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野十三
作者简介
海野十三原名佐野昌一，生于德岛市，毕业于东京早稻田大学理工系。海野十三最初只写侦探小说，1928年发表的侦探小说《电气浴室怪死案》使他一举成名。后来，他开始写科幻小说，且数量颇丰，有“日本科幻小说之父”的美称，代表作品有《俘囚》《活的肠子》《空间断层》《地球盗难》《十八点的音乐浴》《漂浮的飞行岛》《4D世界被困记》《三个人的双胞胎》等。
一
医科生吹矢隆二是一个古怪诡异、让人难以捉摸的人。
他住在高架桥拱下一座异常古怪的房子里。也许纯粹是物以类聚吧，也只有那样的房子才会如魔力般吸引着吹矢隆二。那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出了屋门。从早上起床到出门，他一直想着肠子的事情。
吹矢隆二的古怪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住在那种古怪房子里，在自己的学业中他未尝不怪。作为一名日本独一无二的算作“经典”的长期生，尽管不是助教，他却因为自己对兴趣的追逐而成就了自己的留存。他想当然地在学科制的考试中只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目，凭借着“绝不贪得无厌”的勇气，入学七年以来，却依然有五门功课没有达到及格标准。他仿佛并没有因此慌张，照旧像往常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位于噪音正中央的古怪房子里过着平静的日子，在学校里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如此古怪与洒脱的吹矢隆二，好像并不太招人喜欢。迄今探视过他家的人，也就只有两位吧——除了去他屋里收取房租的房东，就是熊本博士了。
说到熊本博士，他是一位可以和吹矢一起讨论一些有关肠子的话题的人。他是个集美满幸福于一身的监狱医院的外科主任，因拥有良好的技术而备受欢迎，同时有着为数不少的存款。造物主并没有让他有此而失彼，他有名有利不说，在家中还藏着一位体态曼妙、美若天仙的佳妻。
吹矢隆二接下来就要打电话给这位熊本博士，询问关于肠子的一些事情。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邋邋遢遢地走在去往公共电话亭的街道上。细看一下，他面无表情，脸上铁青，像被锤头砸过一样；在极度瘦弱的身躯上冒出一脑狮子头似的乱蓬蓬的长发，再加上他身穿已经磨损到光亮的黑色制服，暗淡无神的眼睛，活脱脱是一具没有生气的人架子。
他打电话到零零监狱的附属医院，接电话的是位年轻女士。
“喂，您好！这里是零零监狱医院。”
“……嗯，快点把熊本博士叫过来，我有急事。就说猪俣找他！”
他的语气蛮横无理，气坏了电话线那头的总机小姐。
熊本博士接过电话后，吹矢隆二更加蛮横起来，却又略显圆滑地说道：“哈哈，熊本老弟吧？我们是老熟人了，至于我，即使不说你也知道是谁。今天主要是确定一下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当然我是很清楚你不仅记性好，人也高尚。”吹矢停顿了一下，眯缝起眼睛问道：“今天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我可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如果出什么差错，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的。恐怕会让你丢掉心爱的工作，接下来没饭吃也说不定咧……我不是在威胁你，你只要经常回答‘好的’，听我的吩咐就行了。一定要将真的肠子准备好了，晚上十一点，地点是南边的第三个窗户。你若失约，一切后果自负！”
说完，没等任何答复，他就粗鲁地挂断了电话。
不知为何，虽说熊本博士不论学识还是地位都远远高过区区的吹矢隆二，吹矢却总有着不分青红皂白抑或不知天高地厚地将博士训斥一通的臭毛病。吹矢明明受人不少恩惠，却一直死皮赖脸地认为熊本博士其实只不过是个穿着学问衣装的臭皮囊而已，将其狠狠地折磨就是在替天行道。
“肠子准备好了没有？……”
吹矢刚刚充满恐吓的电话证实了他再次用威吓的手段来耍弄熊本博士的无耻与玩赖。可是，所谓的“肠子准备好了没有”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到底为何对这肠子情有独钟呢？他到底在自己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看来，所有的疑惑与答案只有等到今晚十一点才能揭晓。
二
指针依旧在不急不慢地挪动着。无论你对于心动的一刻有多么期待，也无论你对时光流逝有多少埋怨，它也不会在乎你的感受，它只是若无其事地行进着。对于吹矢隆二来说，今晚的十一点是一个他多么渴望的时刻。
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八分，吹矢隆二满腹激动地撞在了零零监狱医院的小铁门上。
“这才什么时候就关门？”他不满地发着牢骚，同时，一脸蛮横地推抓着微闭的铁门。
铁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其实铁门根本就没有上锁，只是用它下面的水泥块作为门挡，微微有点扣住而已。
守卫对无礼闯进来的他也急忙点头行礼。尽管不明所以，但这样一个能直接称呼这栋医院的权威的医科生，或许也是熊本博士比较亲近的人吧。在善意的误解下，这位守卫对他经常都行以最敬礼。
吹矢急急忙忙地加快脚步，经过守卫面前，然后径直走向医院漆黑的树丛中，像只迫不及待想要吃到桃子的猴子一般，急迫却更加身手矫健，于是更加熟练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庭院寂静，四周无人，庭院里的林木更加让人觉得阴气袭人。
“一，二……这应该就是从南边数的第三个窗户。”他小声嘀咕着。
他不假思索，一个箭步来到窗户下面，但因为走得太急，被脚下一个类似橘子箱之类的东西绊倒了。“这应该也是熊本博士放在这里的吧，可以用它做踏板来顶起这沉重的窗户。”他想。
果然，在这橘子箱的助力下，玻璃窗很轻易地就被朝上顶开了。其实，遵守诺言的熊本博士早就在支撑窗户的滑轮轴心加过油了。窗户打开后，首先映入吹矢眼帘的是眼前桌上的一支长约一公尺的玻璃管。兴奋之余，医科生吹矢不由自主地迅速抓起这支长长的玻璃管。
“哈哈，已经在里面了！”吹矢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迫不及待，医科生吹矢将苦苦得来的玻璃管放在墙前，透过昏暗的路灯光线观察着。
在玻璃管里面，有着吹矢想要探索的一切。看着在清澄的液体中浸泡着既非灰色也非淡紫色、颜色相当微妙的黏糊物体，他心中有一股狂喜。
“哈哈，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了！”医科生吹矢忍不住发出了得意的笑声，笑过之后将玻璃窗慢慢拉回到原来的样子，然后把这偷来的玻璃管像抓手杖一样抓在右手中，心虚地退到了地面。
“哈哈，今晚的夜色真不错！”他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再次走过守卫面前的时候，他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竟和气地跟守卫打了声招呼，想必这赃物的得来令他倍感欢畅吧。
守卫貌似有点受宠若惊，他全身僵直，感激地回礼。
走出了大门，吹矢索性将装着肠子的玻璃管扛在肩上，任脚上的木屐如何拼命地吱呀乱叫，只是不管不顾地疾行着。此时的街道也已经进入了梦乡，沉静无声。吹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走进家门的刹那，他忘记了自己身躯的疲倦，马上放下肩上的玻璃管，把它举到灯光下仔细端详，再三赞叹道：“啊，很棒。十分出色的肠子，难得，难得。”
就在他微微倾斜玻璃管的时候，在稍微透青的液体中，肠子正缓慢地下沉并似有蠕动之意。
“啊，居然还活着？”吹矢一阵吃惊，但仔细一瞧，可不是吗？玻璃管里的肠子正在这林格氏液之中柔柔软软、真真实实地蠕动着。
“啊，太了不得了，这是活着的肠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是的，此时的医科生吹矢既惊喜又庆幸着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坚持。想要得到这根肠子，特别还是活着的肠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吹矢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向熊本博士索求，而熊本博士即使对其他的事情能够轻易答应，却对这活着的肠子的事情总是再三推诿。毕竟吹矢向博士索要的并非凡物而是人的肠子……看着这令人激动的肠子，吹矢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当初恐吓博士的场景：
“我尊敬的熊本博士，怎么样，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对于那件事情，我思前想后也只有你最适合帮这个忙了。就你那地方，可是有着两千七八百的犯人呢，其中肯定有不少被判死刑的家伙吧。再说了，想必在你们那里，死于非命的罪犯也不在少数，要在这之中弄来只不过百来公分的肠子，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哈哈，当然你也可以不听从我的指示，那么就不要怪罪我去执行上次我们说的那件事了。如果我真的执行了，我想你也知道后果会很严重的吧？那么，你最好乖乖听我的吩咐，哈哈哈哈……”而诸如此类的恐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看来，熊本博士这次又是不负吹矢所望。吹矢一阵窃喜，视线仍旧不愿离开装着肠子的玻璃管。一年过去了，终于，在千方百计的努力下，他得到了期待已久的活着的肠子。
那接下来呢？他已经不择手段地将那活着的肠子弄到手了。如果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收藏癖好，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恶心的肠子到底被吹矢作何用途？
三
活着的肠子看似奇异，实际并非十分珍奇。纵览诸多生理学教科书，文献中常有记载存活在林格氏液中的土拨鼠肠、兔肠、犬肠甚至还有人类的肠等。
那么，即使作为标本而存活的肠子也没有什么可稀罕的。不同的是，医科生吹矢此时拥有的这根大肠，具有超群的幅度和无比活泼的生命力，这不得不令他为此而自豪。肠子自身仿佛也甚是得意，它一直在装有林格氏液的百来公分的粗大玻璃管中不停地蠕动着自己那远比手杖还长的躯体。
吹矢隆二满足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宝贝大肠子，进而对着玻璃管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意。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啊，恐怕在整个世界上都不会再找到第二条了吧！熊本博士真是太伟大了，感谢上苍让我得了这东西，吹矢在心中默默想着。随后，他将这活着的肠子爱不释手地摆放在房间正中央，并用一根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捆绑住玻璃管的管口。
吹矢的房间永远都是一副奇奇怪怪的景象：散发出浓重霉味的医学书籍胡乱地堆放着；生锈的手术用具、医疗器材之类的东西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加上如今房中央醒目垂着的活着的肠子，房间里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吹矢把高脚的三脚椅搬到了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玻璃管前，细细地欣赏着。
发软、发软、发软，蠕动、蠕动、蠕动……呀！肠子竟然也有自己的表情，它在蜷曲地扭动着全体，身上的褶子似伸似缩地宣示着什么，那是一种人脸所无法呈现的更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这可真是个怪东西啊，怪到让吹矢觉得它甚至比人类还要高等得多得多。
接下来，医科生吹矢已经表现出了他对活着的肠子疯狂般的痴迷。他甚至巴不得自己也变成活着的肠子的同类，只有这样才能读懂肠子的心灵。于是，吹矢每天就像尊石像似的围在玻璃管面前，盯着活着的肠子，无论何时都不舍得将视线移开。他珍惜和肠子在一起的每一秒钟，为此，他吃饭的时候盯着玻璃管，喝水的时候也盯着，即便在去厕所的时候，他也想快快结束早点儿见到那活着的肠子。他对肠子的钟爱用“度秒如年”远远比“度日如年”来得贴切。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天，之后，他被连日的紧张生活给累倒了，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半夜的时候他被自己的鼾声猛然吓醒。顿时，不祥的预感冲击着吹矢，他猛地从三脚椅上跳了下来，慌忙打开了电灯的开关，心想自己心爱的肠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昏黄的灯光照在装着活着的肠子的玻璃管上，它依旧垂挂在天花板上。“呼……” 吹矢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很快他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啊，糟糕。肠子怎么不动了？”
因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吹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只是发疯似的挠抓着自己的头发！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此时，吹矢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生怕那活着的肠子真会有个三长两短的。
吹矢猛一下子爬上了三脚椅，手里紧紧捏着滴管，希望尽快把清澄的液体全部吸走。然后，他又将许多的胆碱液滴入林格氏液中，期待会有奇迹发生。
他紧盯着玻璃管的眼睛凸出，很是吓人，但是没过多久，他的嘴边露出了微笑。
“终于动了！”肠子再一次咕噜地扭动着自己弯曲的身段，动了起来。
“居然把胆碱都忘记了。”他竟第一次如此满怀歉意地责怪自己。
“谢天谢地，肠子还活着。”这次的惊险让吹矢不由得加快了训练的进度，他很怕在实验完成之前肠子就意外死掉。
为了将意外降到最低，他迅速套上了手术衣。
四
要给肠子做训练了，吹矢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激情与活跃。
训练该做些什么呢？他先是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把软管、清净器、架子等可以想到的实验能用到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