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宗教与道德
1750年1月8日（旧辑），伦敦
我很少甚或从未同你谈到宗教与道德这两个问题。但这封信仅限于谈谈严格保持这两方面的常态的用处与必要性。当我说到宗教的常态时，我不是让你像一位传教士或一位虔诚信徒那样地去讲话或行事；也不希望你去同那些攻击你的宗教派别的人们去做无谓的争论。同时，我也不赞成你赞赏、鼓励、追随那些对宗教事务持自由态度的言论，那都是些“半瓶子醋”与小小哲学家们的陈腔滥调。那些无头脑的自由主义者嘲笑所有的宗教以显示他们的小聪明，你不必同他们争论。事实上，如果一个人没有宗教信仰便会被人看轻，认为他不可信。一个明智的无神论者，为了他本人的利益，为适应社会的习俗，也要假装信仰某种宗教。
你的道德人格不仅要纯洁，而且要像凯撒的妻子那样无可怀疑。道德人格稍有玷污，便是致命的伤害。如果你被人怀疑不公正、居心叵测、背信弃义、说谎，等等，你所有的才华与知识便得不到公认，你也不会再有友谊与尊敬。在世风不正的情况下，有时一些极坏的人反倒身居高位，不过，那就像罪犯被上枷示众，受到公众嘲笑。他们的为人、他们的罪行，由于更加显而易见，因此更加臭名远扬，更令人憎恶，更受抨击，更受辱骂。炫耀道德的伪善，是不可取的。我建议你在各种场合下，都以朋友的态度、以商量的口气，与人交往，千万不要自鸣清高。
前面提到过的恶行之一，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有时也把它当作是机敏、自卫的技巧，我所说的正是说谎。出于审慎，常有隐藏真相的必要，从而无意间诱导人们去说谎。这是无能的表现，是精神卑劣的藉口。培根勋爵十分公正地把作伪（simulation）与掩饰（dissimulation）加以区别，认为比起前者，后者还情有可愿。但他还指出，恶劣的政客是二者兼而有之。一个有头脑、有才华的人既不需要掩饰更不能作伪。
有些人沉溺于某种说谎，认为那是无辜的。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如此，但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这类谎言的根源乃是虚荣。他们在讲到某些奇异风光时，凭空编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物，有些事物的确存在但并非他们亲眼目睹。他们总把自己说成是传说中的英雄。其实，他们只能受到嘲笑与轻视。
道德的纯正，同斯多葛主义[89]与禁欲主义有极大的区别。我向你建议的是道德纯正而不是禁欲。在你这样的年纪，我更盼望你成为加图[90]而不是克劳提乌斯[91]。须知，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也应当是个会享乐的人。你应享受你的青春，结交优秀青年。一个人的性格应当开朗、纯洁，永远保持下去。
（二）要学会约束自己
1750年2月5日（旧辑），伦敦
我亲爱的朋友：[92]
很少人在使用财富上懂得省俭，而在利用时间方面懂得省俭的人则少之又少。二者当中，其实，后者更加重要。我极其盼望你在这两方面都能节用，你如今应该严肃地考虑这两个问题了。年轻人一般都会认为人们有的是时间，他们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正如巨大的财富总要诱导人穷奢极欲，到了酿成致命错误，已后悔莫及。曾在威廉国王、安妮女王、乔治一世三个朝代担任财务大臣的朗兹先生有一句口头禅：“照管好一个便士，所有的金镑就会照管好自己。”他不仅把它当作座右铭，而且确确实实地身体力行，他的两个孙子此时正享用着他们的祖父遗留下来的大量财富。
这条座右铭同样适用于节用时间。我衷心希望你照管好每一分钟、每一刻钟，一般人认为这么短的时间不值得重视，其实一年累积起来，实在是个大数目。例如，有个约会定在十二点钟，你可以在十一点钟出门，先去两三个朋友家串个门，如果他们不在家，你与其独自一人去附近咖啡店打发时间，还不如回家去抓紧时间写一封信或读读书。这样，就把时间节省下来，没有浪费。许多人把大量时间花在读书上，但他们读的书内容琐屑无聊，例如近两百年内出版的荒谬的浪漫故事，东方劫掠故事、《天方夜谭》[93]、莫卧尔[94]故事；或法国新出版的多如牛毛的浅薄的神话故事，如此等等，这些无聊的东西塞满脑子就像吃掼奶油[95]，对身体毫无益处。要紧紧抓住著名诗人、历史学家、演说家与哲学家的优秀著作来仔细研读。
许多人因懒散失去大量时光。这些人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打瞌睡、打呵欠。这是一种最不幸的癖性，对求知与谋事都是最大的障碍。你没有权利偷懒。你必须积极、勤奋、不屈不挠。今日可成之事，决不推延至明天。
迅速是事业的灵魂，而为求迅速莫过于要有好的方法。做每件事情都要制订一个好方法，坚持下去，永不违反，除非有意外事件发生。每个星期固定某一天用一个小时来整理账目，这样，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就可以避免受人欺骗。保存的信件与报纸，都要捆扎起来，分门别类，便于随时检索。读书也要制订一个好方法，应当有连贯性、完整性，不能杂乱无章、条理不清。随身携带一本札记薄，把有用的东西简要记下来，以帮助记忆，当然不是为了熟记迂腐的语录。读历史书籍时，千万别忘了摊开地图，并准备一份纪年表，不断对照；没有地图，没有纪年表，历史只能是一堆混乱的事件。我还要向你推荐一种方法，我发现十分有益，那就是：每天清晨在固定时间早早起床，不管头天晚上多晚才睡。这可以使你每天上午受到干扰之前至少有一两个小时读书时间；这样也可以促使你至少三天内有一天早早上床。很可能，同许多年轻人一样，你会说：坚持这些做法太麻烦了，只适用于笨伯，对有高贵精神与火样的热情的年轻人限制过严。我不认为如此，相反，我仍坚持这样做对你节省时间、享受乐趣都有好处，在你实行一个月后也不再觉得麻烦了。
娱乐活动中也须保持一定的尊严。热恋可能使人失去尊严；做事业失去尊严可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宴席上食用自己偏爱的菜肴也应保持尊严，否则，狼吞虎咽只能让人把你看成是老饕。玩牌是有尊严的，但赌博就不名誉了。生气勃勃、谈笑风生，在团体中赢得光彩，但是老掉牙的笑话或高声大笑都会让人把你当作一个小丑。人们说每一种美德都有它同源的恶行；我确信，每一种享乐也有它邻近的耻辱。因此，必须小心注意二者之间的界线，宁可保留一码的距离，也不可超越一寸。
名言佳句英汉对照
Take care of the Pence， and the Pounds will take care of themselves.
照管好一个便士，所有的英镑就会照管好它们自己。
Every virtue， they say， has its kindred vice；every pleasure， I am sure， has its neighboring disgrace. Mark carefull， therefore， the line that separates them， and rather step a yard short， than step an inch beyong it.
人们说，每一种美德都有它同源的恶行；我确信，每一种享乐也有它邻近的耻辱。因此，必须小心注意二者之间的界线，宁可保留一码的距离，也不可超越一寸。
（三）学好意大利文
1750年3月8日（旧辑），伦敦
如果你用意大利文给你母亲写的信完全是你自己写的，我十分高兴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进步。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很长时间，你就能掌握意大利文。我相信，除了法国大使，你只能听意大利人说意大利语。意大利人很少说法语，即使说法语，也说得很蹩脚。法国人也一样，也很少说意大利语，也说得不好，在我一生中，我从未听到一个法国人能准确地发意大利音。
我感到遗憾，罗马没有优秀的舞蹈教师，以便改进你的外表气派与风度，我怀疑你在这方面现在还达不到最好的程度。我希望你能注意观察别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优雅风度，形成你自己的轻松、优雅、高贵的气派与上流社会的谈吐。我非常满意哈特先生反映你在罗马充分利用了时间。上午五个小时听哈特先生讲授、指点，对你十分有益。但不知今后是否会坚持下去。我并不是说照这样做下去一成不变，只是说要在所占时间的比例上要掌握好。不同年龄、不同环境，也应有不同的安排。我并不希望你此后一生中每天都用五个小时来学习。问题是，你会不会本该用来学习的时间却花到娱乐上去了；会不会有一个小时的空闲就让它白白地浪费，什么事都不做？目前有哈特先生在，我估计你不会这么做；但请你向我讲实话，如果哈特先生离开你六七个月，你一人独处时，情况又会怎样？再者，我能否相信，你的娱乐活动都是在同上流社会人士共享？我已对你讲过，只要你进行高尚的娱乐活动，所有费用都可向我报销，但我决不会为你不高尚的娱乐付账。我不是斯多葛派，我今年已五十五岁了，仍感到有娱乐活动的需要，你只有十八岁，更谈不上斯多葛主义了。我承认，上流人士宴会，有时也会缺乏节制，但他们不会滥吃滥喝、酗酒无度。玩牌只是游戏，不会变成赌博，因此，没有危险，也不会成为不名誉。
这些，不是老人教育孩子，是一个老朋友对你的劝说，我想不致使你感到为难。我想你会认识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你自己有多么重要。但是，你有无决心坚持下去？能否经得住别人的诱惑？我认识不少年轻人受到“不能丢脸”的引诱而不好意思拒绝，实在是害了自己。
看来你喜欢罗马，生活过得怎样？你去过梵蒂冈教廷吗？你同耶稣会的成员有无交往？最好每天邀一两位这类人士到你家中吃饭——小小的便餐，可以谈上三四个小时，获得成百上千有用的消息，而在其他场合就很难获得。无论何时遇上一位有名气的人物，都喂饱他，与此同时也就让他喂饱你自己，这不但使你受益，而且也在其他人中间传开了你的饱学与求知精神。
我不认为现任的教皇是那种不惜以建造古代大剧场的代价来建七所现代小教堂的人。不管怎样，即使这位“圣人”在美德方面的品味不高，你也应在离开罗马之前请人把你带进教廷去谒见他，毫不犹豫地去吻他的拖鞋或不管什么样的既定礼仪。我希望你知道所有这些礼仪，我估计你已会用意大利语说“我的圣父”了吧？
你读过哪些意大利书籍？正在读哪些？希望阿里奥斯托[96]的著作也在其内。务请勤学意大利文，意大利文是很容易学的，应常说、常读，用六个月的时间去掌握它，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不过，在所有事情之上，所有你学习、你讲说、你所做的事情之上，千万记住要学会各种优雅的风度。没有各种优雅的风度，只能是不完美的，有了这些，至少可以勉强及格。没有比你不注意这些使我更伤心的了。
（四）有关那不勒斯
1750年3月29日（旧辑）伦敦
我估计你现已到了那不勒斯，可以见到许多名胜古迹，可以见到维苏威火山[97]的喷发，参观许多宏伟的教堂与大型公共建筑，那不勒斯在这方面是很出名的。
此外，还有一个宫廷，我希望你能常去走走。礼貌周全的风度，心智的机灵活跃，甚至对敌人也恭维几句，……这些只能在宫廷内才能学到。尽管这些不能改变人类的本性，但确实可以抚平与软化人的本性。警惕、机敏与变通，提供了周旋余地，这是能干的表现。我确信，福利亚尼先生与夫人会为你指点所有的宫廷礼节，没有人比他们夫妇更有教养的了。你在那不勒斯逗留期间，要入乡随俗，像在自己家里那样，把英国人的冷漠与刻板搁到一边。
你在那不勒斯期间，可以读到一些有关这个王国的历史。王国换过许多主人，常常发生战争。你还应去了解当今政府的组织形式。那不勒斯王国没有宪法，是君主专制。中国有皇帝，也是专制政权，但政府的统治还是公正、平等的[98]；而其他东方帝国则在依靠暴力与残酷镇压来维持他们的统治。法国的国王，是专制君王，而事实上，他们的统治是相当温和的。英国是世界上惟一的立宪帝国，人民的权利与自由均有法律保障。我还不能把瑞典与波兰认作是君主国，这两位国王同威尼斯总督[99]差不多。
你给我写信时——顺便说说，你很少写信——最好多说说你见到了哪些人，少谈风物景色。告诉我，你晚上作何消遣，同哪些朋友在一起？你同哪些有学问的人交了朋友？如果你信任我的话，还可讲讲有没有漂亮的女人引起你心动？我对你十分关心，未来的一年对你至关重要。以一名古董收藏家来说吧，我认为，你已有了一张好帆布，拉斐尔[100]已经为你勾画好了轮廓，只需要提香[101]来上颜色了，不过，那还是个大工程，还需要很大努力。
（五）年轻人要自己拿定主意
1750年4月26日（旧辑），伦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