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发生在床上，两个人的衣服被对方剥离得不剩一丝一缕。
戈向东不知道，这一次荒诞的肉体接触，是不是就有了丁敏慧。他后来很多次问过丁馥芬。丁馥芬总是摇着头回答得很坚决：“不是！”
现在，是与不是，已经没有很大关系了。丁敏慧跟他们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在心底已经把丁敏慧和林浩楠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某种程度上，他对这个女孩子的爱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戈睿。
3
渤海湾被淡淡的雾霭笼罩着。海上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大海像个晨起慵懒的女人，睡眼惺忪。林浩楠起了个大早，他要赴鼎盛文化公司吴总的海钓之约，他清楚，吴总其实是要和他洽谈化工二厂的事情。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吴总背后有人在操纵，这个人可能就是孙茂群。孙茂群拿着天海集团的股份回到了市郊的孙家铺子，拉起了人马，准备租地建厂。林浩楠已经看过他新建工厂的图纸复印件，工厂的建筑和流水线，完全是化工二厂的翻版。这些年孙茂群在天海集团一直是分管化工产品线的副总，掌握着天海化工的商业资源，他再次创业，肯定离不开化工产业。
林浩楠不喜欢孙茂群的欲盖弥彰。他想收购天海的化工二厂，完全可以当面找他谈，让一个中间人牵线搭桥，完全是多此一举。戈向东从边境回来之后，谈话间已经流露出了原谅孙茂群和周海龙的意思，“如果分家能让他们过得更好，分了就分了”。孙茂群可能不知道戈向东此刻的心思。他们决然离开，或许就没有想要取得戈向东的原谅。想到这里，林浩楠在心里笑了：“既然孙茂群想这样绕着圈子玩，那就多绕几圈，不能轻易就让他得逞。”
林浩楠不喜欢钓鱼。钓鱼不是年轻人的事情，漫长的等待是熬人的。年轻人更喜欢直接见到想要的结果。可商业就是这样，很多交易隐藏在诡秘的水面之下。对于洽谈业务的双方来说，钓鱼钓的是对方的底牌。
白色的游艇静静地在海面上游弋。大腹便便的吴总显然是钓鱼的高手，对垂钓海域的选择，季节天气、海洋潮汐、风力风速的预测，鱼群、鱼种和生活习性的判断很有一套。他还带了两个艺术学院的妙龄女子，一个叫吴洋，一个叫寇豆豆。寇豆豆身材极好，浑身上下错落有致。她穿了一条低腰的短裤，胸前裸露的尺度有点大，饱满的乳房和幽深的沟壑一览无余。吴洋的年龄小一些，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很高，衣服穿得更裸露，美人鱼一样的金色裙子，开衩很高。两个女子像是第一次乘坐私家游艇出海，感到新鲜有趣，兴奋地站在船头张开双臂跟成群的海鸥打着招呼。一群海鸥飞过来，落在游艇的甲板上，和两个漂亮的女子亲昵嬉戏。
这里的海鸥很喜欢游人，因为它们可以不费力气地觅到食物。大自然任何生物都躲不开物质的诱惑，海鸥、游鱼，包括这两个美貌如花的女子。
林浩楠和吴总把钓具放进海里，两个人的目光一起投向远处的海面，表面上看，像是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钓鱼，其实心里都在琢磨该如何切入正题。
吴总看了一眼正在拿着食物喂海鸥的两个女子，最先打破了沉默：“这两个女孩，将是下一届电视台选秀节目的冠亚军，你觉得怎么样？”
林浩楠知道吴总抛出这个话题不过是个开场白，他扫了一眼嬉笑的女孩们，很快把目光收回来，心里嘲弄了一番眼前这个脑残的老板。看来，这个自诩的钓鱼高手土豪想用这样的鱼饵来钓他的底牌，显然是没有对他进行过了解。此刻，他虽然有些厌恶，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随着他的话题往下说：“惭愧，惭愧，我对电视台那些选秀节目不感兴趣，可我就想不明白，比赛还没有开始，这冠亚军怎么就出来了呢？”
吴总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浮漂。
林浩楠在想，该不该给丁敏慧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很忙，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他掏出电话，发现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吴总笑着说：“这里是公海，联通是没有信号的，要海事电话或者全球通才行。”林浩楠顺手把手机关了。吴总也掏出手机关了。
林浩楠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开始切入正题。
“跟你透个实话，厂子不是我买，是天海原来的孙总。原本这厂子他可买也可不买，但考虑到天海一下子被他跟周海龙拿走那么多钱，资金链条肯定会有问题。所以，他决定买，如果谈得拢，最好尽快把合同签了，耽搁一天，天海就损失一天。孙总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毕竟是天海的老人嘛，感情还是有的。”
林浩楠在心底冷笑了几声，可他表面上不露声色，没有回答。这时，他的鱼竿上鱼了。林浩楠使尽全力抖动着鱼竿，收着鱼线。海水清澈透明，那条鱼在水里挣扎、扭动，金色的鱼鳞在水面上翻滚。大鱼被拉上水面，两个姑娘一阵惊呼。寇豆豆抱住鱼让吴洋给她照相。吴洋照完相，摆了个美人鱼摇摆的动作让寇豆豆给她录视频。这条鱼显然来得不是时候，打断了他们之间私密的谈话。两个女子跑过来照相也有些不合时宜，吴总看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女子直皱眉头。一阵喧哗过后，重新投下鱼饵，正题开始了。
林浩楠装糊涂：“我们谈到哪儿了？”
吴总却把话题打住了，目标转移到了鱼上，把话题抛给了他：“浩楠老弟的钓技不错，那么快就上大鱼了，对于我们的合作是个好兆头。”
林浩楠一边调整着鱼线，一边说：“眼下，对于我们天海集团来说，确实是个好兆头。前些日子，化工二厂急着售卖确实是因为公司的资金链条出了问题，最近，集团公司引进了新能源项目，国家发改委和科技部都对这一项目刮目相看，为此国家还启动了863计划的专项启动资金，天海准备动用十个亿上这个项目。吴总，我们谈的事情可能要黄。”
“如果是购买机器设备和生产线呢？反正你们要上新项目。”
林浩楠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这个我看有戏，不过价格问题我们要重新讨论，过去我们有安置工人的附加条件，现在没有这一条了，新的项目上来，厂子还要招人，而那两条硅氟产品的生产线，可能要淘汰掉。这套设备都是孙总从美国进口的，性价比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他真的对天海有感情，你让他自己报个价。”
林浩楠再度把问题抛给了对方，他知道孙茂群瞄准了天海集团流动资金短缺的问题，急于割肉，故意把收购价格压得很低。两条生产线上马时耗资一亿九千万，都是经过孙茂群的手划走的，现在他给出的价格却不到一个亿。
林浩楠恨得咬牙切齿。比起周海龙，孙茂群更可恨。林浩楠从小就不喜欢孙茂群，这个人看起来黏黏糊糊，遇到事情爱和稀泥，看似忠厚的外表下面隐藏着狼一样的野心。先是撤股，然后再由他人出面买厂，想着这个落井又下石的家伙，林浩楠的内心充满了鄙视。这件事情，林浩楠一直没敢告诉戈向东。他要是知道孙茂群背地里搞这样的勾当会更伤心。这个推着三轮车卖菜的郊区农民，从天海集团拿走了几个亿的股份，还不满足，想继续挖墙脚再捞一笔。
天阴沉得可怕。起风了。风裹着大团的乌云从海面上滚过来，大雨欲来。林浩楠建议吴总返航。吴总摇了摇头仍然不死心，他的鱼竿还没有上鱼。
吴总说：“这样的天气垂钓金枪鱼很好，我换上香饵，争取能钓一顿晚餐。”
林浩楠只好又下钩垂钓。
吴总一边调整着鱼竿，一边不想失去机会地问林浩楠：“两条生产线设备，你的预想价格是多少，能不能给个底，生意成与不成，我们也给孙总一个考虑的依据。”
林浩楠想了想说：“不能低于一亿五千万吧，再低了我恐怕无法向董事长交代。”
吴总思考了一阵子说：“一亿两千万，我替孙总当一次家。”
林浩楠摇了摇头，他望了望天，已经开始下雨了。他一边收拾渔具一边说：“这样的天气不大适合垂钓，看来吴总的金枪鱼大餐是没希望了。”
吴总有些尴尬，他也开始收拾渔具：“没关系，雨停了，我们接着垂钓，进休息室，我们好好喝一杯。”
暴雨倾盆而至，雨滴敲打着游艇的玻璃窗户，把整个世界变得灰蒙蒙一片。奢华的休息室里，两个姑娘刚刚冲洗完毕，裹着睡衣，散发着浓浓的香味，端过来热气腾腾的咖啡。吴总接过寇豆豆的咖啡，伸手在她丰腴的臀部拍了一巴掌。吴洋把咖啡递给林浩楠的时候嫣然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洁白的小虎牙。吴总挥了挥手，两个姑娘娉娉袅袅地出了休息室。
寇豆豆的身影从林浩楠面前掠过，他总是觉得这个身材火辣的女孩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愣神儿的工夫，寇豆豆的身影飘远了。
吴总呷了一口咖啡说：“浩楠老弟，年纪轻轻，就是上市公司的接班人了，前途无量啊，可你得听老哥一句，赚钱不能忘记消遣，这个世界，只有快乐才是你自己的。可能，你还没有来公海钓过鱼，这里才是快乐的世界，它会给你带来无尽的惊喜和快乐。我每次来这里，总要呆上一两天，游艇的鱼舱里装满了金枪鱼、鲈鱼、红斑，这才不枉来公海一趟。”
林浩楠喝了一口咖啡，躺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雨声，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全凭吴总安排吧。”
4
丁敏慧带着QF离子膜项目和两名助手回到了天海市。她优雅地坐在戈向东总裁的办公桌前，望着一脸愕然的养父嫣然一笑问道：“戈老爸不欢迎我们加盟？”戈向东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感动，他慈爱地望着笑容灿烂的丁敏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这个美丽率真的姑娘。这样主动的拥抱，在丁敏慧成年之后就少有了。
丁敏慧归国的事情，戈向东虽然心里有准备，可面对带着科研成果归来，一脸坚定的丁敏慧还是吃了一惊。丁敏慧团队研究的科研项目，戈向东是清楚的。这一号称“硅氟化工产业哥德巴赫猜想”的技术打破了美国和日本的长期垄断，她的归国使中国成为全球第三个拥有离子膜技术和生产能力的国家。QF离子膜一旦投入生产就等于宣告了这一产品完全依赖国外进口的历史终结。丁敏慧在天海集团大厦面临危机的时刻，带着研究成果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丁敏慧的归来，等于为天海集团带来了一个化工工业的高科技实验室。这个实验室是戈向东梦寐以求的。涉足化工行业以来，戈向东一直对旗下的两个化工厂生产的低端产品十分不满意。丁敏慧前往美国就读生物学博士学位时，两个人曾经就此问题进行过探讨，低碳环保清洁能源是未来天海集团化工产业的出路。丁敏慧说过一句话：“戈老爸，你放心，我去美国，一定给你带一个实验室回来。”
戈向东没想到，这个丫头的疯话却言之必果。丁敏慧到了美国就考取了化工行业的博士，还网罗了一大批从事氟碱工业研究的人才。短短五年，她果真给他带回来一个生产高端产品的实验室。
戈向东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扭过头去热泪纵横。他控制了一下失态的心情，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丁敏慧似乎觉察到了戈向东的这一情绪变化，她把两名助手叫进来并作了介绍。两位年轻的博士，年龄都在三十岁的左右样子。男的叫周刚，主要负责材料合成方面的研究。女的叫颜婉，主要负责实验室的数据和科研资料的汇总。
周刚高高的个子，身材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颜婉的个子不高，剪了一个蘑菇头，胖乎乎有些可爱。两个人衣着朴素整洁，乍一眼看去就是知识分子。介绍完他们的情况，丁敏慧还没忘记介绍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多亏他们夫妻俩照顾。”
丁敏慧做完介绍，两个年轻的博士对着戈向东深深鞠了一躬。戈向东慌忙扶起两个年轻人说：“天海集团危难之时，两位放弃美国优越的条件跟丫头回到国内帮我，我戈向东还不知如何感谢呢，怎能承受二位的大礼。”
周刚和颜婉满眼泪光。周刚说，他们两个都是那场战争中牺牲烈士的后代，上大学和到海外读书一直依靠戈叔叔的资助。
戈向东记得他们父辈的名字。两个烈士，一个叫周承志，一个叫颜玉强。戈向东只知道他一直资助着这两个烈士的后人，没想到今天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周刚的父亲周承志曾任戈向东所在连队的副指导员，牺牲的时候，二十八岁。颜婉的伯父颜玉强是河北人，牺牲时是连队的排长，才二十六岁。两个人牺牲在戈向东他们执行任务之前。他们是为进攻部队开辟通道，用身体滚雷牺牲的。他们的结局跟林春风一样，生命连同肉体一起留在了战场丛林。烈士墓里只埋葬了他们的部分遗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