍、可以和这小偷儿的脸媲美的墙壁,就是两人眼下所坐的两把椅子,以及横在两人之间的一张大桌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小偷儿坐得无聊,索性手臂一抬一放,弄得手腕上戴的铁镣哗哗作响。

裴子渊咳了一声,企图唤回小偷儿的注意,沉声问道:“姓名?”

“这位爷,不,不,官爷。”小偷儿停了玩铁镣的动作,眨眨眼,嬉皮笑脸地看着裴子渊,“我们这种人,哪会有什么名字?谁不是小瘪三、小乞丐地叫着?”

裴子渊皱了皱眉,怒意在眼中一闪即逝,随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想配合?没关系,你要知道,我这里有数不清的小罪名,多扣几个给你,就足以让你在牢房里待上个三年五载,更别说偶尔牢头心情不好,还会用个刑玩玩。”

小偷儿气鼓鼓地瞪着裴子渊,片刻,才不甘心地道:“哎呀,官爷,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了,小的姓萧名翎雨,这回答您还满意不?”

裴子渊斜睨着萧翎雨,气定神闲道:“你最好别随口胡诌个名字应付我,只要动用一点儿警力,确认你话的真假并不困难。”

“当然,就是借我几个胆儿,我也不敢。”萧翎雨举起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不说谎。”

00“那好,我问你,你偷我的东西目的为何?是否受人指使?”

“官爷,您怎么同样的问题反复问啊,记性不好?刚才在街上我都已经回答过,就是求点小财呗,我们做小偷儿的,还能为了什么?”

裴子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复又问道:“你是不是想受点儿皮肉之苦?”

“哎哟,您就是打死我,我也是这么说,大实话您偏不相信,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没天理了!”

裴子渊凝视着表情夸张地呼天喊地的萧翎雨,心里也明白,要是没有证据能证实他别有用心,自己也不能把他怎样。他招手叫来门口的警卫,吩咐道:“带他去牢里关起来。”

萧翎雨露出愉悦的表情,踏着欢快的脚步,摸着肚子跟在警卫后面,“终于能去吃饭了,我都饿死了!不知道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这时,审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个警卫带着个男人走了进来。和萧翎雨擦身而过的时候,那男人刻意看了他一眼。但萧翎雨依旧无动于衷,心情愉快地往外走去,好像除了吃饭,此时他眼下已经不关心别的。

在走到门口时,萧翎雨忽然驻足回过身,向着裴子渊咧嘴一笑,“对了,官爷,刚才我跟踪您的时候,看到您是从程家走出来的。前些日子听街上的卖报童嚷嚷程老爷拍下一个祭红釉盘的事,您可小心,惜命的话,别有牵扯最好,那是不祥之物,绝对会招来血光之灾。”

萧翎雨虽是满面笑容、语气轻松,但他的一番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无端从脊背升起一丝凉意。但说完之后,萧翎雨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晃着脑袋重又迈起步子走出门,仿佛方才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在审讯室的门关上前一刻,从门缝里隐约传来萧翎雨哼着小曲的声音,“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请吃糖,请吃糕,糖啊糕啊莫吃饱。少吃滋味多,多吃滋味少……”

那清脆的声音在审讯室阴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轻轻回荡。

裴子渊挥了挥手,让先前的警卫倒了一杯水给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人一身粗布衣裳,略有些破烂但还算整齐,相貌生得贼眉鼠眼,一看便不是干什么正经营生的人,浑身散发出一种泼皮无赖之气,但在面对裴子渊时,脸上却是挂着恭敬讨好的笑容。

“来了?”等男人喝完了一杯水,裴子渊才缓缓开口道。

“这不,我一接到您的电话,不敢耽搁,马上就赶来了。”

“无赖,你见到刚才那小叫花子没有?是我今天刚抓到的小偷儿,认识吗?”

刚来的这男人原名叫做吴来,是西区一代的一个小有名气的混混,手下有十来个人,经常招摇过市、强取豪夺,所以得了个“无赖”的绰号。可前几年因为意外,惹上人命官司坐了牢,世道混乱,加上警察署人员交替,就把吴来给忘记了。是裴子渊上任后把他给放了出去,不然吴来很可能就一辈子待在大牢里脱不了身了。

不过吴来之前的手下尽作鸟兽散,落得个过街老鼠的下场,又没有一技傍身,还是裴子渊给他找了份简单的工让他做,才免得他饿死街头。所以,吴来对裴子渊感恩戴德,干脆做了裴子渊的线人。大事他干不了,不过凭借着之前的一些人脉,跑腿打探消息之类,倒是手到擒来。

“您说让我来认的人就是他?”吴来想了想,摇摇头答道,“没印象。常在咱们这一区混的小偷儿,我都能认个十有八九,他肯定不是当地的小偷儿,或者就是新来混的。”

“你确定?”

“嗯。您要是需要,我也可以试试看找人去打听一下这小子的来历。”

“不用了。”

裴子渊挥了挥手,这样一个小叫花子,恐怕走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两眼,就算去查,也没结果,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但最让他在意的,是刚才萧翎雨的话。他话中的意思,正巧和程万山收到的恐吓信有几分相似,难道只是巧合?这让裴子渊不得不重新审视与祭红釉盘相关之事,为何每个人都开口就说这瓷盘为不祥之物?是一种预言,预示着真的会发生某些意外,抑或只是信口开河、故弄玄虚?

“无赖,刚才那小偷儿提到的事情,你听说过多少?”裴子渊随口询问着。吴来混迹市井,说不定消息比他更加灵通。

“您指的是程万山拍得祭红釉盘的事?”吴来说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道,“说起那盘子,我听说珍贵得很!最近凡是和古董圈沾上一点儿边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据说那盘子不仅年代久远,还绝无仅有,当年有少女跳炉祭炉火的传说,所以才成了那种邪气的红色,被称为祭红。盘子造出来之后,监工觉得不吉利,就没放入贡品中上缴,自己留了下来,自然也就没打上官窑的落款,但正因为只此一件,才成了绝世珍宝。谁也说不清它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民间,但有人传得此盘的人,大都冤鬼缠身、死于非命,之前最惨的有一户,好像是全家惨遭灭门血灾,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吴来绘声绘色地形容着,仿佛自己亲眼所见。裴子渊沉吟片刻,问道:“你这些消息有多少可靠性?”

吴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也知道,我们平时接触的人南来北往的,情报来源不确定,道听途说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不能打包票。”

“没关系。一会儿走的时候,到门口去领点赏钱买酒喝。”

从吴来的说法来看,这瓷盘还真有些古怪,不过裴子渊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一类的把戏,只看事实证据,所以在毫无眉目之前,除了布置保安工作,他也不打算有更多的举动。遣走吴来之后,裴子渊看了看时间,也走出了审讯室。

不觉间此时已是月上梢头,夹带着丝丝寒意的夜风直吹入衣领。月色并不明亮,被层层乌云遮去了大半,星星也看不见几颗。裴子渊深吸了一口略泛潮意的空气,看来今晚会有场大雨,只希望风雨之后,是个晴空就好了。

深夜的时候,果然下起了暴雨,尤以城郊为最。电闪雷鸣夹带着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撑起一片迷蒙的雨幕。空气也不再像傍晚时那般窒闷,狂风吹得树枝嘎嘎作响,狂乱地挥动着,好似立在暗夜中张牙舞爪的孤魂野鬼。

可就是在这本应夜深人静的大雨之夜,一辆马车却冒雨疾驰在通往城里的路上,马蹄声和挥动鞭子的清脆响声,划破了夜的静寂,也显示出来人的匆忙与急迫。

“这位爷,雨实在太大了,都看不清楚路,您看是不是到附近村子先找个地方落脚,等明早雨停了再继续赶路?”车夫抹了一把脸上一直流淌的雨水,向车里的人建议道。

后车厢的布帘被挑开一个角,露出一个戴着毡帽的中年人的脸。他四下看了看,皱起眉问:“按照这速度,到城里还需要多久?”

“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中年男人想了想,还是坚决道:“继续走,快马加鞭,争取早点儿进城!我给你三倍的价钱!”

车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真不知道您有什么事着急成这样,看在钱的分上,我就豁出去了。”车夫说完,又扬起马鞭“驾--驾--”地吆喝着,马车颠簸着在雨幕中继续困难地前行。

三更过后,城里的雨才渐渐小了下来,但依旧淅淅沥沥拍打在以青石板铺路的弄堂里。一辆马车踏着地上的积水,在程万山家门前停了下来。一个提着竹子编制的行李箱的中年男人走下车,给了几吊钱遣走了车夫,才来到程家的红漆大门前拍着门。

片刻之后,便有管家程忠亲自出来,把来人引进了院里,一路行色匆匆来到程万山居住的房里。程万山像是早料到今晚会有客人来,刻意把小妾和妻室都遣到了较远处的厢房,自己则独坐在房中,秉着灯火,对着一个实木盒子发呆。

“万山兄。”来人和程忠一前一后走进屋,压低声音唤道,似乎是怕惊动了更多的人。

程万山眼睛转动了几下,过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招呼着,对来人一抱拳,“阿森,你来了?好久不见,快坐!”

“等很久了?唉,都是这鬼天气,耽搁了一些时间。”被唤作阿森的中年男人,正是程万山苦等的好友之一,霍森。

“没关系。你和越林来信说今晚到,我就准备好等你们了。”程万山说着,望了望门外,疑惑地问,“越林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越林没到吗?他说有事要办,自己提前了几天先走,约好到这里再会合。”

程万山摇了摇头,略作沉吟,脸上露出一抹急切的神情,“不等他了,你先来看看这东西,是不是那个?”

虽然程万山的语意并不明白,但霍森像是意会了其中深意,也顾不上舟车劳顿和微微被水打湿的衣服,忙探身上前。程万山把木盒推到桌子中央,当着几人的面打开来,里面的祭红釉盘在灯火下浮现出润泽的色彩。那抹刺目的血红,似乎格外诡异而妖艳。

“这……我得仔细看看。”霍森不确定道。

程万山从桌下拿出两双手套,分别交给霍森和站在一旁的程忠,“今儿个大家就一起好好端详个仔细,即便是越林没在,凭我们三个也应该能确定它的真伪了。”

霍森边戴手套,边看着徒手拿出祭红釉盘,正在小心翼翼擦拭的程万山,笑道:“万山你还是老习惯,喜欢直接摸这些东西。”

“可不,隔着手套,哪能感受到一件东西的质感?这么多年,改不了了。”程万山说着,把手中的祭红釉盘递给霍森。

霍森上下翻看着祭红釉盘,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缜密的思索。他查看了一遍之后,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程忠,然后才重又把祭红釉盘放回到盒子里。

“怎么样?”程万山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问。

“我觉得正是那东西,阿忠你怎么认为?”

程忠沉吟后道:“万山拿回来的时候,我也扫了一眼,但不确定,毕竟十几年前它就凭空消失了,现在才又突然冒了出来。”

“不错,我也只能肯定这是真货,但是否是当初我们要找的那件,则说不清楚。”霍森点了点头,又转向程万山,“万山,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新近上任的拍卖行管事带来的。”

“那管事什么来路?”

“不知道,不过那人挺上道,需要的话拉拢一下,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儿消息。”程万山答道。

“我看可以,不如你安排一下,我们请他见个面聊聊。”

“就这么决定了,阿忠你先带阿森去客房休息,还是老地方,等越林来了,我们再商讨细节。”

三人商量妥当,程忠和霍森便走了出去。程万山又坐了一会儿,总有种说不上的恍惚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过这祭红釉盘,他都感到心慌窒闷,不知不觉间就一身冷汗打湿了衣襟。

想来是自己太专注于这件事,而精神紧张了。程万山这样想着。他起身盖好装着祭红釉盘的木盒,夹在臂弯之间也走出了屋,打算收入收藏室之后,直接到侧院小妾的房间去歇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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