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贾志诚,部长很有感慨。贾志诚是一个很有大局意识、很注重班子团结、特别维护一把手权威的称职的副手,难得啊。有这样的副手,这是郑京的福气,也是他部长的福气。如果贾志诚人品差一点,郑京在厅里引起这样的反映,他顺水推舟,趁势而为,去省委汇报汇报,来部里捣鼓捣鼓,不就麻烦了吗?厅里还怎么开展工作?见他在自己受委屈的情况下还如此坚定地维护郑京的权威,部长就对贾志诚有了一个好的印象。
接着他叫时步济进来。当部长问及这些问题时,时步济说:“部长,您知道,当今社会是个很势利的社会。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家都明白。而且郑厅长来了后,新的党组分工,我只管一个半处。”
部长听了感到奇怪,哪有一个半处的?就插话道:“什么叫一个半处?”
时步济说:“一个业务处,一个审计处。按上级规定,审计必须一把手管,郑厅长就要我协助他管,这就是半个处。”
部长噢了一声。
时步济继续说道:“我管得本来就不多,加上又要退休了,所以干部们除了非要我签字不可的事情以外,很少到我办公室来,几乎不去我家。我现在是上班就来,下班就走。我听不到什么情况。非常对不起,请部长理解,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部长清楚他的状况,见他实在无话可说,就打发他走了。随后分别找了另几个副厅长和纪委书记以及几个处长。他们都如实地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情况向部长作了汇报。
最后部长叫了办公室主任魏聿明。办公室主任和办公厅主任一样,都是直接为一把手服务的,和一把手接触最多,对全局最了解。他应该知道一些真实的情况。
部长仍是先把那些问题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并特意嘱咐魏聿明不要担心什么,更不要忌讳什么,因为部长就只一个人,且自己亲自作记录,连秘书也没叫,目的就是要被问的人打消顾虑。他说这是对组织负责,更是对郑京同志个人负责。
魏聿明说,他作为办公室主任,和厅长接触算是多的。但他有一条原则,就是工作上接近厅长,生活上远离厅长。在工作上,他感觉郑厅长有思路,有能力,业务水平也很强,毕竟是部里下来的,站得高,看得远。他是非常佩服的。而在生活上,主要由行政后勤部门负责,他很少过问。他说他既没去过郑家搓麻将,也没送过钱给郑厅长。至于一些反映,他是听到过,但没亲眼见过。只是这次提干部,厅里议论确实很多,矛头主要集中在林玉芷身上。他首先声明,他并不反对提拔林玉芷,她确实有她的长处。但她不是个工作研究型的干部,却安排到厅办公室当副主任且分管综合研究部门。而综合研究科科长白晓洁是个思考型研究型干部,当科长也已多年,对她的能力和业绩全厅上下都是公认的。尤其是她的勤奋敬业、好学多思,在所有的年轻干部中无出其右者。但她却没上。这一点,不仅别人有看法,他也想不通,而且到现在他也没想通。至于郑厅长和林玉芷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他说他是真的没看到过。
两天的行程很快就过去了。临走前,部长对郑京说:“老郑啊,去你在这里的新居看看,也算是到家里坐坐吧。不然你会怪我没人情味,老胡也会有意见啊。”
郑京不知其意,就叫了郝柯涟开车,没有带任何人,两人径直去了。郑京在路上高兴地打了个电话给老婆,说:“老胡啊,部长要来我家看看。对,已经在路上了,你快泡壶好茶等着。”
一进门,部长就问:“大姐啊,在这里习惯吗?”
胡大姐呵呵笑着:“感谢部长关心,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生活和气候都习惯了。”
部长说:“那就好,那就好。”又四顾看了看,感叹道:“这房子好啊,比我在北京的都好。”
郑京听了脸上就挂了尴尬之色,不知部长此话何意。
郑京连忙说:“部长请坐。”
部长在那套房子里巡视了一圈,才坐到了沙发上,说:“老郑啊,我就要走了,也不去办公室给你反馈这次考察的意见了。我看就在你家里吧。你看行吗?时间不会很长。我还得赶飞机呢。”
郑京点头道:“行,行。”便对老婆说:“老胡,你去买菜吧。”
胡大姐听部长有事,就知趣地说:“好好,部长,我就不陪了,下次来一定到家里吃顿饭。我包饺子给您吃。”
部长说:“好,一定,一定。”
待胡大姐走后,郑京就搬了条凳坐在部长对面,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等待部长指示。
部长说:“老郑啊,这次来,我听了一些情况,中午和办公厅、人事局的同志也简短地碰了个头。总的感觉啊,是你们的工作确实有了很大起色,干部的积极性也有了很大提高,工作绩效正在显现,总体趋势是好的。班子也团结,特别是贾志诚同志对你的生活是关心的,对你的工作是支持的,对你的权威是维护的。这非常难得啊。”
郑京正刷刷地记着,听到这里,赶紧说:“是的,贾厅长对我的支持是没得说的。他是一个想干事能干事且全局观念很强的人。”
“但是,”部长突转话锋。一听“但是”,任何人都会心惊一下,因为后面就不是好话了。郑京同样一惊,心想不知部长这两天听到了什么,脸色随之变得凝重起来。他忐忑不安地等着部长下文。
部长就严肃了脸说:“作为一厅之长,又是部里派来的,理应在工作上从高从严,在生活上从简从严,在交际上从慎从严。记得在你下来时,我找你专门谈过一次,特意嘱咐你少上麻将桌啊、接触异性要注意分寸啊等等。我相信你应该记得。我还是那句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这次来仍然听到这些方面对你的反映。比如业余时间家里总是麻将声声,比如和个别女干部走得过近,听说还得到了重用,等等吧。对一个问题的重复反映,至少说明这不应该是空穴来风。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再次提醒你,自重自醒,自警自励。你在地方担任厅长,部里太远,鞭长莫及;省里又碍着部里面子,不好多管。这就出现了一个权力真空,无人监督,就容易出问题啊。作为老同事,请你务必记住我的话。我也是真心关心你。”
郑京的脸从“但是”以后,一直青一块紫一块的。部长说完,他嘴巴嗫嚅着正想解释几句,部长止住了他。他不想郑京太难堪,就看了一下表说:“好了,我也该走了。”便起身去开门。
郑京赶紧就合了本子,站起来,冲过去先开了门,让部长出去,他随后跟了上来,边走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本子和笔,把它们放进包里。郝柯涟在下面等着。
贾志诚听到消息,早已安排车队在那里待命,行李也已装好,部里的同志全部坐到了车上。部长和郑京一上车,警灯即开始闪烁,警笛便开始喧鸣。部长一见,想贾志诚真是人粗心细,安排周致,不觉心中一暖,颇感舒畅。
到了机场,一行人直奔贵宾室,因时间较紧,只坐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就领部长一行去了登机口。
分别在即,部长只和郑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但和贾志诚却是紧紧握着手,并轻轻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贾厅长,这次要谢谢你热情周到的接待。你要多多保重,还要担当重任啊!”
贾志诚心里有些明白,就说:“谢谢部长关心。”
回到家,郑京闷闷不乐。胡大姐做了两道好菜,他也极没心情。胡大姐问:“是部长批评你了?”
郑京骂道:“真他妈的都不是些人!我来这个厅工作可谓背井离乡,抛妻别子,呕心沥血,全心全意。几年思路不清,我把它理顺,几年没提过干部,我一来就提了一批,却没想到他们背后还捅我的屁股。”
胡大姐说:“都说些什么呀?”
“还不是搓麻将那档子鸟事?”他回避了与女干部走得过近这一节,又道:“我这次是彻底看出一些人阳奉阴违,当面笑嘻嘻,背后打飞机。部长也是,大事不抓,专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这么大年纪了,平时这里又没个三亲六戚,是你们大老远派我来,又不包我的业余生活,我干什么呀。我总不可能下班就睡觉吧。搓搓麻将,总比那些成天喜欢唱歌跳舞嫖妓的领导好吧。科学研究表明,老年人搓搓麻将,可防止老年痴呆呢。一天到晚就盯着这一点不放,还要不要人安心工作啊。”郑京满腹牢骚。
胡大姐说:“老郑啊,部长比你官大,你是奈何不了他的。何况他还念了你们老同事的情分,没有当着你们班子的面反馈意见。你应该多想想内部的问题。小平同志说得好,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你仔细想一想,盘一盘,到底你的手下中可能是哪些人在背后捅你呢?分析分析,对你以后怎么识人用人与人交往有好处呢。特别是对那些两面三刀的人,一定要防住压住,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郑京就从包里拿出那张和部长单独谈话的人员名单表,两人凑着头便分析起来。
厅党组成员里,别的人应该不太可能,因为把他郑京搞走,他们得不到好处。唯一的一个就是贾志诚。他至少有动机。可部长说贾志诚对他的生活是关心的,对他的工作是支持的,对他的权威是维护的,且班子总体是团结的,这说明贾志诚没有拆他的台。事实上,他来商业厅,如果没有贾志诚支持,他的很多工作是很难开展的。
他又一个一个看下去,黄山与万代青不可能出卖他,因为他们才被提为处长,是利益既得者,感谢他还来不及呢。朱江鹤是个忠厚老实人,不会乱说,而且他还想搞个副厅级呢。高智作为人事处长,据他的感觉是沉稳老练、话语不多,他也盯着副厅长的位置,在这样的场合应该也不会胡言乱语。
他们看到了魏聿明的名字。
魏聿明给郑京的感觉就是复杂难测。说他单纯吧,确实单纯,一心扑在工作上,喜欢动脑筋,想问题,办公室的事情也从没让他操心过。说他复杂吧,也确实复杂。他清高,不随俗,不入流,他的心理让人难以捉摸。一起工作快一年了,郑京总感觉魏聿明这个办公室主任与他是一种若即若离非亲非疏的关系。他没有真正抓住过魏聿明。如今社会上不是说,最靠得住的人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的吗?魏聿明与他是一样也搭不上界,就连麻将也没一起搓过一次。特别是上次提拔干部,他极力推荐白晓洁,可白晓洁没上。事后他询问过郑京为何没提白晓洁,那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质问。他是感觉出了魏聿明的不满的。而且他一直没上,心里也有很强的情绪。如果能早点把他郑京挤走,贾志诚顶上,不就空出了位子?空出了位子,他不就有了希望?这么说来,魏聿明在部长面前讲他坏话,就是很有动机的了。
胡大姐也同意他的分析。她说,她也老感觉到这个办公室主任怪怪的,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味道。她说她有直觉,这次肯定是魏聿明在搅局。把局搅乱了,把郑京弄走了,他不就可以当副厅长了吗?
两人越说越像,越说越气,差点要把魏聿明叫来痛骂一顿了。但机关毕竟是机关,公务员毕竟是公务员,不像企业,企业领导人要谁上谁就上,要谁下谁就下,要谁滚谁就滚,就看领导高不高兴。机关要动一个人,要调一个人,要除掉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它是有一套规矩有一套程序的。
郑京就说:“再看看吧。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我会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