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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郑京自部长走了后,就没痛痛快快玩过一回麻将了,确实很有定力。但今天不同,今天过年了,举国欢庆的日子,全民同乐的节日,玩一玩该是天经地义吧。这样一想,他就手痒心更痒了。

于是他慨然宣布:“过年了,本厅长也该玩几把了。”

大家便都笑着附和:“厅长清正廉洁这么久了,是该与民同乐同乐了。不然总是我们几个老百姓玩,档次太低。”

郑京就表现出顺应民意的样子,在一张桌子边选了个坐北朝南的好位子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将军站在检阅台上,那一片片可爱的麻将就像一个个整装待发蠢蠢欲动的士兵。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挥手,一下令,战斗就会打响,千军万马就会奋勇向前。想到这里,他顿感豪情万丈,气吞山河。这种感觉多么美好而快意啊!

统帅一坐定,战友们随之也依次而坐,各把一方城墙,开始了互相算计的攻防战。

此时,窗外鞭炮声声,窗内麻将哗哗,过年的气氛是愈来愈浓了。

玩到凌晨五点,赢家自然是郑京和胡大姐这对混合双打,可谓大获全胜,满面红光;输家自然是其他大多数人,但无一人垂头丧气,且都满面春风。这就是各取所需,典型的双赢。

清点完毕,胡大姐就把钱收进了卧室。这时,郑京有些撑不住了,他取下了眼镜,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说:“还可以睡三四个小时。”

但胡大姐不允,说:“这一睡下去不知何时能醒,等一下人家来拜年,还以为家里没人。不要睡了,初一是关键时刻,坚持就是胜利,我们吃点苦算不了什么,但决不能让同志们扫兴。”

郑京一听在理,觉得人家高高兴兴来拜年,初一就碰上铁将军,还以为是他这个厅长摆架子,就去了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戴上眼镜,强坐在沙发上看各地喜庆节日的场面。

郑画也一直没闲着,她收了第一批红包后就回自己房间里看春节文艺晚会,接着又上网玩了几个小时游戏,到凌晨才睡。

胡大姐在换水果和点心,又准备了一排纸茶杯,且自言自语道:“黄山这干儿子想得真周到,昨天中午就要郝柯涟给我送来了水果、花生、瓜子和糖。这些我还真没跑一下腿,花一分钱。以前在北京啊,都累的是我一个人。”

见没人接应,转头一看,郑京在沙发上偏头睡着了,眼镜掉在一边,右嘴角还流着涎水。

她就轻轻嘘了一下:“唉,我家郑京老了。”

天亮了,整个城市就沸腾了,鞭炮声此起彼伏,声声炸耳。郑京就醒了。他找到眼镜戴上,说:“咦,我怎么睡着了呢。”

然后他走到阳台上,看了看远方,又伸伸手,蹬蹬腿,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感叹道:“还是南方的春节更像春节啊,哪像北京,鞭炮都不准放,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

胡大姐在一侧陪着,说:“是啊,你如果早来几年,我们就不走了。南方多好啊!”

九点,就有人敲门了。胡大姐赶紧去开门,是贾志诚率厅党组其他成员来拜年了。大家纷纷双手相握,举过头顶,口里说道:“厅长、嫂子,新年好,新年好,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啊!”同是一个班子的人,就有一个潜规则,互相之间不送钱物,只是口头祝福,清贫致贺。而且不做过多停留,见完就走,大都说道:“我们还得去别处转转。”

郑京两口子当然希望他们快走,免得一会儿人多了,互相见着尴尬。郑京就说:“好好,我今天会来些客,又是我带班,就不去各位家拜年了。贾厅长,你就全权代表我算了。”

他们走后,郑京家就开始川流不息,门庭若市。魏聿明带老婆、高智带老婆、陈兴福带老婆、林玉芷和白晓洁带老公等,厅里只要有职务的,无论大小都分期分批来了。如今到领导家,都不兴提东西,大包小包不如红包。红包大小和送礼者职务、欲望大小挂钩。比如高智,送的就是个三万元的大包,名列全厅第一。人事处副处长梅蒙送了一万。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魏聿明、陈兴福、白晓洁这些人就大都只是礼节性的,一千两千,意思意思,说明他们来了,说明他们没有忘记领导,如此而已。

晚上清点成果,把胡大姐笑成了一朵牡丹花。她把钱锁进了卧室一只小箱子里,然后问:“那个高智怎么送这么多?平时来玩牌倒是玩得不多。”

郑京说:“再过两个月,时步济就要退了,腾出了一个副厅长的位置。他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省委组织部和我打了招呼,要我们提前做些准备。高智是人事处长,他自然知道厅里的状况。”

胡大姐说:“我看这个人行,年龄合适吧?”

郑京说:“今年应该五十了。”

胡大姐说:“那就要优先考虑他。对他而言,很可能是最后一班地铁了。”

郑京说:“是啊,高智这个同志毕竟干人事多年,性格沉稳,为人谦逊,做事扎实,协调能力强,在厅里也很有群众基础。提任他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这段时间我还得与党组成员分别谈谈,摸摸底。”

胡大姐又说:“那个梅蒙我以前很少见,他为什么送了这么多呢?”

郑京说:“你真是看似聪明。如果高智上了,梅蒙不是有机会当处长了吗?”

初一是流动性拜年,初二开始就是固定性娱乐了。从初二开始,郑京家的麻坛继续开业,从晨到昏,从昏到晨,夜以继日,乐在其中。郑京天天亲自上马,足足过了几把麻将瘾。这种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七。

那天晚上,郑京神色凝重地对胡大姐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胡大姐意识到自己重任在肩,责无旁贷,便说:“没问题,你就放心好了。幸亏老天保佑,身体还争气。也怪,以前在北京老是病恹恹的,三天两头不是去医院就是去药店。现在到了这里,我是天天斗志昂扬,吃饭玩牌倍儿香。这南方的水土是真的养人。”

郑京就叹道:“难怪孔雀都要东南飞。”

上班不久,有次打完牌,庞瑛就以帮助胡大姐搞卫生为由留了下来。她要郑京帮个忙,说她有个表弟叫秦宋,在外市一个质检局工作,是公务员,想调来省会,姐弟到一起,多个亲戚,也好有个照应。她想就安排到厅里来算了。

郑京没吭声。庞瑛就撒娇道:“干爹,答应我嘛。你不吭声我就心慌。一厅之长,还不是您一句话?”

郑京说:“行行,小瑛子,但也得慢慢来啊,机关你不知道,程序多着呢。”

庞瑛说:“我不是不知道机关的程序。但我想,再多的程序还不如您这一道程序。”

郑京说:“你啊就说话好听。好吧,我考虑考虑。”

庞瑛就扯了扯他的衣服说:“不是考虑,而是一定。不然的话,您的孙子不会叫您爷爷的。”

郑京说:“好好,干女儿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的。但不能太急,厅里得统一研究。你要秦宋先写份简历交给我,到时我好打招呼。”

庞瑛早有准备,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两张纸,说:“我带来了,给您。”

事隔一天,在一次约会中,林玉芷也找他,说她的一个表哥叫方云游,就在本市一个区税务局工作,也是公务员,想调商业厅,请他一定帮忙。

郑京诧异地说:“在税务局多好啊,有钱有势的,跑我们厅里来干吗?你表哥是脑袋进了水吧?”

林玉芷说:“你说的没错,钱这小子是有了,但他嫌自己没地位,再怎么样,只是一个区里的小干部,混到退休,能搞到一个正科级就算祖坟冒青烟了。京哥,你就可怜可怜他吧。我姨妈退休多年了,就这么个儿子,也想到省直机关光耀光耀门面,至少在六十岁以前混个正处级是没问题的。”

郑京说:“厅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进人都是要经党组集体讨论决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林玉芷说:“但我知道,人事权是牢牢掌握在京哥你手中的。而且高智想当副厅长谁不知道?但没你的点头他上得了吗?所以啊,你的话他肯定当成圣旨。趁他还有点想法,你发个话,他还恨自己跑得慢呢。他会找到理由的。”

郑京捏了一下她的脸说:“好了好了,我的小玉子,你不要把党的干部说得这样难听好吗?这样吧,你叫方云游准备个简历给我。”

林玉芷高兴得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好的,我明天就送到您办公室。”

在家里说起这些事,郑京显得很烦。胡大姐就道:“能帮就帮,林玉芷、庞瑛又不是外人。她们可都是真心对你我好的。在官一任,造福一方,多做好事,也是积德啊。”

郑京说:“我现在哪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事?当务之急是时步济退下来谁上的问题。副厅长不需要征求部里的意见,全是省里说了算。省里说了算,我这一票就举足轻重了。特别是听组织部的意思,省领导一致同意这个职位在厅里干部中产生,因为去年一下子从外面来了我和贾志诚两个厅领导,占了近三分之一的职数,压了一批人,厅里的处长们怨气很大。这次明确在厅里选,就更加重了我的分量。当然,听听其他厅领导的意见,这个形式还是要走的,搞个民主推荐嘛,这个程序也要走。这几天,我分别找了几个党组成员探了探风,意见还是有不一致。有推高智的,也有推魏聿明的。就这两个人排在前面。我得想想办法,必须把高智提上去。高智这人啊,有人情味,也靠得住。”

胡大姐说:“嗯,魏聿明还嫩了点,又和我们不亲近,况且以后有的是机会呢。高智倒是个讲感情的人,而且快五十了,这次不上,后面就难说了。这可是别人一辈子的大事,你得把握住。对干部个人,对党的事业要负责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魏聿明不是不行,我是觉得这次高智更合适,无论资历、能力,他都是厅里的佼佼者。推他不是没有基础。现在关键的是贾志诚。他是二把手。这家伙不表态,总是说一切由我定。最近我看到魏聿明与他走得挺近,就不知他会有什么想法。不过他在人事上一直是支持我的,在大的问题上不会和我有大的分歧。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你说了你的意思吗?”胡大姐急切地问。

“当然说了。他刚开始对我表态,说两个人都很不错。后来听我的意见倾向于高智,他就说行,按我的意见办。但现在还只是口头上的,不知道在党组会上他会不会全力支持。”

胡大姐说:“从你来的这段时间看,凡大事他都是支持你的。而且,为了一个魏聿明,我想他不会和你作对的。他还想当厅长呢。大家都是聪明人,哪儿大哪儿小,哪儿重哪儿轻,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就行了,其他人的话就可听可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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