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小时，余致力估计副省长那边的宴会也应该散了，就叫服务小姐埋单。一边叫服务员，一边掏出钱包。漂亮的服务小姐微笑着把单子递给余致力，余致力一看，980元，觉得有些贵，不过也还能接受，他口袋里还有一千多元钱。余致力认真地看起了菜单，看算错了没有。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余致力吓出一身冷汗。他真的看错了，不是980元，而是9800元，少看了一个零。余致力蒙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服务小姐也没催他，带着很有职业素养的微笑，耐心地等着他埋单。余致力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对她说：“请稍等，我叫同事过来埋单。”服务小姐微笑着点点头。
余致力连忙给协理员王秀珍打电话，要她过来埋单。
不一会儿，王秀珍就走了过来。
余致力一头大汗地把手中的单子递给王秀珍，王秀珍一看，吓得叫出声来。她马上走出包厢，给林黛芳打了一个电话。
余致力神情恍惚，也不知王秀珍是什么时候把钱给付了的。
余致力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上班，就跑到林黛芳的办公室说明情况。林黛芳表现得相当冷淡，只是告诉他，陪副省长吃的那一大桌都只花了三四千元，真不知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吃了那么多钱的。余致力听了林黛芳的质问，简直是无地自容。
“如果报不了的话，额外的部分由我负担。”
余致力想了想，对林黛芳说。
“算了，下不为例。”
林黛芳朝他挥挥手。
余致力感受到了林黛芳看他时的轻蔑眼神，心里难受极了，他倒是希望她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这样的话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余致力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司机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引起人们对他的重视，还是故意报复那些对他不重视的人？余致力怎么也想不通。
这个世界上想不通的事情还真多。
余致力在心里把那个该死的司机诅咒了一千遍。心想，他真的比那些在媒体上披露过的大贪官还坏，还要狠毒一万倍。
天气变冷了，进入了冬天。
上次的“反腐巾帼英雄”，特别是这次司机点菜的事情使余致力的工作信心大大受挫。他开始自我检讨和批评，觉得他有些方面的表现真是不尽如人意，特别是在人情世故方面，更是堪称白痴。要是不让那个司机自己点菜就好了，他是主人，怎么能够让人家反客为主。这件事过去很久，余致力仍然无法释怀，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误。
那天早晨，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余致力没有带伞，一头钻进大雪之中，他想起了儿时在雪地里撒野时的情景。来到小青楼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雪白，于是就站在门口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就在这时，林黛芳突然撑着伞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他连忙朝她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余致力突然发现自己在拍打身上的雪花时，不慎将一团雪花拍到了林黛芳的头发上，他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拂，就在这时，她猛地把头一扭，躲开了。就在林黛芳躲闪余致力的时候，她的脚下突然一滑，身子歪向一边，余致力眼疾手快去扶她，结果又被她伸手一挡，生怕他要谋害她似的。他不明白，林黛芳怎么就那么讨厌他，对他如此戒备。
余致力心里生一股寒意。看来，他和林黛芳是不可能有任何内心的默契了，就是细节上的呵护和关怀，也不可能有了。他望着林黛芳的背影，摇摇头，眼睛里突然闪着泪光。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陌生？
上午召开年终总结大会。先是由林黛芳作一年的工作总结，后来是评一个年度先进。主要是精神上的奖励，去年评选了的，一般就不参评了。为了显示公正，林黛芳提议大家自由提名推荐，如果大家都认可，那就是他了。季声瑜第一个发言，他提议评余致力。大家都知道，余致力这两三年都没有评过年度先进了。季声瑜说，余致力这一年的工作，有目共睹，不仅出勤率高，工作也很扎实，还详细列举了他这一年所做的几件工作，并一一作了简单的评点。他的话令人心悦诚服，大家都微笑着点点头，就等林黛芳的一句话了。如果林黛芳说，余致力这一年的工作确实不错，要是大家没有意见，那就是他了。但林黛芳没有说，她说今年大家都做了很多工作，都不错。但她话锋一转：“我特别要提到的是宋清如，她工作相当积极肯干，而且样样都很出色，我投她一票，不知大家有没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任何人提出意见。林黛芳都当大家默认了：“那好吧，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宋清如就是本年度先进，让我们鼓掌祝贺她。”林黛芳率先鼓起了掌。
于是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这时，季声瑜把脸一沉，一个人径自走出了办公室。
本来，当不当先进，余致力自己倒没有什么感觉，对他来说，真的无所谓，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何况以前他还多次听同学韩英哲说过，一个经常得到荣誉的人往往很难升迁，余致力开始有些不解，后来在机关里待久了，也就渐渐明白过来，韩英哲所言不虚。整个机关，其实就是一个虚实之地。就名而言，也有虚实之说，有人得的是实名，就是升职，有人得到是虚名，就是先进什么的，尽管都得到了名，但区别还是很大，这在机关，也是一种潜在的生态平衡吧。
虽说余致力并不在乎能不能够得到先进，但是，林黛芳公开将他的军，把他置身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无论如何也乐观不起来啊。
余致力很想和林黛芳沟通和交流一下，这种想法由来已久，他产生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因为她对他工作上的批评。他的工作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有人批评，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对他还是一个促进。他想找她谈谈，是源于那个下雪的早晨，她对他的冷漠令他无比难受。
但是，余致力一直没有找到和林黛芳谈心的机会，林黛芳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每次她都借口有事，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他总不可能把她绑架起来，来和她谈心啊。
事已至此，不过他还是没有死心，有心人天不负，他相信自己总会找到机会和她交流和沟通的。
直到后来发生那件事，他才彻底死了心。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余致力打算携妻带儿到乡下和父母一起过年。但每年春节都要值班。值班表在春节前夕发了下来，余致力一看，不好了，他竟然被安排在初一的下午值班。他马上拿着表去找协理员王秀珍。他早就跟她通过气了的，说他要回乡下过年，他只能在初五以后值班，王秀珍当即就答应了他，说没事，把在莫城过春节的人安排在前面就行了。这时，王秀珍却面露难色，说值勤表是林黛芳亲自安排的，你去跟她说一下好不？我在莫城过年，随时都可以和你调换的，但你还是要告诉她一声，她毕竟是我们的领导。余致力见王秀珍都说到了这个分上了，便点点头，动身去找林黛芳。
余致力把来意告诉了林黛芳，说他要回家和乡下的父母一起过年，恐怕不能在初一下午值班了。余致力认为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林黛芳不会不答应，之所以还要向她请示，只是表示自己对领导的尊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黛芳突然把脸一沉，说：“不行，安排到哪一天，就是哪一天，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但我的父母在乡下啊，他们早就盼着我们回家过年了，请林处通融一下吧。”
“不行，谁都有父母，难道就只有你想陪着父母过年，别人就不想，别人的父母就不是父母？”林黛芳严肃地说。
余致力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嗡地一响，眼前冒出一片金星，顿时有天旋地转之感。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余致力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觉得特别没意思，就早早地回了家。柳红正在做着回老家的准备，见余致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余致力还是打算回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初一下午值班的事情，王秀珍和叶小青都可替他。当柳红听说了林黛芳的态度后，也非常气愤，觉得林黛芳太不近人情了，但她还是劝他，不要和林黛芳对着干，她毕竟是你的领导，得罪了女领导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没有必要自寻烦恼。三十、初一就在莫城过算了，初二一早动身回老家。
余致力考虑了良久，还是同意了柳红的意见，决定初二一早回家。
城市不能大张旗鼓地放鞭炮，过年的喜庆氛围永远不能和乡下相比。初一下午，余致力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就想起何生亮多次劝他在网上开一个博客的事情。原来以为很麻烦，没想到只花了几分钟就搞定了。他给自己的博客取了了一个名字叫“白日苍山梦”。余致力以前是有写日记的习惯的，大学毕业后就没写了。开通博客后，他就萌生了一个想法，从今以后就在这个博客里写写日记，抒发一下个人情怀什么的，反正谁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博客，他也不具实名，打算谁也不告诉，就把它当做自己调节心情的一亩三分地。
他决定马上动手写第一篇。并没有刻意去想写什么，就敲动电脑键盘写了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一个人坐在清冷的办公室里值班，开始写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篇博文，本来，今天我应该是在乡下陪着父母过年的，想想，乡下过年是多么热闹啊，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了，有新衣服穿，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但因为那个她，我的领导，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允许我和同事换班……想不到她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以前的她，在我的眼里，是多么善良，多么善解人意啊，想不到，她当了处长后，会变成这样。难道她也像世人所说的那样吗，人一当官，就容易变态，她真的变态了吗？反正，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那冷漠的、傲慢的、无情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利剑一样……”
余致力一口气就写了洋洋上千言，写完后，就直接发在了自己的博客上。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心情居然一下子好受多了。没过多久，他又情不自禁地写了第二篇博文。他如此写道：想不到的是，写完上一篇博文，我的心情突然就好受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和她计较，总之，我要原谅她，我也相信自己会原谅她的，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普希金的一首小诗，好多年前读过的，现在竟然还能背得出来，他是这样写的——
我爱过你
我爱过你：也许，这爱情的火焰
还没有完全在我心里止熄；
可是，别让这爱情再使你忧烦——
我不愿有什么引起你的悒郁。
我默默地，无望地爱着你，
有时苦于羞怯，又为嫉妒暗伤，
我爱得那么温存，那么专一；
啊，但愿别人爱你也是这样。
余致力写完两篇博文后，就回到家里，柳红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正和儿子在家里等他。第二天，他们顺利地回到了老家，和父母一起过了一个热闹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一年，机构又吹改革春风。
分流下岗的机关改革一晃又过去了一年，已是陈年旧事，现在是新一轮的机构改革了，昨天，全厅召开了有关机构改革的大会。
厅领导在大会上发言说，机构改革原本是裁撤臃肿不堪的行政机构，减少公共财政供养人员，降低行政成本，提高行政效率，目的在于减员增效。但是上次机构改革后，裁减下来的人员，其级别、工资、待遇都不变，那么，这样的机构改革有什么意义？可以肯定地说，不但毫无意义，而且甚至比不改革更坏。不改革是人浮于事，人浮于事至少还有点事，但改革了，一些人拿钱不干事，待在家中吃空饷，既没达到减员增效的初衷，又坏了规矩，对机关干部没有任何影响，却严重损坏了社会公正性。所以，这次的机构改革不再是分流下岗那一套了。重点核心落实在领导干部的考核任命上，称之为竞争上岗。竞争上岗对于促进干部队伍建设具有重大意义。有利于拓宽骨干人员的选拔任用渠道。竞争上岗破除了论资排辈、平衡照顾的旧观念和框框，打破了过去由少数人选人、在少数人中选人的状况，打破了“封闭化”的运作方式。只要符合竞争条件，都可以报名参与角逐，都可能得到提拔使用，从而为德才兼备的干部脱颖而出创造有利条件。尤其是对一些资历短、平常不善于表现，而又自认为有能力、有抱负的干部，更是提供了绝好的自我展示机会。谁的实力强、干得好，谁就跑得更快、待遇更高。从而在机关形成和谐的工作环境，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
了解这次干部竞争上岗的意义和操作办法后，余致力的心里不由得蠢蠢欲动。他当正科都好几年了，实在是要上一个台阶了。在一个厅级机关，一个正科级干部，等于还是一个兵。要被人称之为领导，起码得是个副处。这对一个公务员来说，是一个关卡，一个瓶颈。你只有从这个瓶颈中突围出来，仕途才会有一线光明。可以这样说，你只有当了副处长，才能拥有指使别人工作的权力，一些小额的财务活动不需请示上级领导就可以擅自做主。在外面吃个饭洗个脚什么的，你可以签单和报销。开车出去办事，你不需要像个仆人那样站在车门边上，躬着腰等别人先上。在酒桌上，你不需要给每一个人敬酒，领导说要你喝趴下，你就得喝趴下。还有很多很多，只有当了副处长，才算得上是跳了龙门的鲤鱼。只有那些科长，才永远都是那甩不掉尾巴的，一辈子注定要在浅水边浮游的蝌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