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少女见周二姐盘问,向前诉道:“奴家姓闫名蕊英。这个胞弟,名玉奇,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父亲闫法,母亲陈氏,生我姐弟二人。父亲中了进士,即选米脂县正堂。上任之后,即寄一信,催取家眷到任。今早来到东门,先着家人通报,不见父亲出来相接,但见两人来说道:‘老爷不喜排场,只爱素净。故不打执事出来,但叫我两人迎接夫人入衙相见。’我们信以为真,跟到县堂。谁知不见父亲之命(影)。只见众人在堂上饮酒,家人问其端的,方知此地遭了民变,悔恨自投罗网。母亲见父被害,烈性大作,高声大骂。座上一人叫开刀斩首,旁座一人劝住。这人突起邪心,逼勒母亲成亲。我母系总兵之女,县令之妻,堂堂诰命,怎肯受人污辱,痛骂一番,登时撞死在石栏杆上。我姊弟一见,哭昏在地。先前这位大王不许我们啼哭,要收我姐弟做奴仆,故带入此处来见夫人。望夫人大发慈悲,超生我姐弟二人。足感大恩。”说罢,痛哭不止。周二姐见蕊英貌美。妒心发见,暗想李自成这个色鬼,见这样的美女,怎放他得过。有了他美貌,必把我作贱。我何不将他收除,以绝后患。想定主意。便道:“小孩子,你不用啼哭。我是吃斋念佛的人,不比他们刻毒。我今着人带你回家。”叫:“梅香快请虎十叔暗从夹道进来,我有要话商议,不得泄漏。”梅香领命而去。
不多时,虎十到来。问:“侄女有何吩咐?”周二姐见蕊英在旁,不便讲话,叫丫环带他厨下饭食。周二姐见左右无人,与虎十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虎十点头答应。周二姐大喜,送他元宝一锭,随叫蕊英姐弟出来。丫环带到跟前,说他二人不食东西,只管啼哭。周二姐道:“你们不要啼哭。我如今行个方便,着人送你回家。你二人可跟着这个善人暗暗出去,不要使人知觉。”公子小姐信以为真,跟着虎十从夹道出去。
行到西门,那守门喽罗认得虎十,不敢拦阻。公子小姐忍住泪痕出了城门,带水拖泥,姐弟携了手乱走。走到山前,两人困倦想歇。虎十道:“你两个跟我打这山口过去,雇一辆小车。送你回家。”姐弟闻言,你扶我,我扶你,行一步,跌一步。走到深山涧畔,小姐金莲窄痛,坐下难行。见虎十拔刀相向,吓得魂不附体。回思周二姐先前的说话,原是吃斋念佛的人,立心行事,赛过杀人的猛虎。盖猛虎食人,亦有定数,伤天害理之人,方派虎食。即如虎十把玉奇拉住一刀劈来。岂知日后玉带横腰的贵人,不死于无名小卒之手。一阵狂风,跳出一只猛虎,把虎十咬去。这个娉娉亭亭的小姐,一寸芳心,怎受得两重惊吓,立脚不住,被这狂风吹得许久。翻苏睁眼,见四面荒凉,不是田地,又不见先时杀人的凶徒。大叫玉奇数声,绝无影响。低头看见满地血迹,只道玉奇被杀,哭得死去活来,怎晓得系虎食恶人血迹,特令小姐见的。
小姐半晌抖过气来,哭一声兄弟,叫一声爹娘。思量一家惨死,倚靠无人,想来自己苦命,不如及早归阴,还得骨肉聚会。左思右想,大哭一场,解下腰中罗带,就在路旁松树自缢。刚刚把粉颈套将上去,谁知救星从那边走来。有个老樵夫从此经过,举头看见一个少年美女自缢,忙放下柴担,急上前解救,待他苏醒,细问缘由。小姐见他是个老成人,便把根由哭诉。樵夫道:“原来本县老爷的小姐,我家离此不远,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中同老婆住下。待有官兵来剿贼时,把小姐送到上司,必然有个着落,岂不好么,就有了出头之日。”小姐含泪道:“老人,你有这善心,真个重生父母了。只怕无故打搅,于心不安。”樵夫道:“我是老爷的子民,怎说打搅二字。小姐快随我来。”小姐大喜,束好罗带,缠紧弓鞋,跟着他柴担强步下山。不上半里,樵夫歇担拍门,老婆子开门接入,三人坐下,细说原由。婆子点头嗟叹,忙取茶饭与小姐充饥。虽然淡饭粗茶,两老十分恭敬,小姐幸得在此安身。但思骨肉分离,日夜愁叹,两老百般开解。
一日,两老携小姐步出门前散闷。时值暮秋天气,严霜杀草,只剩晚节黄花。见景伤情,不觉泪下。老樵将欲开言安慰,忽见一位长大的官长,骑匹无鞍马,远远的跑来。刚刚跑到门前,那马把官长倒翻在地,叫声:“哎哟,跌死我也。”老樵夫上前把他扶起。是时小姐避立门边,被他一眼窥见,大叫一声:“我儿,你怎么来到这里,你母亲兄弟。今在何处?”小姐抬头一看,见是父亲,忙上前跪下哭道:“爹爹呀,只因母亲得接家书,携我姐弟到任,同享荣华。谁知进入枉死城中一般,被那强盗骗进衙内,贼起歹心,逼勒母亲。母亲守节不从,撞死石栏杆上。众家人一齐丧命,单留我姐弟二人,要我充当奴婢。谁知贼妇心更毒,叫人骗我姐弟入山,谋害性命。幸天网不漏,凶人被虎咬去。我二人惊死在地,醒来不见玉奇,苦命女儿欲寻自尽,幸得这位恩人带我回家安身。只道今生不见父亲之面,谁知也有今日。”诉完泪下如雨。闫法听罢,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自思贼陷城池,一家惨死,上负君恩,下累妻儿,有何面目偷生人世,倒不如早赴幽冥便好。看见前头有一口深井,抽衣急步往前一跳。老樵夫夫妇及小姐等追之不及。不知闫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