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为你寄宿到德·拉·格里内尔先生家中做好准备，等你入住。我确信你会意识到，你在学院读书六七个月期间在校住宿比住公寓方便得多，可以不管天气如何，又可避免损失时间。此外，食宿都在校内，便于你结识同学中许多上流社会的子弟，用不了多久，你也会被看作是地道的法国人，我从未见到其他英国人认识到其中的好处而愿利用这种机会的。我确信，你不致认为费用的差距使我这么安排，费用是件小事。你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法语学好，把法国人的“tournure”（法文：姿态）学到手，那是其他人做不到的。我们的英国同胞会说法语的人太少，也不注意谈吐的优雅。
你在巴黎将认识学院院长孟德斯鸠[106]，在他写作的《论法的精神》中，指出有三种不同形式的政府，那就是：民主政体，君主政体，专制政体，三种政体各有不同的教育重点。他在书中所写的君主政体下的教育的有关章节我觉得值得为你翻译介绍。你可以从中看出他是如何看待法国的君主政体的：
“君主国家教育的主要部分不是在大学或学院中教授的。在某种程度上，开始于涉世之初。社会，才是我们应予尊重的学校，处处都有教师，来做我们的向导。”
“我们不断听说有三条规则或三句格言，那就是：我们的美德应当包括一定的高贵气质；我们的道德应当包括坦诚；我们的行为应当包括彬彬有礼。”
“我们受到的美德教育，与其归功于别人，不如说是归功于我们自己；美德既把我们拉近社会，又使我们区别于一般市民。”
“判断人们的行为，不在是否道德高尚，而在是否出类拔萃；不在是否公正，而在是否伟大；不在是否合理，而在是否惊人。”
“对于我们的行为中任何涉及高贵品质的事情，荣耀既是一位法官来证明它们的正确，又是一位诡辩家来替它们找藉口。”
“当涉及到有见地的高尚或涉及到征服，便被认为是壮丽的事业，这正是我们为何在君主国家绝少遇到道德纯正的人而在共和国家中较多的原因。”
“凡被认为心灵伟大或事业重大，就允许狡诈与诡计，例如，在政治领域，由于有了优雅的装饰，便受不到责难。只要事关大笔财富，并同卑鄙的意识相联系，阿谀奉承便不受禁止。”
“我已说过，在道德方面，君主国家的教育应当允许包括直率坦诚与心胸开扩。与人交谈，真实是最重要的。是不是为了真实而真实？绝对不是。真实之所以必要，因为一个习惯于机灵善变的人往往具有一种无所畏惧与不拘小节的气质。的确，这种人看来只看重自己的事情而不顾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如何。”
“普通民从的坦诚同受骗成正比例，因为他们除了真诚与坦率，别无其他目的。”
“君主国家的教育应包括礼貌待人。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应当在社会中活得愉快；一个人如果违反了庄严的要求，必使交谈者震惊，从而失去公众的尊重，无法再做好事。”
“一般来讲，礼貌的源泉并不都是那样地纯洁。有的是出于彰显自己的目的；有的是出于自豪。”
“荣誉渗透到所有的事情，同人们的思想紧密相连，并主导人们的行动准则。”
“君主国家通过法律、通过宗教，再强烈不过地向人们反复灌输要具有服从君主意志的荣誉感；但是，这种荣誉感也告诉我们，君主绝不应该有任何不名誉的行动，否则，就无法让民众为他服务”。
“在圣巴塞洛缪[107]大屠杀之后，查理九世向若干行省的总督发出命令：全部处死胡格诺教徒。当时，统治巴约讷的多特子爵写信给国王说：‘陛下，在本城的居民以及陛下的军队中，我连一名刽子手都找不到，他们都是最名誉的市民与勇敢的士兵。因此，我们共同吁请陛下给我们下达实际可行的命令。’这位灵魂高贵的伟人把一项卑劣的行动看作是行不通的事情。”
尽管我们的政府与法国政府全然不同，我们有法律与宪法保障我们的自由与财产，然而，院长的观点也完全适用于英国。尽管各种君主政体有很大区别，但国王与国王并无多大区别。那些专制的国王想继续专制下去，还不是专制的国王想成为专制，因此各国宫廷几乎都是同样的行为准则与同样的态势：骄奢淫逸、任意挥霍受到鼓励；这个国家使人民沉溺于好逸恶劳，那个国家使人民陷于贫困。在所有的宫廷中，你所能见到的是：有来往而无友谊，有不和而无仇恨，有荣誉而无美德，看起来是得救而实际上是牺牲，风度翩翩而道德败坏，甚至是善行还是恶行都无法分清。因此，当你进入一个国家一个宫廷必须事先了解情况，以求更为安全。
名言佳句英汉对照
When honor here meets with anything noble in our actions， it is either a judge that approves them， or a sophister by whom they are excused.
对于我们行为中任何涉及高贵品质的事情，荣耀既是一位法官来证明它们的正确，又是一位诡辩家来替它们找藉口。
There is nothing so strongly inculcated in monarchies， by the laws， by religion， and honor， as submission to the Prince's will， but this very honor tells us， that the Prince never ought to command a dishonorable action， because this would render us incapable of serving him.
君主国家通过法律、通过宗教，再强烈不过地向人们反复灌输要具有服从君主意志的荣誉感；但是，这种荣誉感也告诉我们：君主绝不应该有任何不名誉的行动，否则，就无法让民众为他服务。
（九）有重点地研读法国历史
1750年11月1日（旧辑），伦敦
你在法国，但愿把观光历史古迹的时间用来研究法国的历史。到相关国家去研究它的历史，条件最有利。不仅书多，而且可以就近向人请教以答疑解惑。我决不是让你把时间都花在稽古钩沉，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古文物收藏家，连古老时代的细小东西都不放过。让傻瓜去读傻瓜写的书好了。对法国历史有个概括的了解，应从法兰克人占领开始，到路易十一世[108]统治时期，了解这段历史就足够用了。有些著名的年代，特别值得注意，我指的是几次政权的更迭。例如，克洛维[109]在高卢[110]开拓殖民地，以及当时设立的政权形式。这个政权形式与其他中世纪的政权不同，民众（无论是集体也好，推选代表也好）都是无权参与的。它是一种君主制与贵族制的混合物，而所谓“法国议会”[111]只包括贵族与僧侣，直到十四世纪初“美男子”腓力[112]才首次让民众参加议会，其目的并不为人民的利益，而是为了“施恩”使自己开开心，其实也为了抑制贵族与僧侣，迫使贵族与僧侣拿出钱来供他挥霍。那是他的一位大臣“操纵者”马里尼出的主意，这位大臣实际上控制了国王与国家，因此被称为王国的“助手”、“主管”。在此之前，还有一段插话。即：公元七世纪、八世纪，查理·马特[113]把议会撂在一边，用赤裸裸的武力统治国家。丕平[114]重新恢复议会，使议会与国家为他所用，靠了这种手段，他废了恰尔德里克三世，[115]自己登上了王位。这是第二个时期值得你注意。第三轮国王，从卡佩王朝[116]开始，是第三个时期。一个明智的读者研读历史，会节省时间与精力，去重点研究发生重大事件的有趣的时期，而把平平常的时代一扫而过。有些人读历史就像读《天路历程》[117]，逐段逐章地读，把每一章节都牢牢记下来。我建议你采取另一种方法，去读最精练的各个国家的简史，把最重要的阶段找出来，如：征服领土，国王更替，政府形式的改变；然后，抓住这些重点再去研读有关较详细的历史著作。对重大历史事件要寻根追源，并了解其后果。例如，法国有一本虽然简短却写得很精彩的历史书，作者是让德雷。用心读这本书，你对法国历史就会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但遇到上述所说的重大事件，就应去读马扎雷的著作，及其他最优秀最详尽的历史著作，包括有关的条约。较近时期的历史著作，可读一些传记，从科明尼斯[118]写的那些著作，直到十四世纪路易王朝的许多史料，都是很有用的，必须给以特别关注。
（十）浪荡子没有好下场
1750年11月8日（旧辑），伦敦
你到巴黎以后，就要靠自己谨慎从事了。在此以前，我们有必要相互彻底沟通，这是避免争执最好的办法。钱，这个世上造成许多不幸的原因，也正是父子间发生争吵的重要原因。做父亲的一般认为他们给的钱不能太少；做儿子的一般都认为钱不够花。其实，二者同样错误。你该公正地认识到，我从不吝惜给你必需的或真正能享受乐趣的钱，顺便也可以说说，实际上，你出国旅行的费用已超过我自己出国旅行所花的费用，但是，在有哈特先生给你把关的时候，我从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不过，现在情况已有不同。今后要由你自己取汇票，自己当会计了。不管怎样，我许诺，我们不会单纯因费用的大小争吵，主要的问题是花钱是否得当。如果花钱的渠道是适当的，钱源就不会枯竭；但是，如果花钱的渠道是肮脏、泥泞、模糊的（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知道的），要请你及时注意：那个钱源立刻枯竭。你的衣着向一般的上流社会人士看齐就可以了，不必讲究。观光与娱乐的费用我都可以付。但我决不会付钱为你偿还赌债。
现在要说说另一个实质性的话题：女人。我不想从宗教、从道德、从父母对子女教训的角度来谈。把我们的不同年纪搁到一边，只是朋友对朋友那样地交换意见。我决不会给钱让你去嫖娼以及随之而来的外科手术费；也不会给钱让你去包歌星、舞蹈演员、女演员。另一类费用也是不允许的：买玩具。有一个漂亮的鼻烟盒（如果你吸鼻烟的话）和一根漂亮的手杖就够了，不得再买其他虽很漂亮但无用处的东西。
既然已经说到这些，我还想说说——浪荡子。因为年轻人常常错把浪荡子混同于一个喜欢寻开心的人，而这二者是截然不同的。浪荡子是下流、无知、卑鄙、寡廉鲜耻与种种恶习的综合品。浪荡子的结局是：名誉扫地，倾家荡产，糟塌身体。我可以告诉你，在我年轻最狂放的时期，也决不是个浪荡子，恰恰相反，我对这种人物最厌恶、最蔑视。
要记住，你在巴黎的一举一动我都会了如指掌，就像有魔力，有隐身的小妖精在追踪。塞内加[119]说得非常好：“求上帝不求别的，但求他所愿做的正是人们应该知道的；求别人不求别的，但求他所愿做的正是上帝应该知道的。”我建议你，你在巴黎所说与所做的，正是愿意让我知道的。我希望，我相信，事情必然如此。
名言佳句英汉对照
Seneca says， very prettily， that one should ask nothing of God， but what one should be willing that men should know；nor of men， but what one should be willing that God should know.
塞内加说得非常好：“求上帝不求别的，但求他所愿做的正是人们应该知道的；求别人不求别的，但求他所愿做的正是上帝应该知道的。”
（十一）法国人并不轻浮
（无日期）
从现在起，你比你同年纪的任何年轻人更来得自由了。我必须公平地承认，你已比大多数同龄人做得更好。但是，此后，你身边没有监管人了，而此前你是有一位朋友的。你在巴黎，不但无人管束你，也无人帮助你，你只能凭自己的见识行事。我有很大的信心，相信你在巴黎会做得很好，一如我之所愿；因为我早告诉过你，你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报告我的。享受青春的快乐，你不会后人，但须同一个有才华男子的身份相适应。让享乐使人升华，而不是沉沦；让享乐使你变得更高尚，而不是受玷污。总之，要作为一位绅士去享乐，至少同和你相等的人作伴，最好同比你更优秀的人（主要应是法国人）作伴。对于学院中的同学，在同他们深交之前应了解他们的为人，要警惕那些向你献殷勤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