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楠从市长秘书梅子路那里得到了重要的商业信息，国家要在天海东部滨海郊区建设国际贸易示范区。梅子路是他学生时代的死党。大学时代，俊朗帅气的林浩楠重新找回了“少年帮”老大的感觉。远离戈向东五兄弟约束的林浩楠，自由而且自信。大学校园，他是老师信服的学生会干部，女生们崇拜的偶像，男生们敬佩得五体投地的大哥。算起来，梅子路是林浩楠众多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出身天海普通的干部家庭，个子不高，还很瘦弱，尖尖的鼻梁始终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唯一的优点是文章写得好。大三的时候，梅子路靠情书勾上了一个陕西的女生。这女生长得很招摇，据说是一位煤老板的女儿。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得很快，大三的下半年已经如胶似漆。不料，有一天，梅子路的女朋友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找到林浩楠，说她跟梅子路到街上买东西，梅子路稀里糊涂地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拉上了车，车子朝着高架桥的方向跑了。林浩楠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那女孩子支支吾吾，说她家里的男朋友知道了她跟梅子路的事，要带人来教训他。林浩楠一面安排人报警，一面吩咐同学打电话就近叫车。很快，林浩楠带着十多个兄弟一路狂飙追上了那伙人，硬是把梅子路给抢了下来。
这场因恋爱引发的斗殴事件幻灭了梅子路的爱情，却成就了林浩楠的英雄形象。梅子路此后一直唯林浩楠马首是瞻，他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最先是社区的普通办事员，靠着一手好文章赢得了当时常务副市长的青睐。去年，新一任政府换届，常务副市长扶正，梅子路就被调去做了秘书。
林浩楠曾向梅子路咨询过戈向东拍到的滨海五号地，得到的回答是：城市的中心是东部开发，目前还顾不上滨海山区。这就意味着五号地的前景并不看好。可是，五号地虽然远离市区，但在寸土寸金的滨海半岛上，作为商业用地也价格不菲，关键是这片地太大了。整个海湾，即使不包括远处的山地，也足足有七千亩。这块地每搁置一天，银行利息跳动的数字就触目惊心。所有人都替戈向东着急。
作为商人，资金必须要循环起来，这个道理连傻子都懂。东业集团的二号地已经搞得风生水起，很多楼盘还没有开盘，大笔的资金就涌进来，他们已经赚得盆溢钵满。周海龙挂牌开业的龙腾置业已经把目标锁定到了东部郊区的大片土地。据确切消息，他们已经开始大量融资。根据市里的规划，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贯通之后，要在这里建立国际贸易示范区。看似荒芜的上百平方公里的东部新区，将成为云集高铁站、千亿吨码头、国际贸易示范区的商业中心。这消息就像一阵风，风刮到哪里，就把无数希望的种子刮到了哪里，财富的梦想就会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蓬勃出万紫千红的繁荣景象。东部新区成为了商人们吸金的深海，周海龙千亿元的融资计划已经开始启动。林浩楠了解他，这个人有计谋，手段又凶狠，是个典型的商业杀手。
很多次，林浩楠想建议戈向东甩掉五号地这个沉重的包袱，轻装前进向东部新区进军。可他张了几次嘴，最终也没把话说出来。戈向东正热衷于滨海五号地的未来谋划。他这样的想法跟戈向东背道而驰。天海地产要想有新的作为，资金成了大问题。好在天海化工正在崛起，新投产的新能源项目成了集团公司的金字招牌。资本不断涌进来，股票不停在升值。丁敏慧是个化工天才，QF离子膜产品不负众望，一投产，订单就从全世界如雪片飞来。氢能源产品的研发进展顺利。不久，另一项科研成果也将完成从实验室到产品的转化，这一产品将用于国防工业和航天领域，天海化工完成了低端产品到高端科技的飞跃。
丁敏慧成为了天海集团力挽狂澜的福星。
林浩楠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丁敏慧了，她往往是周一从国内飞出去，周末才飞回来。原材料基地的建立，国内外的产品推介会、订货会、市场拓展……
天海地产却一直处于低迷徘徊的状态。风起云涌的外地乃至国外资本在滨海登陆，实力强劲的龙腾置业剑指东部新区。天海地产作为昔日地产界的老大，能不能在这场资本的博弈中占到上风，不仅关系到赚多少钱的问题，也直接影响到它在地产界的地位。
过去，林浩楠总是听周海龙抱怨副总的艰辛，他没有体会，此刻，他真正体会到了负责一摊子事情的艰辛。市场评估、资金预算、投标、竞标、开盘、营建、营销、物业，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地产子公司和项目部让他应接不暇。他还要抽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运筹东部新区的事情。这些年来，他跟着戈向东学会了未雨绸缪，那就是把所有不利的因素完全消灭在决战之前，这样才能在战斗中取得主动权。
雨珠狂暴地击打着车窗玻璃，前方烟雨氤氲的就是滨海五号地。林浩楠看到了戈向东的越野车。
梁小宝把车停下来，望着远处的滨海远山不由赞叹：“没想到天海还有这么美的地方，这远山，这树木，还真有点儿像我们云南的山水，只是这海是蓝的，我们那里的水是绿的。”
林浩楠没有理会他。城市的主题是钢筋和水泥，钢筋和水泥堆积到哪里财富就会产生在哪里。地产行业盖楼盘就像播种插秧，没有播种插秧就别渴望五谷丰登。滨海五号地看似美丽是插不下秧苗的。或许，戈向东的计划里根本就不打算在这里建设高楼大厦。
滨海五号地的开发一直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戈向东想干什么，能干成什么。整个海湾和两座山除了所谓的珍花绿树，没有一座建筑开始启动。戈向东只让设计师一遍又一遍地现场勘察，不断熟悉周围的地形，丈量土地。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沟壑的数据都要求计算精准。戈向东手里有一枚战争期间常用的炮兵计算盘，距离、坡度、仰角，比计算器都算得精确。戈向东的精神状态超常地亢奋，仿佛一下子又找回了当初他带领建筑工人创建天海建筑品牌时候的劲头儿。大家都在猜测，戈向东很有可能要在滨海五号创造天海在建筑界的又一个传奇。
戈向东可能已经胸有成竹，或许也可能他在等待时机。
这个谜除了戈向东自己，没人能猜到谜底。
林浩楠在戈向东的车子旁边等了很久，迟迟不见他回来，这时候天放晴了。林浩楠让梁小宝开车回去了，他要和戈向东单独谈谈自己的想法。他又等了很长时间，戈向东终于一身湿淋淋地回来了，这个奇怪的人竟然冒着大雨在树林子里散步？戈向东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询问林浩楠：“这么着急，找我肯定有大事情。”
林浩楠脱下自己的上衣给戈向东披上：“看这样子，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回市里吧，回市里我做专门汇报。”
戈向东上了车的后排：“那好，你开车。”
10
林浩楠进军东部新区的战略计划，戈向东连夜看了。计划写得很周密，每一个步骤每一环节都考虑到了，最终的问题仍然集中在资本的准备上。天海集团抽不出充足的资金用以应对来自外部资本的冲击。近两年，外来资本对天海地产形成了合围之势。在商品住房和商业地产的价格战中，天海地产已经处于劣势。林浩楠在战略计划里粗略提到了滨海五号地。戈向东看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对坐在沙发上期待他表态的林浩楠说：“滨海五号地我有新的计划，不在你这场战争范畴之内。”林浩楠知道，戈向东认准事情后固执得像块石头，滴水不进。
林浩楠进军东部新区的计划得到了戈向东的鼓励，但没有解决核心问题。天海地产要想打翻身仗，资本是决定因素。解决不了资金问题，他的战略计划纯粹是纸上谈兵。
林浩楠郁闷地走在走廊上，姑姑林雪梅看到他情绪不高，就上来询问：“怎么，傻小子，看起来不高兴？”
林浩楠勉强笑了笑，没有吱声。
林雪梅追过来：“嘿，小子，我问你呢，没听见我说话吗？”
林浩楠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林总监，你别老小子小子地叫，我是你的副总。”
林雪梅装作一脸严肃地说：“是，林副总！”说过之后，她自己都笑了。
林雪梅最近的精神状态不错。她精神状态不错的时候，说明集团公司账面上肯定躺着十二位以上的数字。林浩楠要回自己的办公室，被林雪梅拉住了。她说：“我的助理刚刚煮了咖啡，一起来尝尝吧。”林浩楠就跟着林雪梅进了她的办公室。刚坐下，林雪梅的助理端来了咖啡，她是金融专业的硕士生，像是正在奶着孩子，一身职业裙装像是要被她给穿爆了，猛一看，她的年龄要比林雪梅大得多。
林浩楠端起咖啡杯在鼻子上嗅了嗅，陶醉地闭着眼睛，赞美了一句：“咖啡煮得真是不错，只是人的模样差些。林总监，你的助理该换了！”
林雪梅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喝着人家煮的咖啡还不好话。”
林浩楠说：“咖啡是好，形象差些。”
林雪梅瞪了一眼林浩楠：“我这里要的是能干活的，不要售楼小姐，你可别小看她，资深的注册会计师，在外面年薪拿到好几十万。”
林浩楠吐吐舌头，耸耸肩说：“像你一样的经济适用女。”
林雪梅用文件夹轻轻打了一下林浩楠：“越发地不着调了，我是你姑姑。”
两个人闹了一阵后，林浩楠说了自己的烦恼。
林雪梅也不知道滨海五号地的开发计划，只是说，这些日子董事长和民政部门联系得十分密切。戈向东跟民政厅厅长谈话时她去签报告，听到他们谈论过五号地。至于开发什么大项目，她也没有听清楚。听完林雪梅的话，林浩楠更是一团雾水。
林雪梅也向林浩楠说了一件让她烦恼的事情，她曾经的嫂子李琳来找她了，想让她跟林浩楠说说，把弟弟隋意从公司的设计部门换到下面的项目部去，安排当个经理。林浩楠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十三岁离开隋家时，他就发誓，从此他跟姓隋的没任何关系了，隋意这个名字更是让他厌恶至极。那年，他如果像其他孩子那样软弱，隋意这个破烂不堪的名字就会很自然地冠到他的头上。至于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林浩楠连看一眼都不愿意。隋意丝毫没有遗传母亲李琳的基因，他长得太像隋同春，一张驴脸生气的时候拉得老长。这件事，隋意已经找过他了，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母亲可能还不知道，隋意刚刚犯错误，他和张默林担负滨海小区小高层楼房的图纸设计，可工程进行到一半，图纸数据就出了问题，工程部差点扒掉了一层楼。
搞错图纸的事情他还没有追究，隋意竟然还想着下到项目部去当经理，真够厚颜无耻的。愤怒的林浩楠就想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默林，这两人简直一丘之貉。母亲李琳太软弱了。从记事那天起，母亲给他的感觉就是太软弱，除了软弱，印象里的母亲还是很美丽的。她为人慈善，性格柔和，在家乡的小县城，也算是个美人儿。林春风牺牲后的五年里，作为烈士的遗孀，母亲是在泪水和苦水中度过的。她上有两个病恹恹的老人，下有两个年幼的妹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丧夫的痛苦和生活的压力一下子压倒了这个原本就不太坚强的女人。长大后林浩楠常常想，母亲当年改嫁给其貌不扬的工厂干部隋同春，很多时候是出于对生活的无奈和绝望。她以为隋同春是她的救命稻草，没想到再次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林浩楠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舌尖上淡淡的苦涩随着味蕾蔓延到了全身。他觉得这件事情没完。林浩楠出了房门，林雪梅追在后面问他：“我怎么给你妈妈回话？”
林浩楠冷冷地抛下一句：“你告诉她，这件事情没门。”
或许是从戈向东那里碰到了钉子，也或许是隋意和张默林的无耻激怒了他。林浩楠回到办公室就叫来了设计院院长。年近六旬的院长一进门，林浩楠就给他一条指示：“让张默林和隋意立刻到财务结账，马上卷铺盖滚蛋。”老院长对林浩楠的决定十分支持，他答应赶走张默林，却建议隋意留岗查看。张默林依仗着自己是烈士的后代，动不动就去找董事长，在设计院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拿不掉他，设计院始终有个麻烦。其实，设计图纸出错后，设计院对问题进行了调查，问题主要出在张默林身上，他是项目的负责人。何况，出事后，隋意曾经向设计院认真检讨了自己的过错。他还年轻，应该给一个改错的机会。
面对老院长的犹豫不决，林浩楠果断下了决心，两个人一起开。
老院长疑虑地望着林浩楠：“要不要请示一下董事长？”
林浩楠摆了摆手：“不用，我是主管地产的副总，有权处理这些小问题，就不要再麻烦董事长了，有什么问题，你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