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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闹临安群雄劫法场 归水泊五寨御官军(37)

单言振铎,这日已细将此事回明父亲并叔父宫本初,具说是三五日内太守来请。本初为好武之人,听了这话,喜形于色。本端倒不以为然,唯恐老亲过于劳碌,刚正沉吟,只见有庄客来回,两位太公同几个老军人,还有一个年壮的,并小清河的张老义士一齐到了。二人听说,急引着儿孙辈过去拜见,太公指道:“这是东平的王大化、马小光、徐蕴华三位叔父,这是你姑丈的同窗好友,本任汶上县的寇叔父,这人是说降梁山泗州的兵马都监二郎神谭稹。”二人听了,各领着儿孙们一一拜见。原来谭稹因走至大路上,遇见赛君实马小光,他等因离了梁山,赐还原产,这时往各处遨游。正在海州路中散步,一见谭稹,便引至张义士庄上来,将他来历述说一遍,张义士道:“老朽亦近日闻名,只恨无缘,不曾拜识,原来这就是谭稹都监。”因留在花园里盘桓数日,可巧宫太公兄弟到了,要着往宫家寨来,吩咐庄丁即速备酒,张义士笑道:“这都是梁山泊贼,全灌醉了,好去报官。”说着引的大家伙哄堂而笑,寇知县道:“我今有一个禁令,告知大众。今日席间,莫谈国事。皆因要一谈国事,不是要痛哭流涕,就是要深长太息。魏武帝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等的岁数小,若两位老太公、伯父、张老英雄俱都是天上寿星,人间祥瑞,但得有几日安闲,即是快乐。勿谈那无味之事。”众人道:“可。”大化又要着本端等,各引着儿孙们也来陪宴,徐蕴华道:“太公是五世同堂,原应如此。”又赞奖廷玉等道:“这般子弟,都是俊杰。将来为国家出力,全仗他等。”宫本初道:“爷爷夸奖,这小儿们亦是无福,若生于太平世,何等安乐?如今国步甚是艰难,外有强邻,内多盗贼。若遇了明主时,效命疆场,自是好事。若仍是权奸们蒙蔽朝廷,抱火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虽火未燃,亦已危矣。”说着,徐蕴华等各皆叹息,寇知县道:“你要受罚。适才已对众说明,不谈国事。如今又大家太息,这是何苦。”因满斟一杯酒,罚了本初。马小光笑道:“这名叫掩耳盗铃,使之不响的禁令。我等为人,皆非凡庶,焉能如燕雀处堂,不顾堂危呢?我愿寇兄亟弛此禁。”张义士笑道:“俺有一事与众相商。曩日俺闻知谭兄有驰马战场中,铛里夹剑,或加用短兵的本领,这个技艺,俺曩在各门的武艺里没有见过。今请明日试演一番,叫众多子弟们增些见识。”说着,便请众人。于明早一清早,在演武的大院里排下酒宴,众人亦各皆来到在演武厅,入座饮酒。谭稹谦道:“俺曩在裘门中学过此艺。此法为唐时秦叔宝枪里夹锏的秘诀,至临危时,方可一用。小人因使的兵刃过于沉重,俺师父嘱告我,人的气力,不可逞强。在战阵时满身又系的铁铠、头贯金盔,兵器重时,只宜于猛,若转至五十合后,或败退时,力有不足,宜亟以短兵相助,有败中取胜的方便。今蒙不弃,俺这里献个丑。”说着,撩衣挽了袍袖,已早有廷玉等递了一柄春秋日月刀,备了烈马,大家都不信今人有这本领,今闻着谭稹说及,昨日张义士那么赞奖,人人高兴就下至。庄丁们也俱要开开眼,看是怎的。谭稹也不慌不怯,托了大刀,翻身上马,腰中那宝剑挎着,既不冲锋,只能比试。廷玉要看个详细,禀了太公,要求与谭稹对打,众人说好。廷玉也掇枪上马,二马于院中驰骤,各交兵器。众方喝彩,忽见有一个庄客跑入,气喘吁吁的禀道:“启禀太公,本州太守现在于东寨门外,下马走来。告小的说,特来拜谒。”众人因不知怎的,甚为惊愕,宫本初道:“诸位不知。”因就将振铎所说,昨日有伯熊来拜,具说有太守钧旨,为保护地面事,怎样要敦请太公出为镇摄的话,说了一遍,太公道:“我去迎接,你等就在此饮酒。”遂命着本初等在此陪客,率领着振铎等迎至庄门。

太守亦未带护从,只带着两个伴当,穿的公服,戴的纱帽,步行入来。太公见了,忙欲下拜,被太守扶住了,同他祖孙,来至正院。献茶已毕,那太公兄弟俩极表恭敬,振铎亦拜了四拜,进前禀道:“小的失迎,望乞恕罪。”太守亦亲为扶起,振邦在外侧耳静听,料算着两位太公,绝不应允。太守虽请,亦必拒辞。后来因听着所说全是闲话,听了一回,又踅到西院来。这时谭稹已下了马,众人都酌酒为贺,赞他的武艺好。张义士道:“不知那太守吩咐,是何言语。”一言未了,只见有庄客来请,据说有太守钧旨,请张义士。王大化赞道:“俺知这张太守是个儒臣,作少尹时,很有清望。后来又出使辽邦,监管过西安粮草,人民称他为张青天。今有这官,贵地可实蒙福瑞。”张义士道:“俺见太守那怎的,莫不要俺去捉贼?”振邦催促道:“爷爷请步,太守要自己来呢。”义士听说,赶着跑去。振邦于后面跟随,暗想祖父必不应允,故举着张义士过去谈话。行至窗外,只见那太守迎出,见张义士极为敬重,又闻有大太公道:“相公勿谦,我等也为着官家,不时忧虑。但为有权奸当道,皂白不分,忠于国的,反遭屠戮,因此与张老贤弟隐居家下。古圣人谓,独善其身,我等就保护乡邻,少些灾害,余者也不敢问了。今既有太守降驾,礼贤下士,为国宣劳,我等小民岂无心乎?”太守喜的道:“地方有这样缙绅,我有何忧?只是下官犯了古圣人的大戒,德薄位尊,智小谋大,所计之事,不是为一州一郡略求安乐的。古人说的,事成于密败于细。我等由小处作起,譬之筑楼,必先从根本上立下基础,以后再图谋发展。既有三位,足可平贼。下官也敢保,朝廷必有酬赏,若遇奸馋其中蛊惑,有下官一个人,就破除性命,或迭配远恶军州,亦必要诤言袒护。”张义士道:“如此该怎么定规,太守降喻,我等遵行。”张太守道:“俺闻有一个消息,颇是灭贼的机会。有人禀说,目下那梁山泊里,贼人野心,个个要想着争权,多得财帛。只因权位分配不均,有不少怨望的,如林冲、鲁智深、卢俊义等,因招安那桩事,颇为动念。只因吴用,屡屡设计,宋江又素为不轨,牢笼大众,不肯受降。现今可保不定了,各大头领镇守外方,只管练兵,多添羽翼。古语谓尾大不掉,此其必败者。一也宋江,以小吏出身,交结江湖一般好汉。后来也收揽军官,为其部下,但是以治军为重。当头领的,皆是武夫,于仁义教化民生,根本上毫不省得。如今以任用宵小,如唐牛儿和行院龟奴们,娼门的兄弟们都作了州县官。庄户人民,哪个不骂。古人谓礼义廉耻,缺一者灭,此其必败者二也。吴用以冬烘出身,徒有小才,未明大道。裴宣、蒋敬等,更是无赖,于为政根本上全不省得,搜括民财,充其府库,微粮聚草,以作军储。各处要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甚而有捐纳稍迟,祸及夷族者。古语谓君之视民如土芥,则民视君如寇仇,此其必败者三也。众贼以哨聚日久,打家劫舍,备极劳苦。如今也慕羡安乐,各置妻子。更闻宋江,欲自往淮南去选劫美女,名征方腊,其实以南方天暖,既怀色欲,又观风景。昨日有暗牒具报宋江有令,告方天寿,叫他于沿路上警跸迎接,预备驿馆。据此可见,贼子之心,理无长久,此其必败者四也。下官已访得详细,今养其锋,以待其毙。我们以防守为名,不须声张,可用之时,一鼓作气。不知几位老壮士意下如何?”张义士大喜道:“太守高见,小人于那日进城,见了告示,若拿了晁盖时,赏钱千万贯。拿宋江时,赏九万贯。又闻军中已制成了叶子戏,可见朝廷购贼之意。小人亦日夜盘算,晁盖已死,怎得能够将宋江捉住?显个名色也好,今闻教诲,欢恰之至。小人有几位契友,都自从梁山来,太守若不见罪时,敢祈一见。”说到这里,便将王大化等出身来历,及怎样饱经忧患,又受过四方封号,怎么又嫌其无用,放了下山的话,从头至尾,述说一遍。随着又提起谭稹来,太守一听,不由的想起前日捕捉谭稹的事来。一心也正想用他,不想此时不谋而遇,遂喜形于色道:“这个谭稹,敢莫是曾去说降,又复了定陶的谭稹么?”张义士道:“谁说不是,俺不相瞒,适在院里正然试武,因他有铛里夹鞭及加用短兵的本领,俺未曾领略过,正然观看,闻报有太守到了,以此亦未叫谭稹从头演练。”太守大喜道:“如此甚好,下官也过去看看。烦劳几位在前向导。”说罢起身,振邦于窗外闻知,急忙转身,飞报入去。众人要迎,只见有张义士在前,太守与两位太公随后入来,见了众人,备极恭敬。说来也该是宋江不当成事,遇了有这样太守,并几个无双国士,言皆投意,语又同心,简断截说,皆就商议已定,派着本初出去打探,率领着振铎、振邦并廷玉等,只扮作商贩模样,探听宋江何日起程。又定了几条计策,遴选壮丁,分别动身。

太守回衙,又叫了孟少侯来,嘱咐说道:“你叫谭稹改个名姓,他若不肯,就叫他谭征之,以免有人在京鼓惑,至功成名就日,自有下官拼死担待。”少侯喜的道:“相公恩旨,怎敢不遵?”遂暗与谭稹见面,道些契阔及怎样想念的话。谭稹亦提起在京,洒泪不止,孟少侯道:“兄长今日,也止是一个黑人。”因将那殿帅府中怎样捉拿,及太守怎样爱护,且瞒着常永等,恐其走漏的话说了一遍。谭稹喜道:“这样太守,也值得卖个命。”因就将自己心愿并看着梁山形势怎样可破的话,一一都画了地图,呈明太守。于是也就于城内,在防御司衙里立了下处,宫太公等也进了城,以女婿费建侯为庄兵总参赞,与本州兵马团练使焦桂亭、防御使史致义,都日夜筹划着怎样练兵,募了勇士四五百人,连厢军士兵并宫家寨的壮丁等,共计有一千余名。费建侯道:“兵不在多,只在于勇。敢用命今,有此数亦已足矣。”于是,有张义士等日夜教练,不在话下。

单说宋江,近日因重用方天寿,夺取淮南各地,又重用林大虎,结连各山寨,把别的人都看不起。那次又疑着林冲、卢俊义等有意投降,又遣朱贵暗中监视,以此把弟兄闹的全已离心。这时又分兵各处,不能见面,只仗有帐中探报,来回传话。这日有朱贵回寨,为转运军粮事项,回来陈报。见了宋江,自禀报已毕,又说有机密大事,要须密报。宋江说道:“有何机密。”遂叱左右人,并叫军师也先出去。吴用于心里暗道:“这真奇怪,往日要有何机密,皆我参与。自近月来只信着林大虎是个心腹,又有方天寿作了股肱,把我学究,看成无用,这真是可怪之事。古人说的,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但这时梁山泊还没有成就哩!鸟尽弓藏太早一点儿。在你不思思想想,如今四面都是敌人,非俺于这里支持,早则败了。可见这人是可共患难的,不能与之再共安乐。在旧日,我的功是不是开国元勋先不必,论如今还没有安乐呢?谋一点事,先就避我,足见是器小易盈,无情无义了。”遂回到本寨里,郁郁不乐。到晚因批阅军报,见了定陶的军情,想起当年刘项也争过定陶,遂翻了太史公的史记,看看刘项的本纪,两人都爱慕富贵,到了咸阳,汉高祖喟然叹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唯有项王那一种英雄气概,不与刘同语。项梁曰:他日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勿妄言族矣。至后,那项王虽败,而刘项之人品气概,千古之下自有定论。今看这宋江气度,天生的卑陋小器,事还未成,就望着下江南取美女去。这样人物,无怪那王大化等目为贼子,果真也不能共事。想到这里,悔恨不已。又想起晁盖来,登时身上,一阵寒战。由此就病卧床上,数日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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