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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他倚为干城柱石、奇货可居的义和团土崩瓦解了。他极端蔑视和仇恨的洋人,已经长驱直入,占据了北京城。他的百万家产已经全部化为乌有。他仓皇逃命,扈驾西幸,连他的独子志敬都不愿跟他同行。现在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带着一名老仆,一名书僮,流落在这无名小镇之中,忍受着寂寞和凄凉。这些痛苦都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目前的政局。万手所指,众怨所归,他简直已经成了朝野上下,举国痛恨的公敌。全国的报章都在斥责他。奕劻、李鸿章、荣禄等留守大臣和刘坤一、张之洞等南方大臣都在参劾他。八国联军更是指名索要他,把他和载漪等一道列为这次肇祸的罪魁祸首。中外舆论都一致要求对他实行重刑,以示严惩。他这条老命就像一支风中的残烛,正在大风的扑击下,摇摇欲灭,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

开始,他还有点希望,以为老佛爷是信任他的,会保护他,饶他一命。可是,昨天他在西安听到的消息,却给他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在联军统帅瓦德西坚决要求和全国舆论的巨大压力下,老佛爷也已经让步了,同意赐庄王载勋自尽于蒲州,流端王载漪,辅国公载澜于新疆,又杀毓贤于兰州,赐英年、赵舒翘自尽于狱中。庄、端二王乃宗室觉罗,金枝玉叶,先帝嫡孙,太后贵戚,都不免于诛戮,自己罪孽深重,也就更加难以活命。

自从逃出北京以来,他日夜忧惧,满腹羞愧,加上旅途劳顿、饥寒交迫,一生未曾受过这样的苦处,早已身染重病,行动不便。听到上述消息后,他更加惶恐不安,连忙要老仆雇了辆骡车,茫无目标地逃回到这侯马镇上来。一到侯马镇,他就全身瘫痪,不能动弹了,只好找了这家地主庄院住下,苟延残喘。

羞辱和死亡同时威胁着他。他气息奄奄,但心里却还是明白的,躺在床上,也仍然可以觉察到自己正在蒙受着的羞辱。他住在这里,小镇官员谁也不来看望他。不仅无人供给柴米,而且出钱购买,也无人卖给。他活了六七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吃过这样的菜饭?回想当年,坐镇山西、巡抚东南、入掌军机、官高一品,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跪迎跪送,锦衣美食,山珍海味,有多少人巴结奉承?如今竟落到这等地步,残羹冷饭都难以到口,还要听一些冷嘲热讽,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呵!他感到又气又恨,那病情也就更加严重了。

今天早饭后,又有几个青皮后生,可能是镇上学堂里的学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跑到他的窗下来读报,一个后生念的是本年六月初五日的上海《申报》:

夫刚毅入枢密,掌军机,朝廷之上事无巨细,皆参知之、翼赞之,乃惑于邪教,误为良民,信其能灭洋人,妄思翦灭各国,阴实欲纵拳匪以与洋人为敌,卒至祸变起,衅端开,时局糜烂,岌岌可危,皆刚毅一人之罪也。刚毅何得而辞其杀?

另一个后生则念《中外日报》:

荣禄刚毅并以夤缘贵显,得至大官。荣给事内廷,恭亲王尤狎之。刚浮沈部署,远不能及。迨得政后,其意反抗皇上,故太后因而用之,其宠任遂与荣埒。大抵荣险而巧,刚悍而愎;每欲举大事,则荣阴谋于室,刚大言于朝;荣起于但贪富贵,刚出于有所憾恨。此其显殊也。至其同为国贼,同酿国锅,则二人之所共谋,虽及没世不能别也。

刚毅越听越气,顿时昏迷过去。突然他眼前浮现出了几个黑影,阴风习习,冷气森森,慢慢逼近他的床前。他感到怀疑,想喊,又喊不出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谭嗣同、康广仁、林旭、刘光第、杨锐、杨深秀等六君子,正站在他的床前,面含冷笑,怒视着他。这时他才猛然记起,今天正是八月初六日。他想这些鬼魂一定是索命来了,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又惊又怕,悔恨交集,胸口一阵痰急,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声呻吟。

当内监捧着西京行在皇太后和皇上“赐刚毅自尽,追夺原官”的诏谕,赶到侯马镇来时,刚毅已经咽气多时了。他逃脱了国法的制裁,却在深刻的内心惩罚中痛苦地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在刚毅去世的同一时间,他的好友和忠实的追随者军机大臣、刑部尚书赵舒翘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赵舒翘原来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主事。他是靠迎合上峰、善说假话而跻攀高位的。戊戌后,慈禧立大阿哥,欲废黜光绪,重新垂帘听政,独揽大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全国舆论一致反对。庆王奕劻、大学士荣禄等都不敢轻言附和。赵舒翘也明知其中奥妙,却偏偏迎合慈禧的心意,出面称贺道:“赖社稷之灵天下臣民有主矣,复何疑,臣犹恨其晚也!”好像立了溥儁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顽皮孩子,中国就有了圣君和希望似的。今年,朝廷派他同刚毅一道去涿州考察义和团的情形。他内心对义和团是很反感的,认为这些人都是“乱民”,纵容不得,会给国家酿成大患。但是,当他看到刚毅很信奉义和团的法术,发现太后等有重用义和团之意时,他又马上改变了态度,迎合太后和刚毅的心意,极力保荐义和团可用。北京未破时,义和团抓了百多名河南逃荒来的农民,目为白莲教,送刑部治罪。赵舒翘身为刑部尚书,熟知律令,明知所谓证据的服装刀枪等都是灾民们要猴戏、杂耍用的,但是他因害怕载漪、刚毅等人的压力,竟葫芦定案,一次杀害了两百多名无辜的男女灾民。正由于他有这样一套善于逢迎权贵的手段,所以他由一名刑部主事,几年间就当上了刑部尚书,成了六部正卿,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享了不少荣华富贵。

现在,他也是大难临头了,一到西安,就被关进了牢房。

这一天,因八国联军等着慈禧惩办祸首的回信,慈禧太后特命新任陕西巡抚岑春煊亲自持诏到狱中来逼赵舒翘自尽。

赵舒翘一贯养尊处优,留意滋补,身体是特别健实的。他又是个特别怕死的人,听了太后的手诏,顿时吓得昏迷过去。当狱卒扶着他叩头谢恩后,要他自己选择死法时,他已经哭得泪人儿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狱卒把他抬到囚床上去,开始给他灌了一粒金锭。人们说:吞金是最易死的。但这一次在这个肥胖的人物身上,却失去了它的效验。赵舒翘不但没有死,还哭叫着心里燥,要吃银耳燕窝汤解渴。狱卒都看在他是刑部尚书,主管大臣的面上,死前照顾情面,也就给他喝了银耳燕窝汤,然后又让他服洋药。狱卒们有经验,都说服洋药是很容易致命的。可是,这次仍不灵验。赵舒翘吞了洋药后,发作了一阵,在囚床上挣扎了几下,又平静下来了,并且还要狱卒给他吃人参。岑春煊坐在一旁,等着按时复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命人把老狱卒叫来,让他们献策。几个白发老狱卒,商量了很久,才想出了一条妙计,用桑皮纸浸烧酒,封住赵舒翘的口鼻,又用几个壮汉捉住赵的手脚,不让他动弹。如此这般,赵舒翘这位一品大臣被憋得口目流血,遍身乌紫,吼哮了一阵,才逐渐断气,结果了性命。

当岑春煊和内务府大臣们分头带着载勋、英年、赵舒翘等已经被赐自尽,刚毅也已病故的消息,来向慈禧复命时,她刚从骊山华清池回来,坐在唐朝故宫的沉香亭内纳闷。骊山的风光,滑腻的温泉水,都未能减轻她内心的痛苦。回銮时,路过马嵬坡,她曾停舆看了看杨贵妃的坟墓。那茔台荒芜、断碑残碣的凄凉景象,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她又坐在沉香亭里。附近不远处就是花萼楼。她不知道这些亭台楼阁究竟是当年唐玄宗对名花,赏妃子,召李白写下清平调三章的遗迹,还是后人的附会?但杨玉环在这里生活过,这却是千真万确的。把这沉香亭、华清池同马嵬坡联系起来,在她的头脑中便唤起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惊的联想。她当然不是杨玉环。她三次垂帘,培育了两个皇帝,执掌朝政近四十年,这一点,是远远超过那位古人的。但是,她们都是贵妃出身,而且她们又都是京都被人家攻破后,被迫仓皇逃亡的。回忆当年的历史,和自己今天的处境,有些地方是多么的相似啊!当她想到马嵬坡六军不前的景象时,全身都战慄起来,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她知道,正如当年安禄山打进长安,唐玄宗被迫西幸时,人们都痛恨误国的杨贵妃和杨国忠兄妹一样,今天,许多臣民也都是很痛恨她和载勋、载漪、载澜等兄弟的。特别是八国联军和全国维新人士都把她当作罪魁祸首。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光绪帝不是唐玄宗,而自己也不是杨玉环,权柄在自己手里,无人敢处决她罢了。

联军刚打进北京时,她是很害怕的。她生怕发生马嵬坡似的兵变,被乱兵杀死。她也害怕联军坚决追究她的罪责,强迫众大臣废黜她或杀掉她。从北京到西安,一路行来,她始终是提心吊胆。她可以割地,可以赔款,可以忍受一切苛刻的条约和屈辱,但是她决不愿丝毫放弃自己的权位。但是,八国联军肯不肯放过她呢?全国臣民愿不愿饶恕她呢?她还能够重返北京,再掌大权吗?她感到这些都是很渺茫的,没有把握的。

忧虑成疾。这些天来,她也染上了一种忡怔之症。

当岑春煊被李莲英领进来,跪在沉香亭栏杆外,向她回复载勋、赵舒翘、英年等自尽的情况时,她正皱着眉头在喝一碗太医院送来的很苦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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